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情不知所起

纪宣这边的动静，景殊早就知道得一清二楚，传音术自然也就知道，但他也无意窥探他人隐私。便也与玉井说起话来。

        玉井其实早就好奇这两人的身份了，不过自己不会仙术，人家又坐在边上，也不好问的。好在这两人只是稍作休息，不一会儿便走了。直到听不见他们的脚步，玉井才要发问，就听见景殊道:“方才这两人是罗浮宫的。”

        罗浮宫的，是了。绿岚为自己授课时也曾提到过，这是四大仙门之一。

        “可是景殊是怎么知道的呀？”玉井奇道。

        “他们腰间坠着玉佩，是罗浮宫弟子的信物。”

        腰间的玉佩，是呀，自己怎么没注意到。

        “景殊好厉害呐~这都能知道~”

        景殊笑容有些黯淡，这算哪门子的厉害，不过曾是青阳的弟子，对此有所了解罢了。

        “不过是一点阅历，我比你年长，这也不奇怪。”

        玉井不明白为什么景殊的笑变得有些黯然，但他提到这个，是不是可以问问景殊的年纪。

        “那景殊，你几岁了呀？”

        景殊心下有些好笑，这丫头，果然还没忘记打探自己的年龄，这对修仙之人又有什么紧要呢。

        “九十。”

        虽然想过景殊的年纪一定不会小，但居然已经九十，玉井真的不曾想到，一时无语。

        景殊见玉井一脸纠结，便戏谑道:“怎么，玉井嫌我老么？”

        “不不不，怎么会呢，景殊一点也不老！”玉井急道。

        “跟你开玩笑罢了，修仙之人最不在意的便是这岁数。”景殊道。

        玉井这才放下心来。

        “也休息够了，带你去见个人。”

        景殊和玉井下楼，仍然不见掌柜的。小二哥打了个呵欠对景殊道:“茶钱，方才那二位已经付过了，说是与您相熟的。”

        景殊一笑，也不拘泥，牵着玉井走出茶馆的大门。

        “景殊，他们不认识我们，也没有互道过姓名，为什么要替我们付茶钱呀？”玉井踢着路上的小石子，很不解。

        “萍水相逢，不如相忘于江湖。若贸然叨扰，互换姓名，岂不辜负这一番缘分，反落了下乘。”

        “是这样啊。”玉井点点头。

        景殊不再回话，玉井也不知在想什么。两人便沉默地走了一路，约莫有一刻钟光景，景殊带着玉井走进一个死胡同里。四下无人，景殊站在逆光处，玉井看不见他的表情。

        也不见他如何动作，玉井便感觉身上的衣服仿佛动了一动，低头一看，竟是变成了与景殊相同的一件白色长衫。继而连发髻也变成了男子的样式。这是玉井第一次看景殊施展法术，瞪大了眼睛，很是有些惊叹，只是神仙都不用掐诀念咒的吗？怎么与说书先生口中不一样呢。

        景殊自然不是一般的修仙者，这种小法术，自然是不用掐诀了。不过他还不想让玉井知道这些，忽视了她眼中的惊奇，只道:“带你去的地方，女装不方便。”

        “哦。”被人无视了，玉井用硬邦邦的语气表达自己的不满。

        景殊率先从巷子里走出来，阳光刺眼。玉井跟在身后，站在他的影子里，一丝也没有察觉到。

        又走了一炷香时间，景殊带着玉井进了一个名叫生死园的地方。虽说这园子的名字有些凶煞，景色却是让人咂舌。

        远远有咿咿呀呀唱词传来，却又隐隐约约，听不真切。

        玉井这才知道，为什么景殊说女装不合适。一路上净是些斗鸡走狗的纨绔子弟，那瞟向自己的眼神真是不堪入目。想是把自己看作那些个嬖宠娈童了，心中恼火，便对那些看过来的眼光怒目而视。

        只是景殊带自己来这一处梨园做什么。跟着他慢慢园里走，玉井发现园子真的很大，路却不宽，都是窄窄的羊肠小道。

        一路走来，也看见好些个戏台子在某条小径的尽头，袅袅余音，相互交缠，却又各不相干。偌大的园子，这些戏台子散落分布，初看有些杂乱，走到深处，却觉错落有致，别是一番风味。

        仿佛是到了园子深处，人声渐渐杳然，庭院却开始有了些日本枯山水的美意。迎面而来的风，都有一点寂寞的味道。再往前已经看不到路了，小道尽头是一片林子，散发着丝丝原始的气息，一点也不像人工而为。

        不知道是风声透林而出，还是玉井的幻觉，从方才望见这林子起，便有一种凄凄婉婉哀哀怨怨的幽咽声传来。仿佛是荒芜了千万年的时光，也等不来一个归人。

        玉井摇摇头似乎想要驱散心头的伤感，抬头望向景殊。只能看到景殊的侧脸，明明看不见他的表情，却觉得他的眉眼间，浸满了悲伤。她一直以为景殊是不染烟尘的仙。却没想到，他，也会有这样浓烈的情。也许，那是属于景殊的往事。

        可自己，想要成为余生伴他左右的那个人。于是，伸手扯了扯景殊衣袖下的小指。玉井的这个举动，终于让景殊回过神来，眉眼间也恢复了清明。

        景殊低头对玉井一笑，“让你见的人，就在这林子里。”

        反手握上玉井的手，牵着她一步一步，向林中走去。

        树木高大，掩住了日光，林中有些昏暗。进了林子，玉井又隐隐约约听见唱词，却比先才外边的多了一丝韵味，更多了几许深情。虽然玉井只是个行外人，不懂欣赏，但这也不妨碍她的判断。

        声音渐近，也让人听清了一些。

        “没乱里春情难遣，蓦地里怀人幽怨……拣名门一例一例里神仙眷。甚良缘，把青春抛的远……迁延，这衷怀哪处言?淹煎，泼残生除问天……”

        约莫一盏茶的时间，二人才走出林子。与园里的华美相比，此处真是荒凉的可怜。一座戏楼，一间竹屋。

        走到楼前，玉井抬头一看，原来这楼叫情至楼。又记起这园子叫生死园，看来先前是自己想差了。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生而不可与死，死而不可复生者，皆非情之至也。

        生死，情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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