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千年一遇的吉祥日子

莫言回到小区，一抬头居然见自己家窗户灼灼地亮着灯光，摇了摇头想，不是陆社长有意为难紫陌，弄得紫陌把工作带回家里来做，到现在还没做完吧？禁不住一阵气闷，自言自语地喃喃叹现在这世道啊。他叹因为紫陌，要不卑贱就卑贱一回吧，请客送礼把自己的脸捧给人踩。这么叹的时候脊背不由自主地感受到了由重而轻，由近而远的震动，他把手握了握，郑重感受到了来自骨头缝里的为爱隐忍的力量，他心里念叨着胯当年的韩信受那些小流氓的胯下之辱，自己又有什么不能忍的呢。

        上楼。开门。莫言小心翼翼地在门口换拖鞋，想这时候孩子该睡熟了，吵醒了他又不知道得闹到什么时候，嗯，也不好打扰夏紫陌。

        “你回来了？”夏紫陌从书房推门出来，上前去接他的包。莫言受宠若惊地向后便是一退，瞪大了眼睛问，“要加班吗今天？……如果陆社长刁难，紫陌你别担心，明天我就……”

        “没有的事。你想多了。”夏紫陌笑笑，“难道我就不能等自己……老公回家吗？”

        ……老公？

        莫言又呆了一下。貌似夏紫陌私下里从来没这样称呼过他。

        这一霎，夏紫陌也怔了怔，恍然回到了过去。那时，慕珩一进门，她都欢欣雀跃起地跑去接下他的包替他挂衣服给他热饭，没有丝毫的凝滞，那才是亲密无间的感觉。那样的感觉，不属于她和莫言。夏紫陌苦笑了一下。想到莫言才刚没说完的半句话，心里感动不已。莫言总是对她好。是她拒他于千里之外。

        夏紫陌转去厨房张罗着热饭。夏紫陌忙碌的身影透过厨房的玻璃门映出来，滋滋滋的热菜的声音蹿出来。空气里似乎突然生出了很多毛茸茸的小爪子，轻轻地抓着莫言的脸，莫言的心。窸窸窣窣的痒。厨房的抽油烟机是奥田的，质量很好，一点油烟都没有的，以至于炒菜的时候都闻不到菜香，无法通过菜香来辨别调料放得多寡。站在客厅里应该更是闻不见半点味的。可是莫言却好像闻到了。好香。好香。香到骨子里。

        吃到嘴里更香。还拌着珍贵的夏氏独家佐料——夏紫陌亲自动筷子给他夹菜，夏紫陌给他讲起童年的趣事。莫言看见那蜻蜓点水似的筷子，眼神都如蜻蜓在飞，飞啊飞啊飞到夏紫陌的童年，看见她和邻家哥哥姐姐一起在旧电影院前玩过家家，哥哥新郎，紫陌新娘，姐姐主持人。看见她和小朋友一起偷过老家山坡上晒的红虾子，挖过人家地里刚长成的花生。看见她被街道里的疯女人追赶吓得三魂掉了七魄。看见夏紫陌开始在自己的脑海里制造成长的烙印。激动啊~~~快堆叠到骨子里了~~~~紫陌，紫陌她终于肯不把他当做毫不相干的路人了！

        莫言想来想去还是没想明白夏紫陌怎么就突然那什么什么了，他甚至白痴地想立刻上网查一下黄历，他要看看今天吉神在哪方，喜神在哪方，他要看看今天到底是什么什么百年一遇，哦不，也有可能是千年一遇的吉祥日子。现在他实在想不出夏紫陌的思维逻辑，也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让她转变的好事，他只好归结于今天日子太好了。

        嗯。再不是路人，再不是漠不关心的路人。真好。莫言傻笑着连连点头。

        “对了，”夏紫陌笑问，“你那个同事怎么样了？”

        “你说武亮？”

        莫言详详细细地跟夏紫陌说了，半点都没落下，包括武亮家里扔得团团糟，武嫂跟武亮妈妈的争辩，以及他因为误解武嫂而生的愧疚等等。夏紫陌关注的眼神居然也会移到他身上。夏紫陌从没问过他的事，不管公事还是私事。可是今天……

        受到分享与被关注的复合型惊喜，莫言幸福得晕晕呼呼呼都快要远远地脱离现实了，满心熨贴地看着夏紫陌，又禁不住揉了揉眼睛，生怕这个所谓的惊喜一万个是不存在的，一眨眼就会消失。

        夏紫陌有点酸酸地笑。

        这份怀疑与担心，莫言在吃饭的漫长过程中也已经揣着扑通扑通的心跳问了自己无数遍，虽然背上汗湿，也没有鹅毛扇摇，他面上却比当年的诸葛孔明更要镇定，他要自己镇定，镇定下来相信这是真的。他舒口气靠向椅子靠背，眼睛望着天花板想，紫陌怎么跟你说呢？其实很久以来，我都好想你有一天能……问问我，问问我在做什么想什么啊……

        “这样啊。”夏紫陌听完了武亮的事，想了想，说，“莫言我看这事你还得管。”

        她说，武亮爸爸妈妈哥哥嫂嫂看样子都没见过什么世面，能知道什么政策，对方放胆了让他们自己开口，他们估计也不敢怎么样。不是说武亮还在还贷款吗？后续的治疗也都是要用钱的。万一有个后遗症什么的，父母的养老问题也要考虑进去。武嫂正揪着心，一时顾念得不周全也可能是有的。同事一场，你帮忙也是应该的。

        莫言嗯了一声，说紫陌还是你想得周到。

        ——

        谈判双方都到齐了。果然如夏紫陌所料，武亮的家人只顾哭的哭喊的喊骂的骂乱成一团。而对方除了肇事者郑同，只来了一个走t台似的时髦女郎，长眉若柳，好像一直都带着笑意，微弯，像是夜空里皎洁的上弦月，但眼里不经意流露出的精光绝对让人不敢小觑。

        莫言隐约觉得似乎在哪里见过，那个时髦女郎却抢先报出了他的名字：“莫言？”

        “是。抱歉，你是……”

        “海伦。”

        “原来是蓝昊酒店的美女经理，失敬失敬。”莫言心里敲起了小鼓，这位可是叱咤蓝昊的头一号金牌白领，不是那么容易对付的，而且，呃，夏紫陌眼下遇到的麻烦能否彻底解决，主动权可基本上都握在她手里。这事情还要不要继续管下去呢。莫言犹豫了一下，但很快便拿定了主意。夏紫陌自来与人为善。夏紫陌不会容忍将自己那一点可怜的好处建立在别人莫大的吃亏上。

        “这话说得可笑。你失敬的是美女还是经理？若说前者，可我看你跟我们于总似乎并非同一癖好之人，若是后者就更没必要了，你又不是蓝昊下属，而这偌大的a城商家灿如繁星，经理就差俯拾皆是了，说敬经理实在有些言不由衷。”海伦淡淡地笑，“你说是吧，莫先生？”

        好厉害的口齿。莫言呛了呛，皱眉苦思答语。海伦已经随意拣了个座位坐下。双腿微斜，礼貌倾身，但骨子里的精明干练还是泼洒无遗。

        主持会议的主任冲武亮的家人说，不要哭了，什么要求，一个个讲，爸爸妈妈先说。

        武亮爸爸嘴巴张了几张，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只是“妈妈的！妈妈的！妈妈的！”念咒样骂个不停。

        来之前，大家都勒令他不要讲话，因为他发散思维极强，一讲话就没个完，又容易文不对题。比如，武嫂刚到他家去，他跟儿媳套近乎，问的话就是：你城里人消息灵通，我跟你打听件事情好不？听说美国佬要送我们中国每家一部彩电，是邓小平不肯，他讲中国没那多电，有这回事没有？

        他们结婚的时候，这位老爹到城里来，他们带他去烈士公园参观，这个城市的烈士公园和动物园是前后连在一起的，他老人家又不识字，只晓得儿子带他去了烈士公园，回去就跟村里人炫耀，村里人就逗他说话，问“您老去烈士公园看到烈士没？”

        他想了想，就很认真地讲述道，看到了，一个个关在笼子里，龇牙咧嘴的，凶得狠！

        所以，来之前，大家都再三请求他，威胁他不要开口。

        接着老伴“妈妈的，妈妈的”，武亮妈妈沉着地开口道，我的要求很简单，我只要我的亮伢儿好好的。

        主任说，我们能理解您的心情，您讲点现实的好吗？人现在已经躺在医院里了，您老终归还是要接受这个事实的，您就给这起子事故的赔偿开个数字吧。

        武亮妈妈说，要是我伢儿都没了，我要钱有什么用。多好一个伢儿，这会儿我咋就他都不应。说着就又要上前去打肇事者郑同。

        “对，我们不要钱，只要人！你还我活蹦乱跳的老弟！”武亮哥哥立刻上前要帮着扭郑同的胳膊。

        海伦笑着伸手一让，“要动手吗？请。昨天在医院里你们殴打了郑同，给他造成损害，已经算是违法行为，若要继续恣意妄为，构成轻伤以上的，便是犯罪。我有理由以严重威胁他人人身安全为由起诉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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