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引子

云阳，城外。

        日头西照，就快要落山了。不知哪里吹来的乌云，黑压压的压在云阳的上空，将尚有余晖斜照的大地瞬间吞噬于黑暗之中。

        黑云压城，大雨将至。

        “姑娘，差不多我们该回去了，看这天好像快下雨了。”城外一间小茶楼里，一个女子一边将随身带出来的东西一一放回，一边时不时抬头看两眼越来越阴沉的天色，心下有种不好的预感。

        “好，听完这出就回。”另一个八九岁的小女孩捧着一个桃子，正大口大口地啃着，趁着说书人休息的间隙转头回应了女子。

        今日说书的老头有些心不在焉，总是伸着脖子望着窗外，听书的人也寥寥无几，一场还没完，剩下一个看客也都走的七七八八。

        到最后，就连说书的人都已经开始收摊回家了。

        “老伯，你干嘛呀，这还没完呢！”小女孩见说书人的样子，当时就急了，扔下桃子就去拽说书人的衣袖，“把这段讲完嘛！大侠到底有没有战胜那个剑客啊？”

        “娃娃快回家吧，就要下大雨咯。”说书人是个年近古稀的老先生，笑起来脸上的皱纹都挤到一处去，但看起来仍是慈眉善目。他摸摸小女孩的头，笑着对她说，“下次咯，下次再讲。”

        说着，也就走了。

        “怎么这样！”小女孩在原地跺着脚，自言自语道。

        “姑娘，走吧，下次还是可以出来的。”女子拿起收拾好的东西，转头去催促站在原地不挪步的小女孩。

        小女孩站在原地不出声，一个人生着闷气。女子好说歹说，她就是听不进去。

        雨突然就下了。

        伴随着闪电和雷声，倾盆而至。

        女子望着外面，心头不祥的预感更甚。小女孩被突如其来的雷声吓得一哆嗦，飞快跑到女子身旁，女子张开手，将瑟瑟发抖的女孩环抱在胸前。她眉头紧缩，望着天色一言不发。

        天愈来愈黑，小女孩紧紧抱着女子，目及之处皆是黑暗。她害怕，她将头埋在女子的肩膀，抑制不住地小声抽泣，随即放声大哭。

        她喜欢听书，她怕黑。

        街上空无一人，茶馆里也只剩下了她们两人和跑堂的伙计在来回奔忙。这里是城外距城门最近的地方，透过窗子可以看见城门的景象。门口站着五六个守卫，因为大雨，出入城的人少了，守卫也百无聊赖地闲聊起来。

        雨渐渐地小了，这似乎是一场雷阵雨。

        突然，一小队人马划破了原本的平静。呼啸而过的马蹄声，金属刀剑的碰撞声，无不让女子的心一颤。

        “有人进城了。”女子喃喃道。

        “什么？”小女孩抬起头。

        “姑娘，你先在这等着，我回去一趟。”

        小女孩慌了，她死死拽住女子的衣袖，不让她走：“姐姐！”

        女子心急如焚，却不得不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安慰女孩：“姑娘，我刚见着了一个熟人，应该是去找你爹爹的，我先回去告诉你爹爹，让他准备一下，过会儿就回。”

        她将自己的衣袖从女孩手中抽出，暗自递给伙计一锭银子：“除非是她自己认识的人，否则别让任何人带走她，等我回来。”随即急急忙忙地跑了出去。

        那一队人马已经没有踪迹了。

        “去通知庄主，京城的人来了！快！”地面满是坑坑洼洼的积水，女子的步伐没有放慢一步，她飞快跑到守卫旁，从腰间抽出一块牌子，命令道，“给我备一匹快马！我先回去！”

        “是。”守卫看见女子手上的牌子后，连忙答应，手忙脚乱地牵来一匹马。女子推开守卫，翻身上马，不一会儿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你姐姐挺厉害啊！”伙计一边点着蜡烛，一边留神看着小女孩，顺着她的目光看到了城门口的景象后忍不住夸了两句，“还认识这城里的守卫。”

        “她不是我姐姐。”点了蜡烛，茶楼更亮了些。小女孩心中逐渐安定下来，正好听到伙计的这句话，便转过头来反驳。

        “你刚不是喊她姐姐吗？”伙计不解。

        “她是我们家的。”小女孩回答。

        伙计眼神微微一怔，细细打量了一番小女孩，随即像是想到了什么，自顾自点了点头，走远了，留小女孩一个人在门口望着城门。

        女子没走多久，又是一大队人马涌入。他们在城门口和守卫低声说了两句，守卫连忙将城门打开，恭迎来人进去。待到这群人进去后，守卫立刻关上了城门。不一会儿，从城楼上又下来了更多的守卫，他们与先前散漫的守卫打扮不同，站在两侧，神情严肃。

        “封城了？”伙计一圈转完，就看到了这样一幕。

        “为什么要封城？”

        “那我哪知道啊。”伙计撇撇嘴，“你姐姐估计一时半会儿是出不来了。这群官兵真晦气，打扰我们做生意！本来这日子就不好过，他们这一折腾，岂不是雪上加霜吗！”

        小女孩惊了：“为什么是官兵？云阳不是有自己的守军吗？”

        “你看刚才那群人的打扮，一看就是京城那块过来的，第一批领头那个，搞不好还是什么不小的官。说不准就是这里头谁犯了什么大事，靠守军镇不住了，就找来京城的大官了。”

        伙计又补充了一句：“不过，万一是那林敬辞监守自盗，以权谋私也不好说喽！云阳这两年日子过得太顺，大概有人看不下去吧。”伙计把毛巾往肩上一甩，哼着小调又走开去，“跟你说了你也不懂，丫头别乱跑啊，官兵来了，你要是不听话就把你当犯人一并抓了去。”

        “哎哎哎，你去哪儿，回来啊！”伙计话音还未落，小女孩就从门口跑出去了，吓得伙计把毛巾往桌上一扔，赶忙就出去追她。

        小女孩朝着城门狂奔，一头撞进了一个人的胸膛。坚实的胸膛让女孩心猛的一颤，而后她抬起头，在看清来人后突然就哭了起来：“姐姐进去了！我不要一个人！呜呜呜……呜呜呜……”

        来人是个十四五岁的男子，他的身边还跟着一个女孩。女孩着蓝衣，头上简单地插着一只白玉簪。她小心翼翼地跟在男子后面，神色慌张，眼中满是惊恐。

        她叫宋清沅。

        “没事了，没事了。”男子看着一头扎进来的女孩，心里一块大石头落了地。下意识地松开了原本拉着宋清沅的手，双手将小女孩抱起来，安抚着她的情绪。他转头对跟在他身后的女孩说道：“这里很危险，我们要赶快走！”

        “我知道，你带着妹妹吧，我会自己跟着的。”宋清沅抬起头来，目光在男子和女孩之间流转，随即点点头，示意自己明白男子要说什么。

        他们两人是从城中偷跑出来的，这个时候出城的人本来就少，他们跑的样子又实在是慌张，一路上遇到官兵就像老鼠见了猫一般慌不择路，一来二去，男子带着宋清沅差点就没跑出城。如今在城外见到了熟人，一行三人虽然心中巨石落下，但后有官兵，仍需要提防一二。

        “你谁啊！”后面的伙计追了出来，伸出来的手被男子一把打落，“看你们这样子不会是从城里逃出来的吧？”

        “你是——”男子看着伙计，一脸戒备。

        “刚有个姑娘让我照顾这丫头，她不听话跑了出来，我把她给带回去。”伙计解释道，说罢又要伸手去拉小女孩。男子一把拉住女孩的手，敌视地看了一眼伙计，征求了小女孩的意见。

        小女孩点点头，男子的脸色才略微好看了一些。

        “你干嘛呀，放手啊！”伙计急了。

        “不必了，我会带她走的。”男子声音冷冷地。

        “什么叫你会带他走的，你谁啊！把她丢了，那姑娘回来我怎么交代？拿了别人的钱就要把事办足，哪有你这样半路把人带走的。”伙计急了，望向男子的眼神躲躲闪闪，也不顾男子的阻挠，一把想将小女孩拽回来。

        原本安静的城门不知为何又响起了马蹄声，男子的脸色难看了几分，原本阴沉的脸彻底黑了下来，与天色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

        “你看到了，我认识她，她也认识我，很感谢刚才你的照顾，但是现在我会照顾她的。”男子试图说服伙计。

        小女孩附和：“谢谢这位哥哥，我认识他的。”小女孩指了指男子。

        “那那那不行的……我……我不让她走。”伙计嘴上结结巴巴，手上往回拉小女孩的手却是有力，生生在小女孩手腕上抓出一道红痕。

        小女孩吃痛，一下子红了眼眶，怕添乱忍着没哭。她的另一只手紧紧拽着男子的衣角，有些害怕伙计的动作，口中喃喃自语：“我跟着他走……”

        男子一侧身护住小女孩，转头继续与伙计争执，语气逐渐烦躁起来：“你听到了没有？”

        宋清沅在男子三步开外的地方，一个人孤零零地站着，自从找到了小女孩，男子的心思全都到了她身上，无意间早已忽略了身后的另一个人。宋清沅小手绞着衣摆，自己别扭起来了。

        这一边，伙计和男子吵得很凶。伙计执着地想把女孩带回去。

        “你到底是觉得拿钱就该办事，”终于，男子恶狠狠地盯着伙计，咬牙切齿地说，“还是心里有其他的盘算？”

        男子的余光看着已经吓坏了的小女孩，心里暗道一声真傻。

        官兵进城本就是不祥之兆，换做旁人自然是避之唯恐不及。而她却是不知死活地往里跑。刚才他躲在角落的时候，正好看到小女孩身边的女子向守城官兵要了一匹马入城。

        既然他能看到，那么伙计也能看到。云阳城贵族势力强大，在这云阳城中能和官兵有交集的，非富即贵。

        男子将小女孩紧紧护在身后，目光死死地盯着伙计，伙计刚才慌张的眼神已经出卖了他自己的心思。

        伙计被迫松开了抓着小女孩的手，暗道一声晦气，自顾自离开了。

        两个女孩子都松了一口气，男子的神色却没有缓和多少。他听着不断靠近的马蹄声，心里突然升起了一股盘算。

        他转过头去，目光所及之处是拽着他衣袖乖乖站在一边的宋清沅。宋清沅低着头看地，并没有注意到男子眼中一闪而过的算计。

        “清沅，我先带你藏在树林里，不管听到什么都不要出来，等我引开那些追兵再回来接你。”男子蹲下来看着宋清沅，“记住，他们不认识你，如果被发现了也不要害怕，装作与家人走失在原地等我回来。记住，等我回来。”

        “为……”

        宋清沅看了看小女孩，想说什么却没有再说，最后只是微微点了个头，泪水却渐渐溢满眼眶。情势危急，男子自然顾不上去注意宋清沅的小情绪，他将宋清沅带到树林，找了一个最隐蔽的地方让她躲藏，而后在追兵还没来之前带着小女孩离开了外城门。

        或许是男子小心谨慎，他们后面的路并没有多少阻碍。

        出了外城门，两人慌不择路地跑了很久，终于看到一座破庙。

        “她没事吧？”小女孩问。

        “她会没事的。”男子安慰道，可是，连他自己都没有底气说出这句话，“我马上就去接她，你乖乖地藏在这里，不要说话，不要出声。”男子反复叮嘱。

        雨早就停了，但天色渐暗，他花了很久才找到回去的路。

        城门灯火通明，守卫如常。城门外那家茶馆已打烊，那个伙计也早就回去。他们本就是做小本生意的，一生勤勤恳恳，偶尔也想碰碰运气，但也知道运气与他们可望而不可即。他自然不会守株待兔一般等着像小女孩这般口无遮拦的人，等这样一个发财的机会。

        没有人发现偷偷溜出去的他，也没有人注意再次溜回来的他。城中似乎已经安静下来。或许是京城的官员前来，街市今日不如往日热闹，原本一座灯如昼的城镇竟多了几分凄凉与萧瑟。

        城内，一个京城守将打扮的人拿着两张纸出来，和门外的守卫低声说了几句，而后将纸交给守卫。离得远了，男子听不清他们说什么，只是下意识的直觉告诉他，那大概便是如通缉令一般的东西。

        既然如此，那么便证明守卫还没有发现逃出来的他们。男子心中一宽，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挨着边，悄悄地摸进树林。

        可是，似乎还是晚了。

        空旷的树林，在告诉他一个无可辩驳的事实——

        她，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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