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Chapter6

“可以不去吗，我不想去……”顾远游在路上一边走着，一边侧身眼巴巴地望向千习。

        “你又不想我告诉你家长，我能怎么办？这周末你必须抽时间出来，咱们去医院！”千习义不容辞地拒绝了他，这无疑是断了顾远游想继续自欺欺人的念头。

        千习加快了脚步，顾远游也放弃了挣扎。自暴自弃般踢着脚下的石子，圪塔圪塔响。

        “还墨迹什么啊，要我背你吗？”千习斜眼眤着他，说完还作势半蹲下来，闹得顾远游终于不磨洋工，跟着他朝校门口方向走去。

        今天是周六，下午就要放假了。中午二人准备出去吃，可就在他出校门的那一刻，二人的手机同时响起

        千习这边是姥爷，顾远游那边则是妈。

        “喂，姥爷，这是什么风给您刮来了！”

        “你莫贫，快点过来吃饭，就我学校里头那间屋子！”

        “啊……我都准备去张叔那蹭了，哦，行吧。”

        千习这边打完，刚好顾远游也是。两人尴尬地四目相瞪，有不约而同地相视一笑。

        “额……川川呐，我这边姥爷喊我吃饭……这样，你去了张叔那就报我名。他不会收你钱的！”就等他觉得对不起对方时，顾远游同样满脸歉意道：

        “啊……巧了，我妈喊我去她刚租下来的房里吃饭，就在附中后面。”

        附中里有颗最大的榕树，人们专门在它底下挖了个浅坑，上面架着铁杆子。如果细心透过那一列一列的铁杆可能会发现坑里落满了绿叶。再底下则是枯败已久的黄叶……

        这是顾远游才发现的，在这一路气氛着实有些尴尬，也不知道该看哪里反正就这么一瞟就给他发现了。

        进了家属区，二人还是同一个方向。第一排右转，“啊……好巧啊……”顾远游暗道不妙，刚刚他听母亲说会有个男孩来吃饭，可能会和他成为室友。让他看一下可以不，当然房东那里也不是强制性。

        仔细想来，其实也不错。他想依赖千习，哪怕这是妄想。

        千习倒是还没意识到，直到停在了同一栋他才后知后觉。二楼，一扇门是打开着的，里面弥散着饭菜香味。

        这情形千习实在熟悉不过了，小时候父亲不管他，他便总跑到姥爷这里。记得姥爷做饭总爱放辣椒，哪怕是炒白菜他也得放点入味。

        后来他跑到张叔那打零工蹭饭，就很少尝到了。可就是这个辣味，仿佛是熏进了骨子里，他也成了无辣不欢。

        这栋房子前还栽着一棵槐树，此时大片暖黄挂在枝头。流苏般的于空中细细摇晃，也有不胜风力的孩子，起承转合。有一颗恰巧落到了顾远游头上。

        当事者不晓，千习可看得真切。只见他举手拂上顾远游发顶，准备将失群者颉下。

        可他总觉得这抹暖意与顾远游搭，原本棕色短发上配一串槐花……不知不觉中手就停在了半空中，改上改下都有失风情。

        突然，一束光从槐树的枝繁叶茂处漏下，顿时洒了顾远游一身。他原本皮肤就白，甚至那暗藏在皮下的青色血管肉眼可见。

        此时已白到透明，飘金的棕发总让人想到一句诗：

        白玉连环，与雪等色。置郎腕中，不辨谁白。

        “怎么了？”顾远游见他不动，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向他，心生不解，“是刚刚落了槐花？”说罢抬手就取下了那花串。

        抬眸看向千习，对方还是一副怪异神情，心也跟着一动。嗫嚅半晌才道：“你……”

        “原来你们到了啊！干嘛杵这儿不上来？害的我们好等……”顾远游没说出的话终究被打断，包含温情的氛围消失得无影无踪。

        说话者正是老罗，他把二人领到房内。顾远游看见了餐桌前的父母，不由惊讶到，“妈，你租的是罗老师的屋子？我没听你说过……”

        苏晓雪略含歉意：“啊对不起啊川川，我也是刚知道，”看了看从顾远游身后走出来的千习，吃惊着，“咦，这位是……”

        “叔叔阿姨好，我叫千习，是远游的同学。”顿住片刻看了看老罗，“也是罗老师的孙子。”

        “啊……你好你好。”苏晓雪见这男生个子挺高，人也看着朝气阳光，紧张的情绪也放下一半。自己觉着这孩子不错，就看儿子怎么想的了。

        老罗招呼着大伙坐下吃饭，首先对顾远游道：“远游呐，老师也不是故意不告诉你这件事，就是我想先看看你，”话一顿，“哎，我这一看，就发现你这孩子不错！听话懂事又聪明！”

        “额，罗老师您过奖了……”顾远游脸红起来，赶紧站起来作势不敢当。老罗却立马按住他，“哪有，你坐下！远游有没有跟你们提起竞赛的事？”他转身又面向顾景和苏晓雪，

        顾景一边给老罗倒酒一边摇头，“没啊，我们从不过问远游的学习情况。”但见老罗愣住片刻，小幅度叹了口气，“全年级两千多号人，我们老师里面先预定了一批学生，大概这个数。”说完比了四根手指头。

        “是四百个？”苏晓雪在一旁问道。

        “四百个？”老罗吃了一惊，“你们儿子啊，以后可大有出息！是四十个”

        这边还在你一言我一语，十分激烈。千习和顾远游却不以为意，前者夹了一筷子炒肉往对方碗里，“来川川，这个好吃，我姥爷做的辣椒炒肉贼好吃！”

        “啊好，谢谢……”

        千习经过几次发现，顾远游压根不是为了挤时间学习而不吃饭，只是别个压根对饭就没啥概念。若你问他人为什么吃饭，顾小同志则会立马答道：“为了维持体内能量损耗？为了活着？应该是这样……”

        千习：……

        我知道你这句话是错的，但不知道如何反驳了！他心中呐喊。

        “算了，你多吃点吧，多吃一点总归是好的。”千习不再执着于他对吃饭的理解，而是每顿饭给他多夹点菜。

        可这又发现了问题，顾远游好像从来就学不会拒绝别人。哪怕自己吃到撑，也不会告诉他，而是选择一口一口地把菜全吃光。直到后面被发现了才扭扭捏捏地承认。

        “哈宝，拒绝二字你会写吗？会写你就要会做啊！”千习恨铁不成钢，“你拒绝别人是没有错的，是别人求你做事，你有权利说不的！”

        对方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他提不起气了。

        这人简直……

        吃完饭，顾景把儿子拉过来，小声问到：“伢子，你觉着千习那人咋样？”

        顾远游疑惑地看向父亲，“人可以啊，他对我很好。怎么了？”说完偷偷朝千习望去，碰巧对方也在看他，千习莞尔笑着。

        “也没事，就是要不让你们俩一起住在这里？”见儿子不理解，他又咳了一声，“两个人住在一起好歹有个照应，再说这房子本身就可以五个人住。只有你和阿姨住在这略显空荡了……”

        “爸！”顾远游缓缓低下头，手握成拳打断了顾景。

        见自家儿子头一次面露不喜，顾景先是诧异稍许，过一会有道：“你不想跟他合住也行，爸也没有强制你。毕竟咱家也不差那几万……”

        “不是，”顾远游摇头，过会终于下定决心，“就是……我不想让安姨住在这里。”几年了，他终于学会表达。

        顾景愣了片刻，“为什么？是安姨对你不好？”说完立马补充：“没事，你不说也没关系，你不想就不想。”

        “嗯……”顾远游头一次这样，双手背在后面，手指头都快要被抠破了。指甲周皮被抠的面目全非，两侧泛红，还隐隐渗血。

        这时，双手被裹住，他转头望去。千习笑脸盈盈地看着顾景，“顾叔叔好。”面部十分正经，只是手上功夫却没闲着。只见他轻轻拍了下顾远游的手，并在手背上写上几个字。

        顾远游一笔一划回想，意识到他说了什么，连忙低下头。笑容沾到嘴边，怎么合也合不拢。

        顾景拍了拍千习肩膀，“小千呐，我家川川就麻烦你了。当然也不用太惯着他。”

        “没事，不麻烦。就是……”千习说话声音越来越小，凑到顾景耳朵边轻声说到：“远游他心情可能不太好，叔叔你能和阿姨多陪陪他吗？他很希望你们能够多和他说说话。”

        顾景恍惚了，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就这样默默看着二人出门，于是拉了拉苏晓雪衣袖道：“晓雪，我觉得……高中了，我们确实需要多关心一下川川。”

        其实不用千习说，光是那些关于顾远游的称赞他们知道的就少之又少。对他的了解还只停留在““学习不用发愁”上，具体到什么奖什么比赛，他们压根就不知道。

        更何况这还只过了半个月不到，那未来三年呢？他们又能了解什么？

        老罗下午没课，于是放纵自己喝了几杯。现在还醉醺醺地扒在餐桌上，嘴里还说着胡话。

        “陆狗东西稀下的，菠萝货！nia你妈妈别，当年吃我女儿的用我女儿的，这边千惠一死他那边就找律师夺遗产，还把千习一个人丢在外面就防着他分财产……”老罗喋喋不休着，连方言都给逼出来了。

        两人听着他唠唠叨叨，各自沉默了。

        因为也不知是老罗故意的还是他脑回路实在新奇，只听他也多了一句：“顾远游懂事归懂事，聪明归聪明，可太像上一届那个退学的孩子了。”

        两个少年肆意奔跑着，卷起了地上的落叶，惊动还在午休的麻雀鸽子。他们不知道一件事，此后的每一天，他们的命运就牢牢捆在了一起。

        顾远游也从未料到，他的远游将不会孤独难捱，漫长无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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