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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9章 第 189 章


出了乾清宫,  珞佳凝带着八福晋正要离去,没曾想宜妃在身后遥遥地喊了她一声:“雍王妃。”

        珞佳凝顿住步子回头望过去:“娘娘有事?”

        宜妃素来喜欢针对同样得宠的德妃,翊坤宫和永和宫一向水火不容。而珞佳凝与宜妃三观不合,  平时基本上互不搭理。

        现在宜妃这样用了个隐隐带着尊敬意味的称呼喊她,  不怪她这般疑惑。

        八福晋看姑母叫了四福晋而没叫她,她也没多想什么,  只轻声和四福晋说:“我回车上等你。”而后朝宜妃福了福身,  这便转身离去。

        四福晋和宜妃就这样遥遥相望着僵持住。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面对着四福晋的疑问,  宜妃垂眸想了想,主动行了过来。

        珞佳凝一脸警惕地望着她:“娘娘找我何事?”

        “倒也没甚旁的事情。”宜妃笑了笑,眉眼间隐约透出了难掩的悲伤:“你也知道,  我素来疼爱那个孩子,只是气她非要嫁给老八,  这才那么多年不管不问的。”

        珞佳凝朝着八福晋的背影望了一眼:“我明白。”

        “所以这次真是多谢你了。”宜妃拉着她的手,脸上泪痕未干,眼睛却又湿润:“你这样算是救了她一命啊!”

        说罢,宜妃转过身去,用帕子拭了拭眼角,欲盖弥彰般地嘟囔了句:“哎呀,  今天这风怎么那么大呢。”声音已经哽咽。

        珞佳凝抬眸望了望旁边纹丝不动的垂柳丝绦,  轻声说:“是呢。风挺大的。娘娘多注意身子,晚辈先行告退了。”说罢,  她决然地转身而去。

        宜妃静静地看了她好半晌,方才叹息往回走。

        一位嬷嬷扶着宜妃慢行,轻声说:“娘娘何必多此一举?倒是显得抬举了雍亲王妃。”语气里满是对四福晋的不满。

        “你来翊坤宫时间短,不清楚这其中的很多事情。”宜妃迈着步子,  回忆往昔,不由叹道:“雍亲王妃素来没做错什么,反倒是我和胤禟总是对不住她。如今她肯帮着昕钰,算是以德报怨了。”

        也幸亏老四媳妇儿是个心善的,不然昕钰这事儿,怕是没法像现在这般办得周全。

        在这宫里的孩子当中,任凭谁也越不过四福晋在皇上心里的地位去。有四福晋帮忙说项,此事方才能如此顺利。

        不过——

        宜妃遥遥地看了眼永和宫方向,绷着脸说:“那边也就出了这么一个好孩子而已了,其他的都不怎么样!”

        别指望因为四福晋好,她就觉得德妃的孩子好了。

        俩人斗了那么多年,她还是很瞧不上德妃的!

        哼。

        雍王府内。

        珞佳凝回到家中后,便遣了人去给八福晋郭络罗氏收拾个院子出来,打算让她在这儿暂时住下来。

        郭络罗家,八福晋是回不去了。她父母双亡,当初又因死活都要嫁给八阿哥而和兄弟们闹翻,如今无颜回到家中。外祖的安亲王府也早已物是人非。

        现下除了雍亲王府外,她倒是真没有落脚之处了。

        珞佳凝便想着她一个女子孤身在外十分艰难,没有多想自然而然地让人给她收拾院子。

        谁知吩咐下去后,郭络罗氏反而拉了她,摇头笑说:“姐姐不必如此。我短暂住个两三日便够了,先前那个客房就很好,不必挪动地方。”

        她已经下定决心脱离爱新觉罗家,自然要走得干干净净,那一声“四嫂”是不能叫了。

        不过四福晋比她年长一岁,这一声“姐姐”她是叫得心甘情愿。

        珞佳凝闻言不由拧眉:“三两日?便是皇阿玛的圣旨下来,这些零零碎碎的事情也不止三两日能办成的。更何况你一个女子孤身在外,怎能……”

        “晖哥儿定亲本是喜事,我这么个带着晦气的可不兴在雍王府住着,免得扰了晖哥儿的亲事。”郭络罗氏笑道:“其实出去住我更加放松些,免得在偌大的雍亲王府里,走个路都寻不到方向。”

        珞佳凝恍然大悟,原来是因为这个。

        今年夏日婉姐儿就能除服,秋日晖哥儿和婉姐儿就会定亲。

        在这个时代,女子即便是和离不是被休,也是多少有些“晦气”的。八福晋想必不愿意给孩子惹了不好的麻烦,特意不在这里长住,打算提早离开。

        珞佳凝哭笑不得:“你何时看我是个介意那些的人了?留下来安心住着。到时候还能和婉姐儿多聊一会儿。”

        郭络罗氏却道:“我知姐姐疼我,可我也不是那般不知情识趣的。往年我因为太过自我做错了多少事情,往后的日子里,我可不想再只顾着自己一个人,而忽略旁人感受了。”

        珞佳凝没料到她幡然醒悟后,居然想得这样透彻,不由愣了愣。

        “姑母给了我不少银两,我可以先租一个小院子暂时住下。”郭络罗氏笑着和她摊开来讲:“过些时候,我还有嫁妆可以拿回来,到时候劳烦姐姐和姐夫给我找个合适的院落买下来,不就有了安身之处了?再找些丫鬟婆子,一个家便收拾齐整。”

        八阿哥再怎么混蛋,也不至于去动媳妇儿的嫁妆。困难的时候,出言让八福晋支援一二是有的,却不会全都拿了去。

        当年八福晋的嫁妆丰厚,时至今日还剩下了一大半,拿回来便是一大笔钱财。

        珞佳凝依然担忧:“但你如今这般一个人住着,终究不太妥当。”

        虽然珞佳凝一再声明了不妨碍,毕竟晖哥儿定亲是在秋日里,距离现在还有三四个月。

        可郭络罗氏还是坚持着要搬出雍王府。

        珞佳凝没辙,觉得她一个孤女子这般也不容易。正思量着这事儿怎么安排妥当,便听不远处传来一声轻唤:“怎的还没好?都要到晚膳时辰了。”

        这个时候四阿哥行了过来。

        他刚才已经回到了府里,听说福晋去给郭络罗氏安排住处了,想着俩女子的事儿他一个大男人不好掺和,就没过去。

        如今四福晋跟着郭络罗氏一起竟是半晌都不回来。他担心四福晋吃了那女子的亏,便来瞧瞧怎么样了。

        珞佳凝道:“郭络罗妹妹想出府去住,我忧心她的安全,正衡量着该怎么为好。”

        说罢,她便将郭络罗氏打算搬出去的事儿告诉了胤禛,顺便和胤禛说了,郭络罗氏一来是不想扰了雍亲王府的正常生活,二来是不想给晖哥儿的亲事带来“晦气”。

        这时候,郭络罗氏朝四阿哥福了福身:“妾身郭络罗氏,见过姐夫。”

        竟是直接把雍王妃当成了自己姐姐,而他这个当初的“四哥”则成了顺带着的“外人”。

        胤禛闻言抬眸望向了郭络罗氏。

        本来这个女人还是眉眼间带着几分戾气的,如今倒是眉目柔顺了许多,就连微笑都变得温婉不少。

        他这才放心了些,觉得这个女人许是不会伤害四福晋的。

        他本来懒得搭理郭络罗氏,但看自家媳妇儿那么上心,他就也帮忙想着一二:“她这般搬出去,等于明晃晃打了八弟的脸,想必八弟那边不会善罢甘休。若是没有护卫护着怕是不成。”

        思及此,胤禛沉吟片刻,断然道:“不如这样。四福晋认识的生意场上的人多,找宅子的事儿由她来安排。而我,则找一些护卫到你府上为你看家护院。倘若有人觉得有甚不妥,即刻来雍亲王府禀报,我或者王妃可以即刻派更多的人去你府上守着你。你意下如何?”

        后面这些话便是对郭络罗氏说的。

        郭络罗氏知道,一个女子在外,安全是最重要的。本来闲言碎语就能淹没人,倘若宅子再被人闯了,往后更加艰难。

        反正她银子不少,往后便是舒适些过活也足够的。郭络罗氏爽快答应下来,又道:“多谢姐夫护我周全。感激不尽。”

        “没什么,顺手而已。”胤禛随口应了一句,偷偷去看珞佳凝,见珞佳凝十分开心的样子,他便也高兴起来。

        珞佳凝第二天就开始出府相看宅子。

        郭络罗氏说的什么“先找个地方暂时租着然后找可以长住的院子”这种建议,已经被雍亲王妃无情驳回。

        珞佳凝想,反正都是打算不回八阿哥府邸了,反正都打算出去住了,索性这些天都让郭络罗氏在雍亲王府安生住着,她直接给郭络罗氏找个好的可以买下的长住的院子。

        最后珞佳凝选择了个三进的小院儿。

        不大,虽有三进,却前前后后总共才十几间屋子。而且那地方距离雍亲王府不算太远,只有两条街的距离。倘若郭络罗氏真有什么事儿求助的话,很快就也能到达雍亲王府。

        这家宅院的主人原本是个京中小官儿,家中钱财颇多,买了个宅邸长住到卸任。现下告老还乡,屋子空了出来,急急出售。要的价格倒也不贵。

        珞佳凝相中了这一处后,遣了弘晖出面把宅子买下来,也算是给儿子个锻炼的机会。最后弘晖拿到的价格比较合理。

        从相看宅子到把它买下来,珞佳凝也就花费了十几天的功夫。

        看到地契的刹那,郭络罗氏潸然泪下,只觉得自己的人生总算是有了个崭新的盼头。

        “原该我自己出钱买下这个宅子的。”郭络罗氏捏着那纸,心里欢喜得很又歉然得紧:“却是劳烦姐姐先替我垫下了这个银子。往后我把自己嫁妆拿了回来,定然一个子儿都不少地还与姐姐。”

        “房子并不贵,我替你暂时垫着也没什么。不过才一百八十而已。”珞佳凝说着,随口报了一个价格:“这些银子等你拿到嫁妆稳定下来再说,如今是不急的。”

        弘晖不动声色瞥了自家母亲一眼。

        母亲报给郭络罗氏的价格,比他买下来的真实价格足足少了五十两。

        他自然明白,这区区五十两在额娘看来不过是少一个名贵首饰和多一个名贵首饰而已,对现在处境艰难的郭络罗氏来说,却是一笔大的钱财。

        弘晖了然母亲的良苦用心,面上不动,沉默着也没去纠正什么。

        郭络罗氏哭着提了裙摆要给雍亲王妃行大礼。

        珞佳凝赶忙把她扶起来:“自家姐妹客气什么?往后我家孩子去你哪里玩,少不得要蹭你这个姨母一顿好饭。你到时候帮我好好招待了孩子就成,旁的就不用客气了。”

        “一定一定。”郭络罗氏哽咽着说不连贯字句:“姐姐的孩儿便是我的孩儿,都是自己人。”

        之后的日子里,珞佳凝开始着手给郭络罗氏置办家具和家中一应物品。那个房子买下来的时候是什么家具都不带的,什么都得自己另外购买。

        好在珞佳凝手下有许多能干的人,她找了自家酒楼一个十分得力的管事,让他找相熟的人家以低价一一把东西买齐。

        珞佳凝将东西置办好后,把总的价格报给了郭络罗氏。

        她了解郭络罗氏。

        这是个十分自强自傲的女子,等闲不肯向人低头,如今是为了和离的事情实在没办法了才来求助而已。

        等到事情过后,郭络罗氏一定会自己立起来的,那时就会将款项结清。

        所以现在走每一步,珞佳凝都把近况和用度告诉郭络罗氏,方便郭络罗氏之后总的结算。

        只是这些东西,她都让人尽量买了好的,而后报给郭络罗氏的价格都是按照低劣一些物品的价格来,比实际价格要低不少。

        郭络罗氏一一记下。

        她感激四福晋对她的一片用心,也感激四福晋对她的尊重,暗道往后再不可辜负了四福晋的心意。

        等到和离的旨意下来时,已经是夏日最热的时候了。

        此时郭络罗氏已经搬到了新居,贺过了乔迁之喜,家里的仆从也已经来了四个——一个贴身伺候的丫鬟一个粗活儿婆子,另外两名护卫。

        康熙帝的圣旨十分简短,既批判了八阿哥“心高阴险,听□□佞之言遂大背臣道”,又说郭络罗氏“骄纵狂傲为妻不淑”。言下之意,这两口子都不太好,都有错。不如和离了吧。

        虽然康熙帝在圣旨里面责骂了郭络罗氏,可郭络罗氏对这个结果已然十分满意。

        皇上终究还是疼爱她的,不然,让八阿哥一个休妻岂不更加省事?而且还能全了皇家颜面,显得都是她这个儿媳的错,他儿子没错。

        可皇上没让休妻,只说和离,算是给足了她脸面。

        既然如此,各打一耙的做法是很好的。

        郭络罗氏感激不已,叩头谢恩,双手接过圣旨,泪如雨下。

        从此之后她便是真真切切的郭络罗氏,而不再是八福晋了。她现在的愿望终于得以达成。

        宣旨的小太监是梁九功的徒弟小陆子。他把圣旨给了郭络罗氏后,见郭络罗氏要给他塞银子,忙婉拒。

        “奴才出宫前,师父已经叮嘱过奴才,万万不可收了您的银钱。”小陆子道:“师父说,您是女子里头第二份有勇气的,往后您举步维艰,银子留下自用便是。等您日后站稳了脚,再补上赏赐便是。”

        郭络罗氏听了这话,倒是忍不住哭着笑了:“梁公公这话说得看不起人。什么叫‘日后站稳了脚’?我便是现在,也是稳着的!”

        小陆子笑道:“您说的是。”他现在也不知道怎么称呼八福晋为好了,只好先用“您”字说着。

        郭络罗氏不禁又问:“我是第二份的,那第一是?”

        “自然是雍亲王妃啊。”小陆子压低声音:“您不知道,雍亲王妃前段时间,天天进宫磨着皇上让他下旨。倘若不是王妃把皇上磨得烦了,这旨意指不定还得晚些时候才能下来。”

        郭络罗氏心中百感交集,喃喃说:“姐姐待我一直是很好的。”

        原本她还以为,王妃前段时间日日出去是给她新宅子置办家具的事儿,当时她还愧疚不已,觉得自己搬出去住却害得姐姐日日忙碌,实在不该。

        现在她才知道,姐姐为了她而每日里进宫去求皇上……她心中那感激又懊悔的情绪就更深浓了。

        小陆子朝着郭络罗氏打了个千儿:“您暂且在这儿等着。奴才还得去八阿哥府上一趟。”

        郭络罗氏一愣:“你去那边做什么?”按理来说,两边都有圣旨,理应是两位公公分别宣读才对。

        怎的小陆子在她这里宣读完了,还要去那边宣读不成?

        “奴才和小郑子两边各跑一趟。但是王妃刚才在宫里叮嘱过奴才,怕小郑子一个人没办法把您的嫁妆搬过来,让奴才在您这儿宣读完了再去八阿哥府上一趟。”

        小陆子说完,看时辰不早了,忙行礼道:“奴才先行一步了,还请您注意身子,免得皇上和宜妃娘娘挂念。”说罢他匆匆离去。

        郭络罗氏忍不住背过身去低低哭泣。

        等到一切收拾停当,秋日悄悄来临。弘晖定亲在日子便也到了。

        因为西林觉罗家的两位姑娘刚刚除服,珞佳凝觉得订婚不宜大半,就简单过了一下小小地宴请宾客一番,准备等到来年大婚时候再大办。

        这次的宴请,郭络罗氏没有参加。

        她真觉得自己现在和离的身份会冲撞了晖哥儿的亲事,死活不肯过去,只在自家院子里遥遥地望着雍亲王府的方向,默默为两个年轻人祝福。

        此时郭络罗氏也把嫁妆已经处理妥当,把欠了雍亲王妃的欠款还了,又送了雍亲王妃一套首饰。

        “本来也不该送姐姐首饰的,知道姐姐好东西多,不缺我这一个。”郭络罗氏笑着说:“旁的也就罢了,不过是寻常的赤金小玩意儿。只这一个簪子,是当年我额娘留下的遗物之一,送了给王妃,算是我的心意。”

        她母亲是安亲王的女儿,东西自然也是好的。更何况这东西承载着她对她母亲的思念。

        珞佳凝赶忙推辞。

        “姐姐这就和我见外了不是。”郭络罗氏笑道:“我不把姐姐当外人,这才没有捡了贵重的东西送你,只有这一件略表心意的,其他不过寻常玩意儿。姐姐收着吧。旁人问我要,我还不给呢。”

        话都到这个份上了,珞佳凝只能把东西收下,又轻声问她:“明儿你去宫里谢恩,要不要我陪你?”

        得了和离的圣旨后,郭络罗氏一直没有机会去给皇上谢恩。

        一来她这个身份已经不适宜去宫里多走动了,二来,她也是怕皇上不待见她。

        直到昨日,她收到了宜妃给她的信件,说是让她明日的时候进宫谢恩,她便明白过来,皇上已经过了那段恼了她的时候,如今相见没甚么不好了。

        她这才准备好进宫去。

        这种事情,她自然第一时间告诉四福晋,好让四福晋知道她一切安好,莫要挂念。

        现在听了四福晋关切的话语,郭络罗氏握了四福晋的手,恳切道:“姐姐不用担心我。但凡我想通了,就只有旁人怕我的份儿,没有我怕旁人的份儿!”

        珞佳凝不由笑了:“这才是我当年认识的那个你。”

        那个活泼开朗的她。

        郭络罗氏听闻后便抿着嘴笑。

        第二日,风和日丽。

        郭络罗氏给康熙帝谢恩时,少不得被皇上给大大训斥了一番。

        出了乾清宫,她轻舒口气,脚步一转打算去给宜妃谢恩。行了一段路后,忽然发觉旁边院子院门处有人在暗处盯着她。

        郭络罗氏不由得停住了步子扭头望过去,一看之下有些诧异:“二皇子妃?您怎的在这儿?”

        说实话,第一眼她都没认出来二皇子妃。

        当年的太子妃,多么光彩动人,任谁看了后都不由得自惭形秽。

        可如今这个显老的臃肿妇人,和当年的太子妃相去甚远,第一眼看过去后真很难认出是当年太子妃来。若非郭络罗氏和她多年妯娌,怕是也会认不出。

        二皇子妃看着一身碧绿衣裳璀璨夺目的郭络罗氏,有些不敢对视,别开脸道:“我听说你和八弟和离了,思量着你往后怕是不能随便进宫来,今日许是最后一次,打算和你在这里道个别。”

        其实不是的。

        事实上,二皇子妃是听说了八福晋主动和离一事后,十分震惊,想看看那个一心想要嫁给八阿哥最后却离开了皇家的女子,究竟是个怎样的憔悴状态。

        她想,她和太子如今的状态下,她都成了这般的模样,想必八福晋也好不到哪里去吧。

        谁知事情出乎她的意料之外。

        离开了八阿哥的郭络罗氏非但没有变的颓废不振,反而愈发娇艳起来。

        二皇子一时间心里五味杂陈,说不出什么滋味。

        郭络罗氏屏退了身边跟着的宫人们:“你们在这里略等我会儿。”而后走到了院门处,来寻二皇子妃。

        二皇子妃看到郭络罗氏如今这般明媚张扬的模样,似是又回到了未成亲时候的那个小丫头模样,不由有些晃神:“……你现在倒是越过越自在了。”

        “其实你也可以的。”郭络罗氏握了握二皇子妃的手:“当初你我一个是太子妃,一个是八贝勒福晋。如今我成了郭络罗家的女儿,你也可以成为瓜尔佳家的女儿。”

        “哪里就那么容易呢。”二皇子妃轻轻抽出自己的手,当年纤纤十指因为疏于打理而变得粗糙短胖,半点都没了当年太子妃的风采:“我现在吃穿不愁,生活优渥。倘若真出了这个高墙之外,我又能做什么?”

        出去后,说不定会为了生活而奔波操劳,一日三餐都无法保证。

        她在宫里那么多年了,已经不习惯外头的日子了。

        郭络罗氏忍不住去劝:“当初我便是无法下狠心离开,结果活生生蹉跎了岁月。现在想开了果断离开,带着嫁妆起码吃穿不愁。再零碎做点伙计,总能过的舒服的。好过于在深宅大院里浪费时光。你也可以的。这些年你的嫁妆和平时攒下的首饰和金银,能够比我过得还更富足些。”

        二皇子妃轻轻摇头:“多谢弟妹相劝,我……却是不做他想了。出去后又能怎样?旁人的白眼,旁人的冷嘲热讽,我想我挺不过去。”

        郭络罗氏见劝她劝不过,叹息几声转了话题。到底是话不投机半句多,二人又聊了三五句后就此别过。

        二皇子妃羡慕地望着郭络罗氏离去的背影。

        这样的女子,大胆,肆意,活得自由自在,过着的是她完全不敢想的生活。

        她,终究也只能在这个地方孤老终生了。

        等到郭络罗氏走得远了,二皇子妃方才慢慢转过身去,朝着自己如今住着的咸阳宫行着。

        二皇子正在院子里激动地走来走去,来到院门旁的时候,搭眼看到了二皇子妃,不由拧眉:“你刚才去哪里了?”

        二皇子妃懒得搭理他,随口一说:“在外面走走,散步。”说着低头准备回到自己屋子里去。

        谁知二皇子却在她进门前叫住了她:“你有什么法子求到皇阿玛跟前吗?你帮我求一求他,往后有的是我们的好日子!”

        二皇子妃脚步微顿,回头看过来:“你想求皇阿玛什么。”

        “这些年准噶尔对大清虎视眈眈。”二皇子面带喜色,神色激动地继续转来转去:“我素来胸有大志,又能领兵打仗。等我平定了准噶尔,皇阿玛定然对我另眼相看!”

        他越想越觉得可行,转眸笑问二皇子妃:“你帮我去求皇阿玛,让他同意我作为大将军带兵出战,到时候大捷归来,我定然可以将功抵过!”

        二皇子妃一个没忍住,笑出了声:“什么?就你?”

        她这般的嘲笑激怒了二皇子。他顿了一下方才反应过来,她居然敢笑他!不由大怒:“我不过是让你帮个忙而已,你居然这般地瞧不起我?若非我现在没人可以用  ,我犯得着找你?!”

        二皇子妃语气平静:“你也没甚本事,莫要说我了。如果你真那么厉害,且想办法走出这个院子啊!”

        说罢,回想起昔日八福晋日日跟在八阿哥身后那苦兮兮的模样,再回想起刚才那女子那自信满满的骄傲模样,二皇子妃的心情顿时起伏不定起来,面对着二皇子的时候,不由得又带出了几分讥诮。

        “你再怎么看不起我,我好歹还能出院子散步。而你呢?”二皇子妃唇角带着一抹嘲讽笑意,定定看着二皇子:“你连这个院子都出不去,还和我谈什么深谋远虑!莫要笑死我了!”

        二皇子看着她的模样,气不打一处来:“我再不济也能领兵作战!你呢?除了天天做哪些吃的,还会什么?”

        “反正我比你强。”二皇子妃懒得多搭理他,索性自顾自进了屋。

        二皇子恼羞成怒,一脚踢在了旁边的一棵大树上,把自己脚尖踢得生疼。

        他捂着脚尖单脚跳着,疼得倒抽凉气,脑海中却思绪飞快转着。

        总得想个法子来当上领兵的大将军才行。这是他目前来说最好也最便捷的翻身途径。

        可是怎么达成这个心愿……

        他得好好谋划才行。最好是能找到当朝大将举荐他,只要有可靠的人在皇阿玛跟前保举他,不愁皇阿玛不会心软答应下来。

        但,怎么把他这个想法秘密送给朝臣,是个很麻烦的事情。

        他现在的身份不够尊贵。

        以前他想给谁一个密旨,人如果出不去宫里的话,只要写一封密信,只管遣了人送出去便好,没谁敢翻看他的信件。

        现在却不行了。

        他不过是个“没有圣旨就不能随意出去咸阳宫”的小小皇子而已,送出宫的信件会被人一张张查审。

        倘若被皇阿玛发现了他的信件有勾结朝臣的意愿,那可真是麻烦大了。

        二皇子左思右想也没个合适的定论。就在他焦急万分的时候,他忽然想起来自己小时候跟着皇阿玛学习时,皇阿玛曾经说过有一种东西书写在信件上的时候,能够隐下字迹。

        ……那是什么东西来着?

        二皇子苦苦回忆着。

        秋日渐渐到了末途,冬日慢慢临近。

        如今除服之日过去许久,鄂玉婉姐妹俩已经可以随意去别人家做客了。只是鄂玉婉还不能随便到雍亲王府来。

        年后过不多久,她即将成为雍亲王府正儿八经的儿媳,如今定了亲,她自然不好过多地去未来婆家。

        于是鄂玉婉犹豫再三后,让身边的立管事给雍亲王府送来了一个包袱,说是给雍亲王妃的礼物,过几日到了冬天用得上。

        立管事带着包袱来到了雍亲王府,给门房的人说了一声后,便在门房处安心等着传令。

        不一会儿,一阵娇俏的笑声从外头传来。

        有几个丫鬟从这边的不远处经过,前头两名丫鬟一人穿着淡粉色的衣裳,一个穿着淡绿色的衣裳。

        淡粉色衣裳的丫鬟似是怀孕了,小腹微微隆起。而淡绿色衣裳的丫鬟则有些内敛,静静地笑着,眉目如画。

        立管事不由站在窗边,怔怔地看着窗外那些丫鬟,眼睛不由自主随着她们而动。

        门房的人没有多想,只思量着这位是未来世子妃身边的管事,很得用的,顺口介绍道:“那些是王妃身边的姐姐们。前头两位是翠莺姐姐和绿梅姐姐,她们都很好相处的,管事你往后应当可以识得她们。”

        听闻绿梅的名字后,立管事有些不好意思地往后退了几步,神色恭敬:“是我唐突了,不敢这样看着姑娘们。”

        门房觉得可能自己刚才说错话了,赶忙辩解:“没有的事儿,不是什么格格姑娘的,就王妃身边的丫鬟。年长我们一些,我们习惯于叫一声‘姐姐’。”

        立管事认真道:“未出阁的姑娘家,即便是在主家做事的,也合该尊着敬着,万万没有唐突了的道理。刚才便是我的不对,小哥儿不用这般为我脱罪。”

        说罢,他垂眸敛目,站在了窗边再不往外多看一眼,只是耳朵不由自主地听着外头的笑声,仔细去分辨哪一声是绿梅的笑。

        过了好半晌,有个小太监过来通禀:“王妃请了西林觉罗府上的管事进去一叙。管事,您请。”

        立管事应了声后,便跟着小太监来到了雍亲王府招待客人的花厅内。花厅打扮得雅致,屋内飘着淡淡的菊花香气十分怡人。

        珞佳凝正在屋里翻看账本。

        现在她的铺子越开越多,日常的进账和花销都是巨大数额,需要查账的时间越来越多。

        她喜欢这种赚钱的愉悦感觉,看账本的时候丝毫都不觉得厌烦,甚至带着欢喜。

        听闻门房的人来禀,说西林觉罗家的管事前来拜访,她就遣了人去弘晖的院子里说一声:“世子爷正在读书,等他读完这一茬了,和他说声。”

        思及那臭小子听闻是婉姐儿家里来了人,肯定会亟不可待地跑过来,珞佳凝又叮嘱了句:“让世子爷跑过来的时候慢一点,别磕到了。免得让西林觉罗家的人看了笑话。”

        领命而去的小太监哧哧笑着:“遵命。奴才一会儿先和莫公公说一声,再让他知会世子爷。”

        小莫子是弘晖身边得力的人,由他来说的话,一般不会出什么问题。

        珞佳凝笑着允了。

        不多会儿,西林觉罗家的管事来到院中。

        立管事进屋后行礼问安,把手中包袱放到了桌上,恭敬道:“大格格惦念着王妃的康健,时常想要为王妃做点什么,最终做了这身保暖的衣裳,还请王妃笑纳。”

        他刚说完话,不等四福晋开口说什么,外头有小丫鬟高声禀道:“世子爷来了!世子爷来了!”

        伴随着说话声,一道瘦瘦高高的身影闯进了屋里。

        弘晖听说婉姐儿给雍亲王府送来了东西,兴冲冲跑到了额娘的院子,激动万分地凑了过来:“额娘,今儿你午膳用得怎样?点心可还好吃?”

        眼睛一瞥,瞧见了旁边桌上有个包袱,他顿时裂开嘴笑了。

        珞佳凝自然是知道自家儿子的。

        平时那么庄重沉稳的一个孩子,一遇到他未来媳妇儿的事情就乱了阵脚,什么都不管不顾起来。

        这不。现下什么都不管不顾地冲进屋子里,就是他干的事儿。

        珞佳凝一下子就看清了儿子的那点子小心思,故作不知缓缓回答:“嗯,午膳和点心都挺不错的。你呢?”

        弘晖心思全在那个小包袱上,巴不得娘亲立刻把那个包袱打开来,看看有什么好东西。

        但他又不方便明说,毕竟现在西林觉罗家的那位管事就在门口候着呢。被这管事看到了他唐突的模样,想必话会传到了婉姐儿的耳中,她指不定会怎么想他。

        弘晖心里头抓心挠肺地难受着,却也没辙,只能去磨自家娘亲:“既然吃饱了吃好了,娘亲是不是该做点得闲的事儿了?”

        说着话的功夫,他眼睛不住地往包袱上面瞥着,意思很明显:东西都在那里了,额娘你怎么的还不打开?

        珞佳凝被这小子急猴儿似的样子给逗笑了。

        她也知道,年轻人的情意深浓,听到心上人的一丁半点事情,都跟天大的喜讯一样高兴。

        但她也同时很明白,晖哥儿这一次恐怕会十分失望,毕竟立管事刚才已经说了包袱里东西是送给她的。

        珞佳凝觉得自己拿捏的时间已经足够多了,方才唤了人来,把婉姐儿送来的包袱给打开。

        入目便是枣红和金线,而后打开来,便是炫目精致的绣纹。再抖开,竟是一套加了棉的厚衣裳。

        原来,鄂玉婉思量着临近年关,想着雍王妃对她颇多照顾,因此派了人过来给雍王妃送合适当季的礼物的。

        礼物并不特别贵重,是她亲手为雍王妃做的外衫,枣红色百蝶洒金通袖袄,既端庄大方,又不失贵气,十分符合四福晋的身份和气质。

        珞佳凝相当喜欢这个礼物,开心得不行。

        和她的那些名贵首饰之类的比起来,这个礼物看上去好似没那么值钱。

        但这个是她未来儿媳妇一针一线亲手做的,可比外头那些庸脂俗粉做的东西好得多了。对她这个未来婆婆说的话,儿媳的心意最重要。

        珞佳凝面带喜色,扭头和弘晖说:“婉姐儿的绣活儿真是不错。你看她绣得这些蝴蝶,栩栩如生,对不对?”

        弘晖认真应了一声后,见娘亲正在对着袄子看,他便忍不住悄悄翻看了一下包袱。

        结果里头倒是还有两件,却是一件加棉的裙衫和一件厚厚的斗篷,全是和这件袄子配套的,花色颜色面料一样,还都加了绒边,想来是为了让四福晋冬日里保暖,特意做得厚实。

        继续再看,布包里头再没旁的东西了,连个零碎布头都寻不见。

        弘晖的失落溢于言表:……

        所以说。

        衣裳只有额娘的份,没有他的?

        该不会他媳妇儿的眼中只有未来婆婆,没有他这个未来夫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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