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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似一世人情


今日既不是初一,又不是十五,寒香寺的香火却仍是极好,人潮拥挤,多是虔诚的小夫妻,又或是多情的善男信女,来这里求子求姻缘。霁初站在寺外静静瞧了一会儿,严颛也不催她,只是替她挡着来往的行人,不让人碰着她。

        霁初忽然笑了笑,对严颛道:“你说两个心不诚的人,入了这寒香寺能求着什么。”

        “进去罢。”严颛没理会霁初的话,执着她的手进了寺里。

        人挤人的,霁初也就任他牵着,还省了力气。

        寺庙古朴大气,毫无香烛的浊重之气,反而处处渗着淡淡的梅香,寒香寺倒真是名不虚传。

        随从的小厮替二人点了香烛,祭了瓜果,将三炷香分别递到二人手中,求的是生子,二人心知肚明,这是不可能的事,随意拜了三拜,便起身插入了香炉中。

        既上完了香,霁初便有些迫不及待想去梅林了,谁知有个小和尚冒出来递了两娟红绸,道:“我师父说二位施主皆是有心之人,不妨一去我寺的姻缘树。”

        “你师父是谁?”霁初看这小和尚虎头虎脑的还蛮可爱的。

        “我师父是寒香寺的主持。”小和尚乖乖答到,到底是年纪轻,面上掩不住得色。

        “你带路罢。”严颛道。

        姻缘树下多是年轻的善男信女,各自沉浸在自己的小小情怀之下,根本没有注意到有人靠近,霁初经过个年轻的姑娘身旁,不经意扫了一眼,见红绸上写的是“一生一代一双人”,不觉一笑,这是每个姑娘心底最深的期盼罢,只不知这姑娘的情郎有没有这份心,又愿不愿给她这样的一世安稳。

        “这位姑娘,可有什么心愿,笔墨在这里,请随老身来。”这老妇人的称谓倒怪,霁初梳着妇人头,明眼人一看便知她已为人妇,怎好称作姑娘。

        这称呼倒取悦了霁初,笑应了一声,跟这老妇人到了姻缘树边上的桌案前,提起笔却不知要写些什么才好,回头用眼神询问严颛。严颛却不说话,只站到霁初身后,握着她拿笔的手,在红绸上动作。

        感到微湿的温热气息喷洒在颈后,霁初忍不住瑟缩了一下,悄悄红了耳根,挣了一下没挣动,也就任他去了,只把精神都集中到红绸上,极力忽视身后的人。“盼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这两句倒合霁初的心意,严颛是她腹中的蛔虫么?

        霁初将笔放回原处,回身对严颛扬眉一笑,屁颠屁颠地跑到姻缘树下准备把红绸系上。严颛在老妇人身边立了好一会儿,面色渐沉,提起脚步走向霁初,那背影好似压了千金之重,但只一转眼又若无其事地与霁初谈笑。

        寒风轻扫,姻缘树上本就稀稀拉拉的三两片叶子一下落了枝头,冷风中将坠未坠的,倒让人生出几分怜意。虽说没了枝叶,这姻缘树看着也还饱满,千万条红绸系在树上仿若辣辣的火烧云,又兼几处积雪,好似红绸上滚了几卷云纹。

        老妇人看着树下的这对年轻男女,一如当年的自己和六郎,一张历经沧桑满是褶皱的脸也禁不住荡起笑纹,只是笑意还未达眼角,骤然一阵大风,连树上的红绸都落了几根,老妇人轻叹一声,却不似往常般洒泪,只默默蹒跚着脚步一一拾起被风雪浸湿模糊了字迹的红绸。

        守了一辈子的姻缘树,此生也要终了,只可惜再见不到六郎。

        身在梅林,只消挥一挥衣袍,便觉得有暗香盈袖,霁初同严颛并肩走在梅林的小道里,随手折了一支开小巧的绿梅递给严颛,严颛会意,仔细看了看霁初的发髻,挑了个合适的地方簪了上去。

        小径蜿蜒,不知要蔓延到何处,静默走了片刻己到梅林深处,再往后怕就要出去了。望一望前方,是谁这般有兴致,竟在梅林中筑了小亭——煮雪亭,小亭煮雪,既是赏梅,又似赏雪。

        霁初正愁手边没有称手的琴,那亭中便有一具,不知是谁遗落在此,又或者此琴本就是亭中之物。

        林中本就冷香氤氲,因此倒也不用焚香,淙淙琴音从指尖流泻,似海边的细浪轻触脚尖,又渐渐的漫上身来,不淹没整个灵魂便不善罢甘休。

        琴声甜腻,美甘甘地煨得人心头发暖,曲调微转,又透出几丝年轻慕少艾的酸涩,再起高调,仿若玉山之将崩,相思之苦,无以为抑,一曲至尾却又声调萎靡,可窥晚景凄苦。

        一曲琴音,似一世人情。

        白梅落雪,凉亭美景,在这一刻,无限缩小,而亭中的人,亭中的琴,则自成一番天地,严颛的眼里心里都只见着这一人一物。

        脑中皮影戏般地闪过一幕一幕,断断续续,不成章节,只这些人物场景都不面生,似见过,又不知在何处见过。至于方才老妇人那席话,严颛早已信了五分,自霁初入了严府,他便不时做些奇怪的梦,梦里他不是严颛,她也不是霁初,他们成了相干又不相干的人,如今这画面闪过,已由不得他不信。

        不过是大梦一场,也想将错就错。

        垂目敛了神色,严颛仍作不知,问道:“此曲是霁初作的?可有词了?”

        “随心应景罢了,无词。”霁初微露出些失望神色,抚了抚琴弦。

        “那便由我来填这一曲,可好?”似是征求,语气却不容置疑。

        霁初点头,“随你。”

        严颛不再开口,摸出腰上系着的白玉萧管,凑到嘴边,细细回忆方才霁初的曲调,断断续续试了几次,终是连成音调,边吹便思虑填些什么才好。

        闲极无聊,霁初复操起了琴,这曲子她是极少弹起的,至少在人前,是第一次弹奏,这曲子听着极易让人心头浮躁,明明是清雅动人的一曲,偏偏在寰转时,或声起尖锐似利器擦地,或声声低鸣似临耳撞钟,只觉魔音绕耳。

        霁初闭目操琴,严颛则是半阖着眼回忆方才那一曲,二人谁都没有注意到,周身景物的变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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