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十六章

空空儿的脚下发出蟹壳鱼骨碎裂的声音，伴随着每一声碎裂，就升腾起一股恶心的腐烂鱼腥恶臭。原本沉浸在幻境中的铁牛，受不住这腐臭的恶气，神智被打乱，开始乱动起来。

        空空儿点穴让他定住，但又不方便拖拽他前行。脚底湿滑不说，伸手出去感觉都被裹在了黏糊糊的空气里。

        一阵声音由远而进，各种细碎叮当之声，仿佛是走街串巷兑换各种零碎物件的货郎挑着货架而来；声音再近一点，又是一整沉重的拖拽之声。

        来人渐渐清晰，一个身高不足五尺，佝偻慢行的妇人，低着头，乱发遮面，一只手拖着一网子死鱼烂虾，迎面走了过来。

        “今天的鱼，不错，先留起来。”

        老妇人走到空空儿眼前三步处，揭开一面甲板，把鱼都丢了进去。

        “跟上来，再站下去，你们的脚就要溶了！”

        空空儿一个指令，带着铁牛跟了上去。

        站在老妇人的身后，腐臭之气全无，一切气息跟漕渠两岸的市井烟火气息无异。空空儿惊叹这鬼医的幻化之术，真假难辨。

        眼前所见是一座甲板破败，桅杆倒地，各种箱子，柜子，坛坛罐罐胡乱堆积的水底沉船。所有东西都附着厚厚黑色淤泥，每走一步，能感觉到脚下稀泥软烂地向两侧挤出去。这种感觉，对，就仿佛走在了枯水时节河道的淤泥之上。

        烂泥之中，时不时冒出了一两团蓝色鬼火。鬼火的荧光之下，把船体由四周往中间堆隆而起的造型，更像一个坟山。

        空空儿跟随老妇人来到船舱里。老妇人一个响指，舱内灯火亮起，还有丝弦弹唱的歌声，娇媚女子的笑声，男人的逗趣乐子。不出意外，岸上人看见的应该是良辰佳人贵公子欢闹的场面。

        而舱内胡乱挂满了各种孩童的玩具，晶莹透亮的珠子，玲珑的绸缎，画扇，步摇，玛瑙，宝石，各种红绿蓝紫的丝带……这是个囊括了世间童趣和美好事物的宝库。

        所有掘宝之人，发现宝藏的最大乐趣，并不是拥有了这意外的财富；而是从此命运将大为不同。空空儿看着这一舱琳琅璀璨的各种玩意，她突然想起了那日第一次入长安城，看见一小铺面上各种新鲜玩意儿的场景，那是在污秽泥潭看到光芒的激动和艳羡。

        “你那断手是接不上了，可惜了，送你一副银甲护腕，可敌刀枪，也可护你腐肉不生。”

        空空儿听到这番话，从腰间抽出软剑，剑锋直触老妇人眉心。

        “阁下，鬼医？”空空儿试探着问道，再接着说：“好眼力，我断手旁人从不察觉，你见我断手，还知我断出我伤口经年溃烂不愈。”

        “东南，二层，有你想要的东西，你可以拿走。”鬼医并不回答，反倒再给她一物。

        空空儿看向东南方向的阁楼，二层之处，是一虎头娃娃，老虎的一只眼有暗红污渍，前爪内侧有一个破洞，露出半点棉花。那是她儿时的玩偶。很久之前，逃难入京，不知在哪里弄丢了。

        空空儿倒吸了一口凉气，这个人，是谁？

        “把他带过来，坐下。”

        “照这个样子！”空空儿从怀中掏出一张吐突承璀的画像，递给鬼医。

        老妇人一把接过画像，从蓬头乱发中拔出一把羊脂玉梳，如梳洗头发一般，将画一把梳子，一梳子，梳在了铁牛的脸上。

        她面前的人，瞬间骨骼酥软，顺滑，任由她梳妆，定型，揉捏，装饰。空空儿眼前所见，不是剜刀挖肉削骨的血腥场面，而是一梳头娘子精心装扮姑娘们的瑰丽场景。

        一盏茶的工夫，浑身蛮劲，无脑憨傻的铁牛，已经蜕变成谄媚的宦官大人。

        “上岸吧！”鬼医收好梳子，冷冷地说了一句。

        “报酬几何？”空空儿掏出身上的银钱袋子，任由鬼医拿取。

        “你是行自己的事，还是受人所托？”鬼医问。

        “领师父之命而来！”

        “哦！师父，你那师父，知道了！”鬼医摆摆手，“无需分毫！走吧！”

        “如若行我自己之命，价钱几何？”空空儿并不愿意就此离开，如若以后要再与此人打交道，她要清楚代价几何。

        “这世间黄白之物，在我这里当不得数。我这里以物易物，以人换人。你师父此次要我医人，他日应如我所愿拿另外一个人来付。”

        “我若将自己送来医治，又将如何？”

        “医自己，就换自己。”鬼医答到。

        “是你的病人，再是你的佣人？”空空儿问！

        “佣人？不需要！只不过是，治好了你，再取你性命罢了！”鬼医一个响指，舱内灯火全灭，船体一个轻微冲撞，靠了岸。

        空空儿领着个身穿粗布衣衫的功德史大人，回去复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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