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心的老去

慕珩妈妈真的住院了。

        听到这个消息，苏心妍眼前嘎嘎地不停过乌鸦，狠狠地数落自己天生就一超级乌鸦嘴。乌鸦没过完，苏心妍觉得自己又变成茄子，霜打的那种——慕珩妈妈住院了，夏紫陌在照顾，莫言也在。

        更悲摧的是，那霜还是苏心妍自己整出来的。

        那会儿慕珩妈妈突然晕倒，慕珩爸爸立刻打电话给儿子，却没打通。当时慕珩正被苏心妍在电话里警告一小时内必须赶来。

        而慕珩爸爸昨天恰好手机欠费，打算今早来a城前路过移动营业厅顺便缴话费，小何觉得他用动感地带不划算，说别缴了，干脆换号用六分卡，移动新出的套餐，省钱。于是就换了。新号码还没跟慕珩说，都想着到了a城见着慕珩当面再说也是一样。不想见着慕珩竟会发生后面那些事，换号这小事就没人记得了。于是，慕珩被苏心妍警告时，打进来的他爸的电话就是个陌生号码。陌生号码慕珩是懒得回过去的，何况那霎本就心情五味杂陈，又突然被苏心妍告知他妈妈住院，焦心之下更是顾不上去想那个号码是何许人的找他什么事。

        慕珩爸爸打慕珩电话占线，就打给小何。也没打通。当时小何的手机被苏心妍关了，苏心妍怕他给慕珩泄露口风。

        天知道人倒霉恶作剧撒个谎都能成真，天知道人倒霉讲个电话关个手机都能变成肇事黑手。假住院升级成真住院，人家两个求助电话还生生给她掐断，苏心妍心里那个悔恨啊！恨不得把自己往死里骂。

        不骂自己害慕珩没有第一时间尽到孝心，害小何没有第一时间尽到责任，不骂自己自作自受断送了在慕珩爸妈跟前献殷勤曲线救国的大好机会，还造成不良后果。

        苏心妍骂自己是因为夏紫陌。

        不是她，慕珩爸爸就不会想来想去没人可找只有打给夏紫陌，慕珩爸爸不打给夏紫陌夏紫陌就不用匆匆去医院，夏紫陌不匆匆去医院她跟莫言之间隔阂就少些。

        夏紫陌是她大学时最要好的朋友。苏心妍很清楚，夏紫陌是个被伤害后还孜孜不倦标榜爱情至上的人。不管慕珩对她怎样，她总能说服自己一如既往爱他，即便那个人在所有人看来人人得而诛之。她也根本不在意别人的看法，她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会因为任何外在的原因轻易改变。苏心妍却不能不为她在意。她若离婚也就罢了，若不离婚日子还得过下去，她这样莫言会怎么想。

        要命的是莫言也在，他跟夏紫陌一起去的医院。

        啊啊这什么状况啊。

        苏心妍一边骂自己一边和于沁南、小何往医院冲。

        本以为莫言情敌见面分外眼红，赶到的时候却见他和慕珩你友我恭，整一幅羡煞旁人的亲兄热弟画面。莫言哥哥拍着慕珩弟弟的肩膀，和声细气地跟他转述病人病情以及要注意的事项，慕珩弟弟对着莫言哥哥直点头，说知道了。

        夏紫陌坐在慕珩妈妈床头，拧干毛巾给她脸。慕珩爸爸在旁边一边吃饭一边劝夏紫陌，说紫陌阿姨一时半刻也不会醒，你也先吃点东西吧。

        真像一家人啊。

        苏心妍头往于沁南那儿一靠，受打击地说：“早知如此，我就不来了。”

        “不要这样嘛……出于同学道义也是应该的。”于沁南嗔着低声答她。

        夏紫陌已经站过来，说：“不了，叔叔，既然慕珩来了，那我跟莫言就先走了。”

        “这就走了？”莫言在场，慕珩爸爸也不好挽留，只得说，“好吧，那叫慕珩去送送你们。”

        “不用不用，他走了，谁招呼心妍他们？”夏紫陌笑着拒绝，伸手挽了莫言，跟苏心妍们打照面说了几句场面话，双双对对出去。

        小何一个劲儿地忏悔，说：“叔叔，慕珩，我保证再也不关机了以后。”

        “阿姨没事的，明天就出院了，你这孩子别太放在心上，”慕珩爸爸赶紧安慰他，“再说慕珩那会儿不也没在？”说着忽然记起什么猛地一瞥，只见慕珩一动不动地看着关上的门，表情纠结得像核桃。慕珩爸爸心一沉，暗想三年了这小子其实也还放不下紫陌，真是的，现在的年轻人都瞎折腾什么。果然没两秒慕珩就结束了发呆，恍然了一声“啊医药费还没给紫陌呢”，转身离开了几人的视线。

        “呀——男朋友喜旧厌新呢。”于沁南笑中生坏，低低地还拖着鼻音。苏心妍一听，拉长了脸，赶忙辩解：“他才不是，有那种男朋友我会死。”

        “挺帅的，虽然是比不上我啦。”

        “去你的。于沁南，你比起以前更不要脸了。”

        “大概！一会儿不逗人，心里就憋得慌。”

        两人的悄悄话快而低，于沁南自然是想苏心妍纾解郁卒，她那人就像云天这下最亮烈的向日葵，天大的事说笑两句也都没了。落在慕珩爸爸眼里，却像你侬我侬眉来眼去说情话，哪是来探病的啊。于是，跟着，他俩上前表示关心，慕珩爸爸爱搭不理，还抹着弯儿对小何讲，小何啊现在社会变了交朋友要当心啊。

        刺得苏心妍几乎想咆哮，敢情太岁爷爷也不是善茬，怪不得能跟太岁奶奶走在一起，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哪。

        小何赶紧跳出来缓和：“啊他俩也是我们同学，叔叔你不知道，上学时有次春游我借于沁南相机用，结果一不小心没拿好扔进了水里，水流又急，连个毛也没找回来。那是一个星期前于沁南八千块钱才买的，五六年前的八千块钱多值钱啊，我吓得魂都掉了，杀了我也赔不起啊，给我老爹说，我老爹都得吐血。人家于沁南仗义啊，摆摆手说算了就当没这事大不了我再买个。还有你家慕珩去年来a城办事，也是于沁南帮的忙呢。”

        慕珩爸爸不以为然，拿父母血汗钱仗义算什么本事，帮慕珩就更不对了，他要不帮慕珩不得硬着头皮去找紫陌，找了紫陌这俩孩子的心事没准早解决了呢。再说这女孩子，先前为了慕珩大喊大叫，还以为她喜欢慕珩呢，一转眼倒跟别人粘上了，还一点不避嫌，哎，哪里比得上紫陌一根手指头。

        气氛尴尬。于沁南和苏心妍待不下去，也就告辞出来。于沁南看着苏心妍黑着的脸，只好继续找话说：“还没问你，现在在做什么工作呢？”

        “小公司小老板的小助理，没你财大气粗。”

        “那你跳槽过来呗，职位随你挑。”

        “听着不错啊……”

        “那可不？”

        “你当我寄生虫啊……对了问你件事。”

        “问吧。”

        “……铁路部门有熟人吗？”

        “有啊。再说没有也能无中生有嘛。哎你想干嘛先说说。”

        “嘿嘿，现在不是实名制了吗——哎莫言，真是莫言——”苏心妍一拽于沁南，两人蹑手蹑脚地蹭过去，猫着腰躲在路边绿化带长势蓬勃的冬青树后面看。

        莫言抱臂站在路灯下面。

        再往前十步是夏紫陌和慕珩。路灯晕黄着，照见那里凝定的一坐一立的人影，照见慕珩下俯微倾的身影，那身影颀长憔悴，对着侧坐着的夏紫陌的侧脸。就像犯了错的小学生，规规矩矩地到老师办公室，向老师承认错误。

        太远，听不见他们说了些什么，但是最后慕珩有些欢喜有些感动但又惭怍地拥抱了一下夏紫陌，只一瞬便分开，头也不回地离开，他说紫陌谢谢你。这一句几个人都听见了。

        夏紫陌走到莫言身边，向他要了一支烟，点上，深吸一口，吐出妖娆的烟卷。

        苏心妍立刻又嘴张得能塞进整个网球。记忆里的温柔沉静娴雅怡宁的夏紫陌居然会抽烟！肯定是因为慕珩。苏心妍一颗心感慨得很，酸涩的潮水在心底横流。

        其实她又怎么会知道，夏紫陌这个貌似温柔的女子，如今也会喜欢杜拉斯的烟视媚行；会喜欢那些颓废的思想；情绪低落的时候会喝很多的酒用以避世；她又怎么会知道有时她也会化上浓妆，穿上黑色网袜去酒吧释放心中的那份落寞；会靠着药物和心灵医生去合成某种叫做复合胺的东西。

        其实夏紫陌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些什么，亦不知道自己为何要如此生存。

        几年的婚姻生活过得麻木，没有甜蜜浪漫，没有拌嘴吵架，只要别人不尝试走进她的心，便会相安无事，不致被她横亘于心门之外的利剑刺伤。她的日子四平八稳，几年如一日。不是因为生性如此，而是，除了慕珩，这世上再没有谁能引起她的喜怒哀乐。如果硬要说有，那便是在莫言做了什么事，而紫陌不自觉地在心里拿他与慕珩一比较，油然生出的几许气闷，但，都转瞬即逝。因了，每每紫陌都自嘲一笑，告诉自己，慕珩是她独一无二的慕珩，谁能像他一样，然后，便又自顾自地沉溺到想念中去。

        除了想念，便是工作。乐此不疲地工作，忙到不可开交，忙到有足够的理由去拒绝莫言的一切要求。

        时间久了，便也习惯。

        或许真的是开始老去，心的老去。直到昨天接到于沁南电话，知晓慕珩会来，才恍惚年轻了那么一点。

        “紫陌，要不你留下？慕珩跟他爸爸都是男的，照顾阿姨也许会有些细节考虑不到。”莫言说。

        “不用。阿姨没事，就是高血压。而且，”夏紫陌掐灭了烟头，苦笑，“有心妍在。她是我好朋友。她喜欢慕珩。至于我，有些东西过去了就是过去了，再也不会是原来的模样。莫言，我们回去吧。”

        于沁南趴在苏心妍耳边说，“哎我说你们俩真有意思。你为她打抱不平，她给你创造机会，哎我还真没想过情敌也有这样的。”

        “你懂什么？”苏心妍白他一眼，“走吧，曲终人散，福尔摩斯也该下班了。”

        “去哪里？”

        “你家行吗？”

        “这么主动？我会受宠若惊的。”

        “那是，惊不死你誓不罢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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