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客人

“嗯？”易清寒反问，“怎么了，仙女下凡还是魔王祸世，非要我去英雄救美，拯救世间？”

        景行舟觉得自己犯了天底下最大的错误，就是和易清寒讲道理。

        “到底是谁这么没出息，说来听听？”易清寒收起被林清冉痛骂的委屈，转而又是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表情。

        景行舟：“……”“北泽侯府，周言。”

        易清寒不笑了，原本就参杂着几分假意的笑容此时彻底消失殆尽，俊朗的侧颜凭空多了几分冷冽。他反复咀嚼着这个名字，心底升起一股无名的怒火，太过久远，以至于到如今好像只剩下了微弱的火光。

        可易清寒确信，那股怒火，是真切存在的。

        “北泽侯，周建益？”

        “对。”景行舟也在一旁坐下，点了点头。

        “周言是他的儿子？”

        景行舟摇摇头：“不，周言是周建安之子，周建安是周建益的大哥，也是原来的北泽侯，周言是周建益的侄儿。”

        “北泽侯府名正言顺的世子殿下。”景行舟将名正言顺四个字咬的格外的重，易清寒只一句话就明白了景行舟的意思。

        当今北泽侯周建益，庶子出身，母族势弱，自身也没什么本事。兄长周建安，正儿八经的嫡长子，有能力，有手段，只是多年前一次游湖失足落水，从此他的病就没好过。十多年前，他靠一副副药吊着命，还是没能熬过冬天，就留下了不过周岁的儿子。

        即使再不愿转手他人，周岁的周言也无法袭爵成为北泽侯，周建益就顺势而上，名义上说的好听，暂代侯爵，替周言撑起无人作主的北泽侯府，待到周言过了十五岁生辰，能上朝与朝臣议论朝纲之时，便让周言袭承爵位。

        明面上的话和背地里的勾当到底有多少不一样，也不过彼此心照不宣罢了。这些心思，从他的儿女这些年在京城的嚣张跋扈中可见一斑。

        周言是名义上的北泽侯世子，可周建益的一双儿女，风光却早已盖过周言。

        易清寒与景行舟交换了眼神，嘴角不约而同地上扬。

        姑且相信这是意外，不过周言今年已是十四，过了年关就是十五。

        易清寒：“那你有没有办法，就是把我武功不行这个消息散播出去啊？”

        景行舟白了他一眼：“迟了，周言已经来了。”

        “又不是为了这个……”易清寒小声嘀咕。

        景行舟没听清：“什么？”

        “没什么，堂堂世子爷到清越这小地方来干嘛呢？”易清寒讨好般地递给景行舟一杯茶，不断地用眼神示意，其意味不言而喻：

        “我不想收徒，让他哪来的回哪去。

        京城官场那些肮脏事，别带到我面前。”

        大丈夫能屈能伸，这点讨好算什么？易清寒这么安慰自己。

        景行舟推开了易清寒递过来的茶，转头不去看他，继而起身，朝门外走去，只留给易清寒一个背影。

        “好了，不说他了，你回来！事还没说完呢！”最终还是易清寒先妥协，景行舟得意地一笑，快步走回了原位，抢过刚才的一杯茶，旁若无人地品尝起来。

        易清寒：“他要拜师随他去，反正我不收，像他这样身娇体弱的世家公子，一般也没什么耐心，等等就过去了。”

        景行舟看透一切的笑容让易清寒看得有些发毛。

        “这次去京城怎么样？事办完了吗？”不知过了多久，景行舟来找易清寒的正事终于被提了出来，景行舟有一种莫名的欣慰，眼前这个整日无所事事的清越长老终于知道管一点他分内的事了。

        景行舟：“京城那边联系的差不多了，不过比起当年的云阳还是不及的。想要打通从清越到京城的商路，不仅仅需要大量的资本，还需要权。”

        易清寒脸色微微一变，没有打断。

        “而这个突破口，就在北泽侯。”

        “所以？”

        “虽然这么说不好，但是周言，就是我们的筹码。”景行舟一挑眉，点明了自己的来意。

        “行舟，你真的很想让清越成为下一个云阳吗？”易清寒突然地沉默过后，问了景行舟一句。

        往事历历在目，长久不消。

        “不，清越不会是下一个云阳，”景行舟笃定，“清越将会到达云阳永远不会到达的高度！”

        景行舟今年二十有二，正是意气风发，年少轻狂的年纪。他也的确对得起自己的身份和责任。偌大的清越城，没有一个百姓不认识这位清越二少，不仅仅是因为他的出身，更是因为他的能力。

        “他的优秀，终将会带清越走向巅峰。”

        这是多年以前，易清寒对景行舟的评价。

        “所以，只能委屈你收周言为徒了，我想，你也不想看着清越成为下一个云阳山庄，不想看着父亲成为下一个林敬辞吧。”

        “一事无成，迂腐之极。”

        这是当年云阳山庄被传言满门抄斩后，景修闻对林敬辞的评价。

        景行舟又劝道，“我知道你出身云阳，可这么多年，你不早该将清越当成你的家吗？在这里的不只有你，还有冉冉啊。”

        景行舟总是能准确地捕捉到易清寒的内心所想，也往往利用脆弱的人心为己所用。

        易清寒和林清冉，大概是当年仅有的幸存者了。

        易清寒能瞒过所有人林清冉的身世，可以用一个饥荒的借口把她从这场跨越两代人的纷争中脱离出去。可是，林清冉终究姓林，终究是林敬辞的女儿，终究是多年以前的云阳，风光无限的大小姐。

        可活下去是为了什么？隐姓埋名，藏头露尾，寄人篱下，无家可归。他们对当年的事一无所知，也从心里不相信林敬辞真的会抗旨。

        可是，那一年，漏洞百出的真相得到了所有人的默认，无可辩驳的事实砸在他们瘦弱的身躯上——林敬辞死了，不明不白地死了。

        易清寒终于从混乱的思绪中理出一点逻辑，他看着景行舟微微扬起的嘴角和看透一切的笑容，最终深深叹了一口气，没答应也没拒绝。

        良久，无言。

        太阳渐渐高悬，迎面吹来凉风习习，似乎吹散了沉重的气氛。

        “那清越山庄有那么多长老，门生弟子遍地都是，周言怎么就找上我了呢？”易清寒疑惑道，怀疑地盯着景行舟。

        “这就是我来找你的另一个原因了。”

        “哈？”

        “这孩子吧，什么都好，就是一根筋，大概和你院子里的小北差不多。这些年我在北泽侯府做谋士，和周言颇投缘，他听我说了你的事后，就执着地要拜你为师——”景行舟言语之中有些心虚，嘴角一丝偷笑，显然对自己的所作所为毫无悔改之意。

        “那你都说了我什么？”易清寒重重地按了按自己手指关节，握紧了拳头，一副蓄势待发的样子。

        “你猜。”

        “景——行——舟！”

        “哎哎哎，你别这样！”景行舟躲闪不及，被易清寒从桌上抄起来的扇子一把打中了肩膀，当下疼的支支吾吾起来。

        这一幕刚巧就被门外一个不长眼的家仆看到了。家仆在清越山庄待了这么多年，从没见过自家少主这般狼狈的样子。虽然庄主禁止他们议论庄中的长老和弟子，但是大多人都有好奇心，他们私下里也都心照不宣：

        易清寒不是不愿意收徒，可能只是没什么本事。

        当下不得感叹一声，少主演技不错，为了让易清寒收徒，苦肉计都用上了。

        “你都在外面瞎说什么，你看看你给我惹了什么麻烦！我不管，要收你收，我说什么都不收！”

        景行舟半天的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瞬间泡汤。当下景行舟一口气卡在喉间，气得没缓过来。

        “少主，庄主让你过去，宋姑娘有事找你。”门外的家仆适时开口，打断了两人的打闹。

        “景行舟你可以啊！给自己找了个夫人，给我带回个麻烦！”易清寒一听到宋姑娘三个字，心中的怒火更甚了，抄起扇子一刻不停地追在景行舟身后。

        “你差不多行了，雾汐是周言的姐姐，不是什么夫人。”景行舟边躲边解释。

        “我先走了，你待会儿记得过来。”景行舟终于脱离了易清寒的穷追不舍，落荒而逃到了门口，还不忘提醒一句。

        易清寒咬牙切齿：“景行舟你给我等着！”

        “对了，我一直有一个问题，你到底为什么不愿意收冉冉为徒？”景行舟离开两步后又特意折了回来，“反正周言你是摆脱不掉了，不如把冉冉一起收了，记得要让冉冉先拜师，这样她还能摆摆师姐的架子。”

        “滚！”

        “公子，告退。”家仆抖落一身的鸡皮疙瘩，连滚带爬地离开了清吟轩。惹不起，躲得起。

        “等等，你回来。”易清寒叫住了家仆。

        “公子何事？”

        “刚才你说的宋姑娘，是谁？”

        “宋雾汐，宋姑娘。和少主一起来的，大概十七八岁的年纪，庄主很重视，具体的我们这些做下人的也不清楚。只知道周小世子喊她姐姐，想来也是从北泽侯府一道过来的吧。”

        “好，你下去吧。”易清寒了然地点点头，示意家仆先回去。

        “易——你在干嘛？”林清冉突然又回来了，没想到正看到易清寒在翻以前从云阳带出来的旧物。

        “你有见过那个从北泽侯府来的宋雾汐吗？”易清寒问，手中翻找的动作不停。

        “宋雾汐？景哥哥带回来的那个？”林清冉犹豫了一下，“还没，不过我听景叔叔叫她清阳郡主，应该是北泽侯的女儿吧。”

        “北泽侯的女儿不和他姓？”易清寒当即反驳林清冉的推测，“再说，北泽侯不就一个女儿吗？那个叫周柒柒的，以前来过清越山庄，和你差不多大那个。”

        “记得真清楚。”林清冉翻了个白眼，“就那个哭着吵着要拜你为师的。”

        又来？！

        易清寒扶额。

        “不过你找以前的东西干什么，你以前认识宋雾汐？”

        “不知道，就是感觉这个名字有点熟悉。冉冉，你有什么事吗？”

        林清冉一拍脑门，差点忘了正事。她一把拉过易清寒的手，拽着就往门外走：“就等你了，景哥哥怕你不去，叫我来叫你。”

        景行舟！

        易清寒心里又把景行舟从头到脚骂了一遍。

        “郡主——”

        “庄主客气了，叫我雾汐就好。”另一边，正厅中，一个十七八岁的女子坐在一侧，上座上是清越山庄庄主景修闻。

        “这不妥。”景修闻摇摇头，浅浅一笑。

        “庄主，小言日后还要在清越山庄习武练功，难不成庄主见了小言，还要让您一个长辈向他行礼吗？于情于理，这都是不可的。”宋雾汐解释道。

        景修闻听着宋雾汐的话，笑得合不拢嘴。

        “好好好！”

        “父亲，雾汐这次就是来看看你们。”景行舟牵过宋雾汐的手。

        “你们——”景修闻会心一笑。

        宋雾汐满足了所有世家公子的择偶标准。出身不凡，名门闺秀，知书达理，落落大方。

        “清越山庄很久没有喜事了。”景修闻感叹，“行舟，你好好待郡主啊！”

        “父亲，我会的。相识五年，雾汐一直有很多公子追求，她最后既选择了我，我便不会辜负她。”景行舟望着宋雾汐，眼中满是似水柔情。

        “行舟，饭后带着雾汐在清越四处转转，让雾汐看看清越的风貌。”景修闻建议道，“对了，清寒和冉冉来了吗？”

        宋雾汐握着景行舟的手突然一紧，景行舟仿佛没有注意：“冉冉去叫了，应该快了。”

        话音未落，人影已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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