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天才壹秒記住風雨小說網，為您提供精彩小說閱讀。入夜三分，天色玄暗，一轮弯月高悬，半遮半掩地拢在一片飘忽朦胧的轻烟似的云中。

        “你瞧这夜色，好不好？”

        薛楚一身轻薄的雪白长衫，白色很衬他，只是显得有些冰冷，不近人情似的。

        他靠在软榻上，手里松松地握着一本药典，他最近极爱这本书，几乎是不离手的。解忧替他奉了一盏茶，小心地审度着他的脸色。

        在这宫里呆久了，解忧是懂得察言观色的，她深知薛公子今日怕是动了怒，他平日里很少露出笑意，偶然见得他的笑，却看来像是修罗一般，绝美，却阴冷地令她手一抖，泼了一点茶水出来。

        “奴婢该死。”她慌乱地跪下，不敢抬眼看他。

        空气几乎凝滞起来，重的她呼吸都觉得困难。不知怎么的，今日的栖梧阁里凝着一股子极其微妙的气氛，像是一个火星子蹦开，迟早要烧起大火来。

        “出去吧。”薛楚说，淡淡地，没有要责罚她的意思。

        解忧抬眼瞧了瞧薛公子的脸色，见他只是含着一抹极危险的笑盯着她身侧瑟瑟发抖，脸色惨白的术士，心里又是一悸，忙不迭地叩首一下，匆匆撩了帘出去。

        想来薛公子也是不想她待在里头的，她抚了抚心口，暗自道，之前栖梧阁里伺候薛楚的丫头说薛楚是个极其喜怒不定的人，想来是夸大其词了。只是她想起方才的术士，心里一沉。

        “怎么？这问题很难，对么？”薛楚晃了晃茶盏，笑吟吟地瞧着面前的郭执，郭执早已缩成一团，瞧那模样怕是恨不能在屋里的地砖上刨个坑，将自己活活埋死算了。

        “不...不难。”郭执不知他究竟存了什么心思，只知道他那目光若是刀子，自己早在那阴森森的笑里被千刀万剐了。他颤抖着，怕是当时忤逆了皇后的懿旨还更好些，左右死的痛快，这个薛公子，自己却委实不知道他到底有多少招数，又到底有何心思，心里越想越觉得慌到极致，连他说什么也不能听进脑子里。

        “不难...”薛楚勾了勾唇角，笑意更甚：“那便问个难的。”

        郭执心里一颤，抬头望着笑意越发深重的薛楚，他此刻拂尘早不知去了哪儿，一身整洁的道袍也早已变得脏乱，哪还是刚进宫的时候那副志得意满的样子！

        “皇后给了你多少银子，让你这样胡说八道？”薛楚眯了眯眼睛，不知是个什么身法，郭执眼前一花，只觉得一道白茫茫的光一闪而过，胸前一空，再定睛瞧，薛楚竟又端端正正地像方才一样倚回榻上了！

        若不是那一本已经搁在小桌上的书提醒他，他简直不过以为自己眼花了。

        这样诡异的身法，必定是师从名家，他忽然想起薛楚昔日的身份，脸上一白。心里揪成一团。他早该想到，即便这样的人物现在被困在宫里，也像是潭中沉睡着的龙，一旦醒转，便是翻云覆雨的巨大魄力，皇后一人怎么能抗衡？！

        他再细细瞧了瞧，只觉得周身发凉，后背直冒汗，他之前不曾注意，此刻看来，薛楚此人，虽命中带煞，的确坎坷非常，可那紫气萦绕却也是事实！

        这分明是帝王之像！

        “原来是金子。”薛楚随意打开那个小荷包看了看，不屑地扔到一侧，再笑眯眯地看着郭执，“郭先生方才没有细瞧，如今可瞧仔细了？”

        郭执知道他指的是什么，大脑早已是一片空白，只能麻木地点头：“瞧仔细了。”

        “真可惜啊，先生。”薛楚一声轻飘飘的叹息，婉转地落到郭执的心头，化作一把利刃，直让他浑身发软，“先生的确是有几分才干，只是...”

        他微微笑了一下：“太晚了些。”

        “先生喝茶。”薛楚忽然端起自己面前的茶盏，在郭执面前屈膝蹲下，一双黑洞洞的，顾盼生辉的凤眸，眉目如画，实在是好看极了。

        郭执浑身发抖，薛楚身上有着极重的戾气，这绝不是他那高高在上的压迫感能掩盖住的。

        他的目光落在了薛楚端茶时滑落了广袖的手臂上，那里盘根错节的，皆是一道道刺目丑陋的血痕，着实辱没了他这一副极好的皮相。

        薛楚见他出神，便又将茶杯往前凑了凑，轻笑着道：“先生怎么了？喝茶。”

        郭执如今早已成了案板上任人宰割的一块肉，哪里敢违抗？只能战战兢兢地，凑上前去，刚张开口，眼前一道锐光一闪，直刺得他睁不开眼睛。

        舌根处一阵冰凉，等他反应过来时，满口竟喷出猩红的血来。

        地上那半截软趴趴的，正是他的舌头！

        他不过一个震惊愣神的功夫，那刀劈斧砍般的剧痛才迟来一步，他甚至不知怎么形容那种撕裂一般的痛楚，他狠命掐着自己的脖子，拼命用头撞地，将额前撞出一个大口子，血流满面，却没法缓解分毫，他甚至都不知道那阵撕心裂肺的尖叫是从自己喉咙里发出来的，像要撕裂自己的喉咙一样，听得屋外的人心里一颤。

        薛楚信手将匕首插回靴子里，悠然靠回榻上。那匕首银亮，锋芒毕现，竟连半点血都没沾到。

        郭执在地上打着滚，掐着自己的喉咙像要声嘶力竭地喊着：“杀了我，杀了我...”

        那话出来，却只是徒劳无功地，嘶哑的叫喊。

        他绝望地冲薛楚费力一遍一遍地磕着头，抬起眼来，那双眼睛早已痛的模糊，看不清眼前的人，可却满眼是泪。

        薛楚饶有兴致地欣赏着他的举动，笑着拍了拍手：“有趣儿，有趣儿。”

        他说着，微微探身下来，那双绝美的眼睛正落在郭执伏在白玉脚踏上的涨的通红的脸前，眸中闪过一丝兴奋，他轻声道：“郭先生，她走了之后，可很久没人这样陪我玩儿了。你知道，自己同自己玩儿可没劲的很。”

        他说完，笑着起身，唤来躲在帐幔后，此刻眸中满是不忍的两名太监，太监皆是宦官，原本是宫里最毒的人，可绕是他们，此刻却也实在不忍心再瞧这满地的血污，和那个满脸满身的血，披头散发近乎疯癫的男人。

        “公子有何吩咐。”那两名太监尽量离薛楚微微远了些，望向他的目光也带了些恐惧。

        薛楚撑着下颌，侧卧在软榻上，轻描淡写地笑着说：“郭先生眼睛不好，实在是有辱了术士的名声，便将他眼睛摘了吧。”

        “...是。”那两名太监略有一点点迟疑，却旋即上前架起在地上缩成一团，一颤一颤的郭执拖了出去，在地上划出了一道长长的血痕。

        薛楚蹙了蹙眉，盯着满地的血污和那半截粉色的舌头：“来人，将这些脏东西收拾了。”

        解忧忙推门而入，见了这场景，下意识地捂住嘴，向后退了一步，难以置信地瞧着神态自若的薛楚。

        直到其他人将地上收拾的干干净净后，解忧仍觉得自己尚在梦中。

        她知道薛楚行事果决狠辣，但不知竟到了如此地步，她想起方才那个拖出去的血淋淋的人，浑身忍不住颤动了一下。

        薛楚凝视了解忧片刻，轻声道：“你过来。”

        解忧颤抖了一下，小心翼翼地一步一挪地走到薛楚面前，声音轻颤：“公子...”

        薛楚轻笑一声，伸手将她腰间的腰带一抽，解忧下意识地用手将衣襟紧紧拢住：“公子，奴婢...”

        她没再说下去，她心里竟隐隐有些欢喜。薛楚这样的人，身份出众，容貌才气皆是天下至上一流的人，她怎么可能不动心？

        只是在她瞧见那样的场景后，多少有些心悸罢了。

        “恩？”薛楚淡淡地笑了，一双眸子凝视着解忧，解忧忽然就失了全身的力气。

        她微微颔首，往前走了一步。

        薛楚笑了一下，再要伸手上前时，不知忽然想起了什么，手上的动作登时一顿，神色迷茫，竟再也难以上前半分。

        “公子？”解忧等了片刻，红着脸瞧他，见他仿若从梦中初醒一般，神色迷蒙，却显得格外厌恶。

        薛楚重重地倒回榻上，闭着眼睛，冷冷地道：“滚出去。”

        解忧一怔，手里握着自个儿的腰带，又叫了一声：“公子...”

        “滚。”

        薛楚稍稍提高了嗓音，解忧只觉得脸上烧的滚烫，又是羞愤，又是气恼，将衣裳穿好福了福身，哭着退了出去。

        门被合上了。

        偌大的屋里，重重叠叠的帐幔，青金砖地面，还有飘着白烟的，淡淡的熏香。只能听到薛楚浅淡的呼吸声，和哔哔啵啵的烛花爆裂的声音。

        薛楚睁开眼睛，凝视着头上精心描绘着花鸟的彩绘木顶，轻声喃喃：“阿棽，你啊...”

        他的声音渐渐弱下去，最后化成了一抹轻声却沉重的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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