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棉花糖

紫陌，我来。

        曾几何时，她想爬梯子换灯泡的时候，她想擦玻璃的时候，她出去买米的时候，但凡高点重点累点的活计，慕珩都会温润地笑着说一句，紫陌，我来。

        夏紫陌的心跳了跳，不知是因为夏日的闷热还是别的，手心里渗出细细的汗，黏在两个人的手掌之间。夏紫陌慌忙把手一抽，抬头说，“好啊。”她头抬得太急撞上了慕珩的肩膀，视线相交的刹那，两个人都飞快地移开去各自掩饰。

        “慕珩，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不要说，也不要问。”夏紫陌低声说，“我在，我一直都在。但是，同样的，你是你，我是我，我们什么关系都没有。”

        她在，在就好。慕珩用力地点头。

        “我挪桌子，紫陌。”

        “嗯。”

        慕珩挪桌子。夏紫陌抹桌子。慕珩端凉菜。夏紫陌摆凉菜。时隔三年，行为上依然无比适应这份顺畅的亲近，猛然间意识到这点，慕珩只觉得自己一阵局促，仿佛满屋无处不在的照片里莫言的眼睛都在盯着他，而忆珩粉嫩嫩的小手似乎已经在扒他的裤腿。

        慕珩下意识地讪讪低头去看，然后哑然失笑。是他送夏紫陌的小狗撒着欢儿在逗弄他的裤腿。他一俯身把它抱起来，“给它起个名字吧，紫陌。”

        “有现成的鬼灵精在这儿呢。”夏紫陌笑笑，喊苏心妍，她说，“包给你了，想不到好的不许吃饭。”

        苏心妍煞有介事地叹气，“唉，人不如狗啊。”

        莫言正好拿钥匙开门进来，跟他妈妈一起，两个人开着门就在那里大眼看小眼。

        “什么狗？紫陌不是不喜欢养小动物吗？之前要送你们一只兔子，紫陌都死推活推，怎么倒又养起狗来？什么时候的事，莫言？”

        “我们哪有养狗……”

        “汪汪！”

        慕珩听见便是一怔，手一松，小狗蹭地蹿下来，蹿到门口对莫言母子就是一通叫。

        “你个坏家伙！”苏心妍立即跳出来解围，手一伸把小狗捞起来，揪它耳朵，“看清楚一点，那是你主人，再叫给你点颜色看看。”

        “汪！”小狗立即调转攻击目标。

        苏心妍皱鼻子，“口水！拜托，你口水放错在我脸上了啦！”

        一句话把满屋子人都逗笑了，尴尬的气氛顿时瓦解。莫言把买来的菜送进厨房，夏紫陌给莫言妈妈跟大家互相介绍了下，笑着指小狗和飘窗上那盆紫色蝴蝶兰还有茶几上的水果糕点，又说，“妈，这都慕珩他们拿来的，你哪，也是跟着沾光的呢，要不再过三五十年，也难见你的懒媳妇家里会出现什么动植物。”

        “瞧你说的，我啥时候嫌你懒了？”莫言妈妈呵呵笑，“怎么，想叫你同学跟同学爸妈替你声讨下恶婆婆？”

        夏紫陌吐舌头，说：“我可不敢。”

        大家又陪着笑。慕珩妈妈见夏紫陌跟婆婆亲密无间地开玩笑，心里那股酸酸的劲又涌上来，直恨不得像慕珩小时候一样抓过拖把扫帚什么的狠狠给他一棒子。慕珩爸爸也是一脸艳羡，唉多好的媳妇可惜了，唉死小子不争气。

        又聊了几句，夏紫陌去收拾饭菜，叫莫言母子招呼客人。

        莫言妈妈也是个能说会道的，东一榔头西一棒槌，一会儿的工夫就把慕珩苏心妍工作啊生活啊朋友啊和夏紫陌的同学交情啊方方面面问了个遍，又问你们是一起来的吧，眼里的意味再明显不过，她把苏心妍和慕珩当成一对的了——要不咋参加个聚会父母都捎上了？这是见家长嘛。

        被问的两个，看天的看天看地的看地，谁也不说话。

        莫言妈妈更笑得合不拢嘴了，说：“行行行，不问了，阿姨不问了。”

        苏心妍跺脚：“不理你们了，我给小狗想名字去。”

        “我看这小狗挺可爱，忆珩一定喜欢，你跟紫陌就养着吧。”莫言妈妈又说莫言，完了，拉着慕珩妈妈把夏紫陌夸得天上有地上无的，说夏紫陌哪哪都好，除了不爱拾弄动植物什么的。

        慕珩妈妈就在心里鄙视，紫陌的好那还用你说啊，我早几年就知道了，还有紫陌怎么不喜欢动植物了，紫陌连野猫野狗都心疼呢，紫陌可喜欢花花草草了，你知道什么啊你。

        午饭端上来，每个人面前都放着自己喜欢的菜。莫言妈妈最爱的楼下某家的水果沙拉，苏心妍喜欢的海鲜锅，慕珩爸妈爱吃的鱼香茄龙，莫言好打发，只要是夏紫陌做的，没有他不喜欢的，只是他不知道夏紫陌做的所有菜都是参照慕珩的口味。总之满桌的人看到自己喜欢的菜，都觉得自己是受重视的，自然也都开心而雀跃。

        至于开心雀跃之外，慕珩爸妈的那些酸涩与遗憾，就不是夏紫陌所能控制的了。她只希望亲眼见到她的“幸福”生活以后，他们不要再突如其来地冒出来，让她跟慕珩彼此都难堪。

        她跟慕珩不可能再在一起。

        她想要的，只是可以安静地去爱，不希望被打扰。

        而慕珩……昨晚在医院外面的路灯下，他说紫陌我也说不清楚你在我心里是一种怎么的情愫所在。他说紫陌你给我两年美好的初恋，给我二十年不曾亲近的父母，给我从不缺席的温暖的力量。他说我没有兄弟姐妹。也没有交情很深的朋友。他说紫陌我只有你。紫陌。你在，你说你一直都在。对我来说，没有什么比这个更重要。紫陌。就像一只风筝，飞得再高，在高远的天空里再孤单再疲惫再渺小，偶尔回望，看看线的那头，就会觉得安心。是的。安心。想起你温暖的名字，我就觉得安心。紫陌。可是我也不希望这种安心影响到你的生活，我也想你幸福。紫陌。我只要知道你在就好。他说紫陌不要爱我。他说紫陌你该爱的是莫言和忆珩。他说紫陌你做我最特别的朋友可以吗。

        可是慕珩，不爱你，夏紫陌就不是夏紫陌了……

        摇了摇头，摇掉那些纷乱的思绪，夏紫陌问苏心妍，“大小姐，想好了没啊？”

        “快了快了！”苏心妍撅着嘴嚷，“我正在脑子里百度各种靠谱的名字，我警告你，别一惊一乍的给我吓跑了啊。”

        “呃，只要你别取什么旺财啊招财啊元宝啊，其他我都能接受。”

        “好哇你笑话我！”苏心妍挥拳头，“哼，女子爱财，取之有道，我喜欢挣钱养家糊口有什么不好？”

        “好好好，快想吧你！”

        “有了，嘻嘻，就叫棉花糖。”

        “噗……”慕珩一口水喷出来，抗议，“棉花糖？还冰糖葫芦呢！你这算什么名字，一点正型没有。”

        “你懂什么？土老帽！”苏心妍握一根香蕉当话筒，“先生们女士们，下面为大家介绍棉花糖组合！鼓掌！这是2007年出道的两人团体，由团长圣哲以及主唱小球所组成！棉花糖从街头开始演出，在烈日下、狂风中、还有那没完没了的雨天里，和所有人一创造热血青春。棉花糖用年轻的眼睛看着现实世界，音乐充满温暖、力量和希望，他们用努力作为实现梦想的强心针，用音乐开创梦想的大世纪。清新的城市民谣，软绵绵却有着温暖的力量，先生们女士们，请你们记住，在喧嚣吵杂的城市里，还有一个温暖的组合与你们同在，那就是棉花糖！鼓掌！”

        苏心妍手舞足蹈，莫言妈妈拿手指着她笑得肚子疼，“你这孩子，真逗……”

        慕珩妈妈却禁不住微微皱眉，心想这丫头真够疯的，哪比得上紫陌。

        夏紫陌也乐，怂恿苏心妍，“哎，心妍，你别光说不练，来一首呗！”

        “来就来，谁怕谁啊！”苏心妍撇嘴笑笑，拿着她的香蕉摇头晃脑地唱，“你就是我心中的棉花糖，甜蜜的梦想，彼此牵起的双手，谁都不要放，去眺望，在远方，悉数快乐和希望，展开翅膀，我们自由飞翔……”

        她正唱得过瘾，老板的电话却叫魂似得响起来。

        “喂？”

        “你在哪？”

        “呃……还在a城。”

        “现在马上回公司一趟。”

        “啊？”

        “叫你回公司，啊什么啊！”

        “哦。”

        “给你两个小时，快点。”

        “哦。”

        挂了老板的电话，苏心妍慌慌着跟大家解释，“我公司有事要先走了……”没管他们什么反应，抓起自己的包就跑，气喘吁吁地跑到公交站牌打的，一边跑一边打电话给夏紫陌，“呀差点忘了，回去就把裙子寄你啊。”又打给于沁南，“啊倒霉的人假期取消了，马上得走，再联系……啊你在附近？啊送我？……”

        她还在那里“啊？”，于沁南已经挂断。苏心妍只好在那里等。没过多久，于沁南就来了。红色的法拉利崭新闪亮，一瞬间吸引了不少钦羡的目光。苏心妍再次被不公平的命运打成斗败的公鸡，钻进于沁南的车子，这就是差距啊，这就是现实啊，真他妈的刺眼突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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