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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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府是顾家三朝祖宅。卫国顾氏可以称得上是除了皇族外的第一名门，便是在京都这样豪门大户多如过江之鲫的地方也唯有其余人望其项背的份儿。

        顾家上代家主官至卫国上将军，府中良田万顷，富可敌国。到了顾长生当家之时，便将那些良田分了半数给当地的农户，一时间搏了千秋之相的美名。

        马车稳稳地停在丞相府前的一片砖地上，匾额高悬，猩红的两扇门铜钉有些久了，颜色灰暗斑驳，门户森严，门前两尊英武不凡的石狮伫立，两侧皆有侍卫佩刀持戟的把守着，隐隐可见其豪门大家的气度。灰白色的瓦片下是漆红的合抱柱子，几根巨大的擎天柱将这灰蓬蓬的房顶像是顶到天上去一般。

        太平撩开帘子瞧了瞧，门口的小厮急切地迎上前来，隔着帘子向太平问了安，笑道：“姑娘可算是回来了，璟荇天天念叨着姑娘，听得奴才耳朵都起茧子了。姑娘回来也好堵一堵她的嘴。”

        太平性子虽冷淡，对下人却也不坏，听他这样讲，便微微颔首，算作回应，又道：“你去叫人将西侧的荣禧堂收拾出来，府中有客，不可怠慢。”

        那小厮想，太平这样郑重地嘱咐了，想必是位极重要的客人，忙应声道：“姑娘放心，奴才们定然用心伺候贵客。”说着，便匆匆地去了。

        云棽勉强笑了笑：“倒也不必这样大费周章...”

        太平没有回应，只是就着小厮们摆在车下的脚扎下了车，想了想，叫来身侧的侍女，轻声道：“你去将云姑娘搀下来，小心些。”

        云棽方才就着侍女的手下了车，她周身疼痛，方才马车上的颠簸让她苦不堪言，若无侍女相扶，她也是当真不能动弹了。

        顾府占地庞大，从前至后皆次是“求贤堂”、“议事厅”和“后庭”。求贤堂和议事厅皆在前堂，顾长生官至丞相，平日里自然少不了毛遂自荐的门客贤士，和前来议朝廷大事的朝中重臣。顾长生便在前堂处理政事。至于后庭，则是以储绣阁，后花园和药炉为主。储绣阁是夫人侍妾们所居的住所，依着位次高低，所住的东西两阁相距甚远，别院环境也不尽相同。顾长生自幼体弱，久病成医，府中便设药炉，府中大夫们抓药瞧病也多在此处。相府宴请宾客的解忧堂也设在后堂。

        太平亲自将云棽送到府中便命几个侍女和小厮随侍着她，自己则匆匆去了后堂处理府中之事。

        陪在云棽身侧的丫头名唤清明，许是头脑清明的意思。她在云棽身边滔滔不绝地说着，神采飞扬的模样，想来也是对这顾府深以为豪。

        云棽看着她眉飞色舞的模样，忍不住抿嘴笑了一下。

        清明见她笑，便讪讪地住了口，脸上泛起一层红晕：“奴婢话多，让云姑娘见笑了。”她想了想，忙又抢着补充道：“可这丞相府的人多半都是稳重的，姑娘只管放心。”

        云棽摇摇头，含笑道：“瞧着你倒想起我的贴身丫头了，她同你一样，性子也很活泼，很是讨人喜欢。”

        清明舒了口气，又被她夸了几句，心生欢喜，忍不住好奇道：“可姑娘的那个贴身丫头如今在哪儿呢？怎的不见她陪着姑娘？”

        云棽心里一酸，放眼望去，四四方方的天，望不见巍峨耸立的城墙，也见不到绵延起伏的宫宇。她想，画扇此刻只怕还在浣衣局做着那些粗活，自己彻夜未归，她定然心神不宁地担心着自己吧。

        清明见云棽梗住的神色，自知失言，忙换了话题，伸手指着前头的荣禧堂，笑嘻嘻地道：“姑娘你瞧，便是那里了。”

        这荣禧堂不同于储绣阁，虽身在后庭，却原本是招待贵客时才打扫出来的，同储绣阁那些莺莺燕燕的所在还有一段距离，也清幽些，僻静些。一道漆红的拱门横跨在微微泛黄的白墙上，像是大漠烈烈风沙中的一道刀疤。几尺见方的小院里栽着一团团一簇簇的牡丹，院中一株四人合抱的榕树郁郁葱葱，拾阶而上，进入内室，映入眼帘的便是声势浩瀚的山水长卷，其下是几把黄花梨木的圈椅。地上铺着软软的羊绒毯。绕过一扇绣花屏风，撩开重重叠叠的正红色帐幔，镂空雕花窗下是四四方方的一张软榻，榻下摆着汉白玉的脚踏，榻上的小案几上，一盏清茶还幽幽飘香。再向里走，便是主卧。床幔是极尽奢华的正红色，上头以金丝绣着密密的云纹，被褥一应是紫红一类的颜色，那一片片怒放的牡丹更显出其精致谨慎的做工。即便别人不曾知晓顾长生的身份，便是见着这样的屋子，也能对这府中的主人略知一二。

        “姑娘，你喜欢么？”清明瞪大眼睛，笑意盈盈地看着云棽：“方才太平姑娘还叮嘱在这屋里的熏香里添上一味药材，说是给姑娘调养身子的。”

        云棽轻轻一嗅，果真，在屋里弥漫的清雅香气中，隐隐透着一股子药香。她由衷地叹道：“我打从心眼里欢喜。倒是让丞相和太平姑娘费心了。”

        清明听她真诚的语气，也欢喜起来，笑嘻嘻地说：“太平姑娘说了，姑娘只管在这儿安心住下，有什么缺的少的，只管跟我们太平姑娘要。”

        云棽微微摇头，无功受禄，终究寝食难安。她道：“丞相同太平姑娘为我做的已经够多了，我本已惶惶不安，断然不能再给他们多添烦恼。”

        清明想了想，又说：“太平姑娘将奴婢指来跟着姑娘，姑娘只管使唤奴婢就是。”

        云棽此刻脑子里百转千回的，皆是如何将薛楚从那水深火热的地方救出来，清明再说了些什么她也不过是随意敷衍，压根儿没往脑子里去。

        按说，薛楚若仅仅是个寻常娈童，出宫入宫的也不过是随着皇帝心情。皇帝新鲜劲儿过了，对他冷淡了，只要顾长生一句话便可将他放出宫外。可事情却远没有这样简单。薛楚不仅是个娈童，而且是皇帝命顾长生率领千军万马攻破楚国宫城留下的楚国皇室正统血脉，一旦放出宫去，楚国旧部必想拥他为帝，光复楚国。如今卫国方才一同天下，再经不得丝毫折腾了。

        云棽揉了揉微微发胀的两鬓，支起的纱窗外是明媚的春阳和一片大好的春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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