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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第十一章


第十一章

        “沈先生,你有女朋友吗?”

        车厢坠入更深的沉默,静得能听到时间在一秒一秒地流淌而过。

        大概过去了漫长的一个世纪,男人模棱两可地淡声反问:“有又怎样?没有又怎样?”

        孟回神色坦然磊落:“如果有的话,我只能等你们分手。”

        “如果没有,”她笑意清浅,“我就要开始追你了。”

        虽然从小到大她都是被追的那个,从没有过主动追人的经验,但也不是不可以现学现追。

        沈寂表情几乎没什么变化,眼眸深沉,语气却疏淡:“孟小姐是个聪明人,还是别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

        无论艳遇还是谈恋爱,总要讲究个你情我愿,方能品出其中美妙滋味,俗话说瓜可以强扭还保甜,可男人不能强上,不然就没什么意思了。

        高岭之月要是能轻易摘到,还能称为高岭之月?

        孟回并不气馁,她有的是耐心,偏要逐星摘月。

        何况,今晚她亲到了他,怎么算都不亏。

        慢慢来吧。

        斜前方的白色奥迪也在启动状态,年轻女车主本想礼让保时捷,见它亮着车灯,却久久没动静,便先开了出来,不免好奇地多看了一眼。

        挡风玻璃后,坐着样貌气质同样出众的俊男美女,氛围暧昧,她生怕搅扰他们的好事,赶紧驶离现场。

        孟回轻踩油门,车子提速很快,流畅地滑出大段距离,平稳开出地库后,她才想起问他:“要去哪儿?”

        沈寂轻揉眉骨:“圣昭医院。”

        导航立时回应:“已为您规划好最优路线,全程168公里,准备出发。”

        即使表白被拒,孟回也不觉得尴尬,可车里过于沉闷,放点音乐缓和气氛再适合不过:“来首yellow。”

        中控台安静如鸡。

        合着还是声纹智控的?

        不出所料,男人低沉的声音响起:“播放yellow。”

        曲面屏上银河清澈,繁星闪烁,摇滚的旋律流出,吉他音色迷幻缓飙,略显伤感地演绎着深情。

        ……

        youknowiloveyouso(你知道我已深深为你着迷)

        iswamacross(我曾为你横越海洋)

        ijumpedacrossforyou(也曾为你翻越高山)

        车窗外,红花楹逆风倒退,花落如红雪,橘色灯光映入又照出,男人正闭目养神,浸在忽明忽暗的朦胧光影中,遥远似天上月。

        孟回车技说不上好,勉强够用,好在作为千万级别的新款豪车,开在路上,家里没点矿的不敢靠得太近,她顺利地抵达了圣昭医院。

        孟回熄了火,准备叫醒他,转头就撞入一道视线,男人眸色清明,不见睡意。

        “到了。”她拔出车钥匙,还给他。

        沈寂“嗯”了声,没接钥匙:“车给你开回去。”

        医院离月巷不算远,走路也才半个小时,孟回想了想,还是决定成全他的绅士风度,有借有还,这不又有理由和他见面了?

        男人推开车门下了车,孟回趴在方向盘上,轻抚心口,那处被他无意间碰触到的地方,似乎还残留着属于余温,她手掌轻压,想把它更久地留存。

        那道清隽的身影拐了个弯,从她视野中消失。

        这么晚了,能让他亲自去探望的病人,一定很重要吧。

        十分钟后,孟回把车停在月巷口,到家后,她泡了个玫瑰精油澡,枕着满床清香,在轻缓的乐音里,回忆种种亲他的细节,擅自加入某些深层次的艺术想象,抱着枕头翻来覆去,覆去翻来,如同情窦初开的少女。

        夜深了,开在院子里的蔷薇花,娇羞地红着脸陪她睡去。

        次日,孟回天没亮就醒了,洗漱完沿着环岛路慢跑一圈,来到西海岸,惬意享受着椰风树影,特地等到中午给他发信息:“沈叔叔,晚上一起吃个饭?我顺便把车还给你。”

        信息石沉大海,等到黄昏,她才收到回复。

        渣男:“刚落地纽约,车子高助理会处理。”

        原来他出国了,人已不在岛上。

        暮色从四面八方涌来,渔船摇曳着灯火,一盏盏归港,孟回的眸光却瞬间黯淡了下去,一颗心仿佛也在缓慢地,无声地塌落。

        这种感觉怎么形容呢?

        就好像,她捧着满怀的欢喜,周围人来人往,那个她想要分享的人却不告而别,找不到了,过客匆匆离去,留她站在原地,怅然若失。

        可她失去了什么呢?

        他又不是她的,他们并非是需要他交待行程去向的关系。

        612代表小王子对玫瑰花隐晦的爱意,可电影《小王子》里也有这么句台词——

        如果你想和别人产生羁绊,就要承受流泪的风险。

        月老低价贩卖的爱情,总和患得患失捆绑销售吗?

        她不喜欢被别人掌控情绪。

        孟回深深呼吸,心内的郁结之气,忽如其来,一消而散,她洒脱地对着夜空吹了记口哨,引得树上鸟巢里探出两个好奇的小脑袋,她重绽笑颜,进屋去了。

        当晚,高楼过来开走了保时捷。

        孟回交还完车钥匙,沿着原路返回,转弯处差点被人撞到,她往后退了两步,借着路灯看清来人。

        严涛提着酒瓶,醉意微醺,如同蛰伏在黑暗里的毒蛇,他恶狠狠地瞪着她,眼珠子几乎要夺眶而出:“孟、回!”

        他步步逼近,咬牙切齿:“是你向学校举报我论文作假的!”

        巷子里已经没有散步的人了,只有零星萤火虫飞着路过,到处静悄悄的,孟回往后退进监控盲区,云淡风轻地说:“是我又怎样。”

        “我就知道是你这个贱人!”严涛俨然被愤怒和酒精冲昏头脑,不管不顾地冲上前要对她动粗,“别以为仗着有沈先生帮你撑腰,我就不敢动你!”

        男女在力量上天生存在差异,别看严涛体格比孟回大了一倍,却是个中看不中用的绣花枕头,她轻而易举就躲过他扇来的掌风,反手还了他响亮一耳光。

        严涛被打蒙了,眼冒金星,站都站不稳,怒吼着撞向她。

        孟回直接利落一脚把人踢到了垃圾桶旁。

        深夜觅食的流浪狗丝毫不受影响,边翻找着残羹冷炙,边扭头看热闹。

        严涛彻底被激怒,吐出两口血沫,爬起来,拿着酒瓶用力拍向路灯杆,将锋利如刀的碎口,对准孟回。

        他要把她的脸毁了,看她还怎么去勾引沈先生!

        这次孟回没躲,斜身迎上去,错峰而过的刹那,严涛都没看清她的动作,手腕传来剧痛,碎玻璃瓶应声落地,还没反应过来,腿后覆上重压,他不堪此击,膝盖一弯,竟“咚”地跪地,正好跪在她面前。

        简直是奇耻大辱!

        严涛气喘吁吁,整个人说不出的狼狈,他挣扎着起身,起了一半又无力地跪下去:“你是因为妙妙,所以才报复我?”

        “住口。”孟回眸中涌起冷意,语气里掩不住的厌恶,“你不配提她的名字。”

        严涛口中的妙妙,是他前女友,也是孟回同住半年的室友程玉妙,一个柔软良善的女孩子。

        “你花言巧语pua(精神控制)她,严管她的社交圈,使她在柏林除了你之外无依无靠。”

        “你承诺等毕业就回国和她领证结婚,哄骗她赚钱供你完成学业,结果你拿着她辛苦赚的钱花天酒地,买昂贵礼物送给别的女生。你只顾自己爽,怀孕了就逼她去堕胎……”

        “三个月前,”孟回声调低了下来,稍微停顿,在消化着情绪,“妙妙痛下决心和你分手,却因为搭乘的航班意外坠毁,她死在回家的路上。”

        “而你做了什么?当她爸妈陷在失去女儿的巨大悲痛中,你独吞了她的意外身故保险金。”

        “你!”严涛明显慌了,脸色肉眼可见地灰败,“你怎么会知道?!”

        “呵。”孟回冷笑了声,不再看他,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

        穿堂风卷着散乱的垃圾,一股脑地扑向严涛,他趴在地上,紧握拳头愤怒捶地,为他苦心经营,即将被孟回摧毁的一切。

        他的名校学历,他的锦绣前程,甚至是,他往后的人生。

        流浪狗酒足饭饱,满意地摇着尾巴走了,天上一弯弦月,仍慈悲笑看着人间。

        接下来几天,孟回专心搞钱,某个山上牧场,从安第斯山进口的奶牛耳朵被养刁,机器播放的音乐效果不大,产奶量堪忧,她天天跑去现场演奏大提琴,带领它们一举拿下产奶量周冠军,额外得到了奖金。

        她的生活没有太大变化,只是偶尔会忽然想起某个人,然后查一下纽约的天气。

        她没有再联系他,当然,他也没有。

        好消息陆续传来:严涛因论文造假被柏林大学开除后,躲在酒吧买醉又被警方以涉嫌诈骗带走。

        严涛被刑拘的消息在留学生圈子里传得沸沸扬扬,卡恩先生旗下的公司连夜发表声明跟他撇清关系。

        至此,严涛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了代价,身败名裂。

        转眼就到了程玉妙逝世的百日。

        孟回抱着一束白色郁金香来到西海岸,黄昏气数已尽,只在海天相接处留下一道橙红光带,清瘦的月影,孤独地碎在暗蓝海面上。

        孟回用打火机点燃了三根仙女棒,插在沙滩上,黑暗中亮起一簇簇浅金色的花火,似划过天际的流星。

        她看着它们在风中烧到尽头,熄灭。

        妙妙,你现在一定是去了好地方吧。

        “砰砰”巨响传来,海上游轮有人在放烟花,依稀可见“marryme”的字样,照亮了半边天。

        孟回眼里也有一场烟花盛开。

        在它即将熄灭前,映着绚烂烟火的余光中,男人黑衣黑裤,五官清绝,单手拎着个银色小箱子,正穿过溶溶月色,缓缓地朝她走来。

        他一出现,所有景物自动虚化了般,唯有他是鲜明的存在。

        孟回疑心是自己产生了幻觉,睫毛轻颤如蝶翼,眨了又眨。

        心神游离间,男人已来到她面前。

        好几天没见,见到了才后知后觉深藏的想念,孟回散去握在掌心里的沙子,站起身:“沈先生,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沈寂似乎并不意外她在这儿,看了眼那束白色郁金香和烧尽的仙女棒,若有所思道:“昨晚。”

        他嗓音极哑,带着风尘仆仆的倦意。

        他从小箱内拿出红酒,往两个玻璃杯里各倒了小半,将其中一杯倾洒沙面,另一杯独自酌饮。

        孟回忽然意识到,十年前的今天,附近环岛路发生车祸,造成两死一重伤,从此路段封闭,西海岸也成了私人海滩。

        原来,他也和她一样,来这里缅怀故人。

        “介意我抽支烟吗?”

        孟回的目光从掩在黑黢黢山林里的荒弃环岛路收回,男人的脸近在眼前,模糊了又清晰,她摇摇头,问他:“我可不可以喝点你的酒?”

        他以眼神默许了她。

        孟回捧着他刚喝过的酒杯,将里面剩的红酒喝完,看他滑动打火机,低头咬着烟凑近,橘蓝色的火苗摇曳中,俊脸显出几分清寂。

        男人轻轻吐出一蓬白色烟雾,很快就被海风吹散了。

        他没有再动,静止如木雕,任凭一抹红光在白皙指间明明灭灭。

        也许是醉意上来,也许是看到了他鲜少展露的另一面,孟回心底涨潮般泛起一波波的柔软,海岸入夜后温度偏低,她环住双臂:“沈先生,我有点冷,可以抱抱你吗?”

        沈寂沉默地将积了长截灰的烟按灭在沙里。

        孟回如愿以偿抱住了他,将全部重量交付,他怀里出乎意料地温暖,就像避风港,而她是唯一允许入港的船只。

        孟回闭上眼,闻着清淡的烟草味,像是自言自语,又像在跟他说:“她是我遇过最傻的人,稍微对她好点,她就会掏心掏肺。”

        “她离开的那天,我去机场送她,也许是冥冥之中有所预感,她抱了我很久很久。”

        “当时并不知道,那竟是最后一面。”

        “后来我想想,其实我已经跟她道过别了,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

        “如果今晚我死了,”孟回脸埋在他胸前,贪恋地汲取着他的温度,“那么,这个拥抱,就是我跟你的最后告别。”

        她能感觉到男人的手臂线条在收紧。

        “生命无常,应当及时行乐。”孟回抬头,直直地看向他,“你觉得呢?”

        那双琥珀色深眸仿佛藏着暗星云,危险又充满诱惑,让人琢磨不透,她的目光一旦被吸进去,就再无归期。

        然而此刻,他眼里只泊着她的影子。

        这个风姿玉色,身份背景成谜的男人,她目前所了解到的,仅仅是冰山一角,藏在水下的辽阔领域不为人知。

        他越是神秘,就越吸引她。

        就越想让她,把他占为己有。

        “沈先生,你要不要和我试试?”谈一场不求结果,只享受过程的恋爱。

        男人眸色晦暗不明,沉之又沉,藏着她看不懂的情绪,如同深夜的北极冰海,表面看起来平静,实则波澜渐起,撞击着牢不可破的冰面,似乎有什么东西开始摇摇欲坠,在不受控地崩塌。

        昏暗中,他的影子仿佛有了重量,雪山似的压住了她。

        时间被无限拉长,一切都似陷入虚无中。静了一瞬接一瞬后,沈寂垂下浓睫,覆住了眸底复杂难辨的情绪,哑声道:“不能只做朋友吗?”

        像他这种完全有资本恣意风流,在情场游刃有余的男人,只是和她谈个恋爱,来段露水情缘,有这么难?

        “可是,我不想只和你做朋友。”孟回大概是真的醉了,将温热气息喷到他耳边,直白地轻声嘟囔,“第一眼看到就想目垂的人,要怎么做朋友?”

        沈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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