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心意

“穆子谦有一句话说的挺对，如果周言未来是留在京城的，那么这一趟对他来说并没有什么太大的意义，你是有什么其他的盘算了吧。”林清冉补充道。

        易清寒回答：“周禹我见过了，我觉得小言的胜算很小。”

        “看来，你已经想着周言的未来，总算是有点师尊的样子了啊！”林清冉微微一笑，表示她理解了易清寒的想法，“不过话说回来，小言如今的处境确实很难。他是名正言顺的北泽侯世子，可是如今的北泽侯，却没有那么名正言顺。未来北泽侯的名头，究竟是周言，还是周禹，真的未可知。”

        “若是真比起来，小言是比不过周禹的。周禹的能力和手段都要远胜于小言。小言从小在外祖家长大，秦府可没侯府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事。他自小过得太过顺遂，心思就显得单纯。秦老明显就不想让小言掺和侯府的事，将来，秦府他母亲的那些产业都是要交到小言手上。就算未来不承袭侯爵，有那些产业，也够他生活了。”易清寒中肯地说，“这两年，小言的性子我也了解了。小言是个适合做大事的人，可他不是一个会做大事的人。生于世家，眼界很宽却优柔寡断，犹豫不决，这是大忌。若是如此，让他远离，才是最好的办法。”

        “可是不可能啊，秦老还有其他的儿子，小言还有二叔。小言毕竟不姓秦。”林清冉嘟起小嘴，自言自语道。

        “留给小言母亲的那一份，秦老早就从家中分出来了，那是他母亲的嫁妆，也就是小言的东西。只因着小言如今年岁尚小，秦府就帮衬着管上一管。秦老老来得女，对这个女儿宝贝得很，小言的两个叔叔也极宠爱这个妹妹，当年周建安迎娶秦夫人之时，也是轰动了京城的。”

        “那真是可惜了啊！周伯伯和秦夫人那么好的人，怎么就走的那么早呢！留下小言一个人。”

        易清寒提醒：“好了，这话你可不能当着小言的面说。”

        林清冉俏皮一笑：“你放心，我知道。这次去云阳，我会好好看着他的。”

        易清寒一笑，伸手摸了摸林清冉的头，他的指尖从林清冉柔软的发梢中穿过，指尖留香，意犹未尽。

        “傻丫头，照顾好自己就好。”

        “知道啦！那我先去准备了。”

        “等等——”易清寒叫住了林清冉。

        林清冉站住了脚步，一脸疑惑地转过身，一双眼睛直直地盯着易清寒。林清冉的眼睛很大，眼中流露出不谙世事的清明和无忧无虑的光亮。林清冉不说话的时候，她的气质是恬静的，温润的。她静静地站在原地，却迟迟没有等到易清寒的下文。

        易清寒上前两步，一只手小心翼翼地拉过林清冉的手，他温暖的大手只是轻轻握住林清冉的手指，另一只手抬起，试探地伸了出去，却在离林清冉脸颊咫尺处停下，再也没有往前半分。

        林清冉已经快十六岁了，幼时的稚气半脱，露出精致的脸庞，眉眼之间，皆是澄澈。现在的她，比起十年前灰头土脸，不修边幅的小丫头，要显得更加美，也更加动人。

        也是这样的她，站在易清寒面前时，易清寒才清楚地明白，林清冉已经长大了，长大到了一个该与他保持距离的年纪……

        今日若是他的手真的伸了出去，这可算逾矩？

        易清寒默默问自己。想着，便不敢再让手靠近半分。

        为了不让自己显得慌乱，易清寒随口胡诌了一个理由：“我看你脉象有些不稳，脸色也不好看，前几日的风寒是不是还没好透？这两日还是先别出门了，等完全好了再去云阳。”易清寒在说这几句话的时候眼神飘忽，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起来。

        易清寒却没想到，林清冉反握住易清寒的手，让自己的小手包裹易清寒温暖的大手。易清寒一愣，猛地抬头，眼神撞进了林清冉的眼中。

        “若是把脉，位置应当更高一些。”林清冉解释道，“若是放心不下，那便握得再紧一点，再久一点。”

        一向巧舌如簧的易清寒一下子仿佛得了失语症，整个人僵在了原地，任由林清冉握着他的手。

        “我想，这么多年，我们是有缘分的吧。”林清冉问。

        “什么意思？”易清寒终于找回了一点理智，他知道自己不该让林清冉怎么握着，看在旁人眼中，这对林清冉不好。

        可是，他贪婪地享受着这种感觉，林清冉习剑，手中有一层薄薄的茧，易清寒清晰地感受到林清冉掌心的温度和茧在手上的触感。林清冉终于放开了易清寒的手：“好啦，我该回去了，云阳路远，要走好多天呢！”

        “快回去吧。”

        易清寒望着林清冉，思绪万千。他们谁都没有去纠结易清寒的借口如何，而是不约而同地选择了沉默。他们心照不宣，他们心知肚明。

        林清冉原本已经走远，却又回头跟上了易清寒的脚步，直到跟着易清寒走回自己的院子，才恋恋不舍地离开。

        我们是有缘分的，所以我不想辜负了。

        在世俗眼中，他们不算师徒，不算兄妹，他们之间，多的是说不清道不明。她是他捡来的孤儿，短暂的七年里，清晰分明地刻满了易清寒的名字，也只刻了他的名字。

        他不收她为徒，任由她无名无分地跟在他身边数年。她曾以为，是他厌恶她，便放任旁人在她背后指指点点。少年人的脾气总是一点就着，她无数次从清越山庄跑出来，一个人在清越的长街上徘徊寻找。

        她想回家。

        可是她找不到家。

        她叫林清冉，是林敬辞唯一的女儿，是云阳山庄最为尊贵的大小姐。她多少次想要告诉别人，她不是易清寒在饥荒中捡来的孤儿，她不想这样无名无姓的活着，明明是自己的名字，却还要像是得到了施舍一般。

        ……

        “这丫头是谁？”景修闻坐在主座上，冷眼看着下面站着的易清寒，和他身后畏畏缩缩的小女孩。

        易清寒把女孩往后藏了藏：“路上捡到的，闹饥荒逃出来的孩子。”

        “她叫什么？”

        “林清冉。”

        景修闻拿杯子的手一顿，“她姓林？”

        易清寒面无表情地解释道：“送了她一个姓而已。云阳山庄已经没了，林家不可能会有人活下来的。林敬辞是我师尊，借着这个名字，我也算是给自己留了一个念想。”

        她知道，易清寒是为了护着她才那么说的。当年之事太过离奇，也太过惨烈。易清寒没有资格让林清冉改姓，便只希望如此能护着林家最后的血脉。

        他们之间的说不清道不明，从此刻就已经开始了。

        ……

        他叫易清寒，是她父亲三十余年的光景中收的唯一一个关门弟子，甚至，整个云阳山庄都没有几个人知道易清寒这个名字在林敬辞身边的分量。

        而真正的孤儿，是易清寒。

        在一个大雪天，十五岁的易清寒被林敬辞捡回来，自此养在身边。易清寒一直觉得自己是没有家的，所以小时候，他的性格冷漠孤僻。他不喜欢和山庄内的弟子玩，他总觉得，那些自小在云阳长大的孩子，会嘲笑他的来路不明。

        因此她和易清寒，好像也根本没有什么太深的交情。

        所以她想，易清寒一定不知道——

        她喜欢他，很喜欢很喜欢他。

        这是一个深埋在她心中很多年的秘密，这么多年，她看着周围物是人非，流年变换，看着她的心上人从意气风发，到小心翼翼。

        原来的易清寒不是这样的啊！

        如今的易清寒，像是戴上了一层面具，她看不透，也没人看得透。他一直是这样一副不着调的样子，对所有事都不上心，与所有人都是泛泛之交。

        林清冉这些年所有的无理取闹，不是真的想当易清寒的徒弟，而是她想知道，她在他的生命中，是不是真的占有一个位置，她是不是真的能分到他一点点的认真，一点点的在乎？

        那十年里，她飞扬跋扈的外表下，是藏不住的喜欢和迈不出的勇敢。无数次的试探都是无疾而终，他待她很好，护着她，宠着她，唯独一提到收徒的事时，他就开始装疯卖傻。

        所以，她在他的生命中，始终是一个没有身份的人，她像大漠的流浪者，奔向可望而不可即的海市蜃楼。她猜不透他的心思，究竟是出于愧疚想尽可能地补偿她，还是真的不一般。好几次，她真的快要放弃了。

        可是，年少时的喜欢，真的是一辈子的难以忘怀。

        周言的出现，给了她再试一次的勇气，借着周言的名义，她可以常往清吟轩跑。易清寒对她的好，是整个清越山庄都看在眼里的，可是她不敢确定，那是他对她的偏爱。云阳山庄的变故给她留下了太大的阴影，一落千丈的生活让林清冉不敢轻易表露自己的心意。

        她大概是真的很怕被抛弃。

        那个雨天，那个黑夜，那个差点放开她的手……

        时间真的能改变很多，她变得敏感又卑微，他变得纨绔又圆滑。

        直到那一天，他出现在秦府的门前。那般狼狈，眼神却又那般坚毅而冷冽。他没有一句解释，牵起她的手，紧紧地握着，一步步走远。他抛下了自己所有的忙碌，千里奔波，只是担心她在太傅府受委屈。

        那一日，林清冉看在眼里，易清寒眼中是有怒意的。他连秦老都没有见一眼，满心都担心她受了欺负，受了他人的冷嘲热讽。或许是这些年过的太过安逸，林清冉从来没有注意到，易清寒为她挡下的风言风语。

        他第一次，那么坚定地握着一个人的手，那个人是她，也只会是她。

        她十年来所有的怀疑，委屈，担心在那一刻都化作云烟散去，易清寒俊朗的容颜在她眼中，心中逐渐清晰明朗。再多的话语，都敌不过那个温暖的手掌。她终于确定，她是他的偏爱，是他不远万里的奔赴，是他毫不犹豫的选择。

        景行舟说，“他在乎的人，一刻都放不下。”，林清冉，是易清寒一刻都放不下的人。她所有的喜欢，都没有被辜负。

        知道身后一直有一个他，那么做不做他的徒弟，根本就不重要了……

        她相信，她等得到名正言顺站在他身边的那一天。

        回到清吟轩，易清寒关上了房门，一个人坐在窗边的软塌上发呆，他的脑海中，不断回响着林清冉刚才的话。

        七年了，他陪了她整整七年。七年的过往历历在目，他记得的，都是关于林清冉的。不知不觉中，他的整颗心，早就装满了林清冉。可是，随着年岁增长，他和林清冉之间，却仿佛在渐行渐远。

        林清冉成了清越山庄人人都要尊称一句的林姑娘，他看着林清冉逐渐耀眼，而他，就好像是别人茶余饭后的笑料。

        他宠着她，护着她，让她成为清越山庄最幸福的女孩。他也小心翼翼地藏着自己的感情，用玩笑掩饰着自己的喜欢。当他内心的喜欢不断发酵，以至于再也掩藏不住的时候，他心中的自卑和胆怯也在这一过程中不断膨胀。

        他总是会自嘲：这样的他，如何配得上不染纤尘的林清冉？

        时间真的能改变很多，他变得残忍又自卑，她变得耀眼又自信。

        可是，若是收她为徒，他们的这一辈子，真的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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