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0章


安建民满眼不舍的望着安檀,话音亦是动容无比:“有你这么个优秀的女儿,是爸爸这辈子最骄傲的事,别看你都考上医学院这么多年了,但我那些老伙计还是听我说一次就羡慕我一次。”

安建民一直把安檀当成是自己的骄傲,他不失怀念的说:“爸爸也知道自己虚荣,但就是忍不住走到哪儿吹到哪儿,谁让我家檀儿就是这么厉害呢。”

安檀想挤出一抹笑容让他放心,可嘴角才刚往上一勾,眼眶就湿了,好不容易才忍住。

安建民知道她的心思,缓声道:“……其实爸爸早就没什么遗憾了,我最后这几天过得很开心,真要说有什么放心不下的事,也是怕你只顾着照顾妈妈和妹妹,忘了自己也是需要照顾的小女孩。”

“爸,我都快三十岁了,早就长大了……”安檀好不容易才说完了这些话,下一秒便彻底破防,泣不成声的伏在他身前哭了起来。

安建民的力气所剩无几,但他还是抬起手摸了摸她的头发,像她还很小的时候一样说:“别说只是三十了,就算你有一天七老八十了,在爸爸眼里也还是小女孩。”

“好了,别哭了,檀儿,你是医生,应该最明白生老病死的规律才对,每个人都会有这样一天,我能毫无遗憾的走就已经很幸福了,只是我离开之后,你一定要照顾好自己,别太累了。”

他说了没几句,喉头就开始一阵阵的发紧,要不是已经到了弥留之际,恐怕也要忍不住哭了。

重症监护室的门在安檀的哭声中被从外面推开了。

容宴西站在门边看过他们父女俩一眼后,带着藏不住的沉痛让开了位置,好让安馨能够推着轮椅上的桂凤枝进来。

桂凤枝只晕了极其短暂的一小会儿,便在对丈夫的记挂中醒了过来,虽然接下来听到的便是噩耗,让她只能由小女儿推着拉到丈夫病床前。

桂凤枝整个人都崩溃了:“你个混蛋,为什么都不告诉我!!”

安建民见到妻子同白天判若两人的憔悴模样,愧疚道:“对不起啊凤枝,我知道夫妻间不该有秘密,但我真得怕看到你以泪洗面的样子,你就原谅我这一次吧。”

“老安,我不是怪你,但是为什么,为什么……”

安建民伸出手,握住桂凤枝的,柔声道:“……早知道你跟我结婚后会过这么多年苦日子的话,或许我当初就不该追求你,说不定你和孩子们会过得比现在幸福,不过现在说这些太晚了,我能做到的只有让你晚一点难过,以后要好好的。”

“你不许胡说!”桂凤枝哭得不能自已,视线都变得模糊了,但却还是握住了他移过来想要碰一碰自己面庞的手。

“我们结婚这么多年,你什么时候不是先紧着我和孩子们?自己鞋子穿到开胶了都舍不得买新的,该说对不起的是我才对,我应该多关注你一点的,就不会到现在才发现了……”

安建民握着妻子和大女儿的手,目光落在了小女儿身上。

安馨知道爸爸有话要跟自己说,竭力忍住了抽泣:“爸,您放心,之前说的话我全都记着呢,我一定好好学习,好好工作,听妈妈和姐姐的话,不让您再为我操心……”

“恩,我家馨儿长大了。”安建民到底还是湿了眼角,他示意小女儿伸手过来,然后把安馨和安檀的手叠在一起说,“以后你们姐妹两个要互相扶持,彼此照顾,做妹妹的不能再胡闹了,要帮姐姐照顾好妈妈,当姐姐的也不要总是逞强……”

病床前的母女三人在他变得断断续续的话音里哭成了泪人。

容宴西默默的站在旁边,没有再重申他的承诺,只是用陪伴证明了自己。

安建民看了他一眼,目光中满是悲伤的说:“小容。”

容宴西上前了一步,“安叔叔。”

“以后这个家就辛、辛苦你多照顾了。”

“是,您放心,我记住了。”

得到容宴西肯定的答复后,安建民终于是落下了泪,他的视线逐渐变得模糊,接下来说出口的话也开始变得混沌。

“不能再留了,我得走了,有人来接我了……”

安檀听安建民开始说胡话,知道他是真得已经撑不住了,连忙想要再看他最后一眼,口中喃喃道:“爸……”

据说人在濒死时,最后消失的五感会是听觉,她想安建民能够安心的走。

“这来的怎么是个小女孩啊,家里人的心也太大了,竟然让她一个人出来……”安建民目视着前方的虚空,语气真的就像是病房中真得跑进来一个小女孩似的。

“穿着这么漂亮的小裙子可不能弄脏了,你家里人呢?”

“噢,我就是你家里人啊,你是来接姥爷的,好,姥爷这就跟你一块去……”

安檀和容宴西顺着安建民的目光看了过去,明明眼前什么都没有,可他们却都觉得他应该是真得看到了常人看不到的东西。

孩子。

姥爷。

那是……

容宴西垂在身侧的手骤然间握紧。

安檀也有瞬间的怔忪。

……如果真得存在死后的世界就好了。

安建民的意识已经走到了尽头,除了眼前这个来接自己的小女孩外什么都看不到了,他对着虚空抬起手,说出了此生最后一句话:“好,乖,姥爷抱。”

下一秒,他的手直直的落了下来,眼睛也缓缓闭了起来,面上的笑容永远的凝顾在了这一刻。

安檀连忙去拉他的手,“爸……”

没有人在回应她了。

没有人再急眼令色的凶她不该再跟容宴西来往。

没有人再豁出命去替她出头讨公道。

没有人再把自己的毕生积蓄全都拿了出来,给她出国留学。

没有人再像小时候一样,  用温热的大掌牵着她的小手,告诉她不用怕,爸爸永远都会是第一个来幼儿园接她回家的家长。

安建民从来没有食言过。

幼儿园那几年,每天放学,他都是第一个来的。

他就站在最接近校门口的位置,蹲在地上,张开双臂,接住像是一头小牛犊一样冲进他怀里的安檀。

没有人能再让她坐在肩膀上,带她去看最热闹的庙会,她永远是人群中最高的那一个。

“安檀,安檀……”

谁在叫她?

容宴西抱紧了她:“安檀,你怎么了?”

安檀木愣愣的回过神,看向他。

病房里充斥着桂凤枝和安馨的哭声。

安檀哭不出来,一幕幕往事放电影似的浮现在她眼前。

一瞬间,她仿佛又变成了当初那个要由父亲牵着自己的手,才肯跟他一起去学校的小女孩,记不清以前的事的她仰望着父亲高大的背影,嗫喏着说自己不想去学校。

父亲没有批评她,只是买了个气球交到她手里,又郑重的把把她托付给了老师。

那样要强的一个人在老师面前为了她卑躬屈膝的祈求:“我们家孩子前阵子落了水,醒过来后就什么都不记得了,胆子特别小,话也不爱说,希望您能多照顾她一点。”

老师是个好人,当时就答应了下来,还伸出手摸了摸安檀的头,但却被她躲开了。

可是安建民仍旧没有责备安檀,他只是蹲下身来,摸着她的头发说:“檀儿,你要好好跟同学相处,等放了学,爸爸马上就来接你,爸爸答应你,一定第一个来。”

安檀这才点头跟着老师进了教室,但就在父亲伟岸的背影渐行渐远时,她忽然醒了过来。

原来……这已经是二十年前发生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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