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3章 有缘千里来相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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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刚入伙薛家那会儿,虽然面上不显可其实清安挺忧心忡忡的,一来是自觉是个挺慢热的人,二来是清楚自个儿属于骨肉亲情观淡薄的那一类人,三来她怕煽情。
好在薛家举家上下日常都是挺正儿八经的家长理短画风,就是套路多了一些,以及时不时上演全武行,哦哦,还有动不动就特么秀恩爱掉节操起内讧……
但是,她竟然莫名的适应:嗯,一定是用对了家族遗传的打开方式。
遗传真是个好东西,专治各种不匹配。
就是不知道这串门子还自带瓜果点心是不是也是遗传的,这三叔一家子咋走哪都像是要开桌席面的架势?
“少爷,这牛乳茯苓霜还在灶上炖着,约莫还要再等上一会儿。”
“嗯,知了。”薛老五拜拜手,示意丫鬟可以先下去了。
看着这摆了满桌的大小碟,清安不禁表示了一下关心“四哥五哥你俩没用晚饭?”
“用了用了,今晚桌上那糟鹅掌做得还正路极了。”
“过两日就是仲秋,厨房里那养了好些时日的闸蟹该也能上桌了。”
“肥蟹配好酒,我记着上回舅舅捎人给我们带了些舶来白葡萄酒,说是这酒配蟹,比那黄酒还有滋味。”
“有句诗叫什么来着,葡萄美酒什么杯?”
“葡萄美酒盛好杯,老五瞧你这书读的。”
葡萄美酒盛好杯……嗯,某位王姓诗人看在押韵的份上,估计不会太生气吧?
“李白的诗太多了,我哪首首都记得清楚,我又不是老三他们。”
清安:李白?
“人家李白是诗圣,诗不多哪能被叫诗圣。”
清安:……
“如果我没记错,原诗是‘葡萄美酒夜光杯’,作者是王翰,诗圣是杜甫,而李白应该是诗仙。”实在听不下去了的清安出言纠正。
要知在家这么说说就算了,反正阖家都知道这三房四口人没一个会念书的,自家人听一听损一损就过了,可要放任错下去传出去被外人取笑那就不行了!
“是夜光杯啊?”薛四是一点都没怀疑清安所说,大腿拍得啪啪响,道“对对对,夜光杯,就记得应该是个挺稀罕的杯子。”
边上,薛五一脸嫌弃地拍掉薛四搭在自己大腿上的爪子,道“叫你逞,咋不窜天呢?”
“唉,到底都是根儿不好,我俩这么不会念书因为什么啊?”
薛五附和叹息“只怨爹娘都不是会念书的料啊。”
“小妹啊,四哥告诉你,会不会读书这事儿真是有根源的,你看你打小一定觉着念书特轻松吧?”
清安:一点不觉得。
“这还用问吗,你看二哥看老三。”
清安:这事儿你们真冤枉我了。
“都是根儿好啊,二叔当年是探花郎,二婶家什么门第,书香世家,再看咱俩爹娘……”
并不想背后吐槽长辈的清安试图转移话题“我听说三叔三婶当年俩人是一见定终身?”
然而……
“说起来那该叫美色误人。”
“得亏我俩模样生得不似舅舅他们,不然不会念书还生得糙,可怎么办啊。”
清安:三叔三婶一定有对假儿子。
“不过当年的事儿比起祖母那条糖醋鱼倒还是格局大一些的。”
话说二十几年前,那时薛家老太爷正值壮年为朝中效力,逢某州府遇水寇大患,薛老太爷被派前往招安,一并捎带上了自个儿那不成器的三儿子,也就是清安的三叔。
要说清安这三叔啊,甭说现如今颜值秒杀京城一众同龄人,年轻时那更是不得了,哪怕不学无术的纨绔名声在外,仍有一大波好门第的姑娘托人上来说亲,可惜……他没一个看对眼的。
但是,俗话说得好,有缘千里来相会。
当年被自家亲爹捎带着去招安的薛家三老爷,偏偏就在那个远离京城三面都是水的地儿,一见钟情了水寇头目的小女儿,不可否认所有的一见钟情都源于俩字——看脸,偏巧,人家正正也看上了他的脸。
好好的招安一下子画风就这么被带偏了。
不过,最终这招安还是成了,还成了一段佳话。
为什么?
话说当年薛老太爷那叫一个慧眼如炬,一瞧自家糟心儿子那熊样儿,再一瞧人家那姑娘——哎哟,这亲感觉可以结。
虽说人家姑娘家里是水寇,但这年头谁没点苦衷了,再说也就劫劫富人钱财没做过旁的伤天害理之事,这样的水寇也不算忒坏了,再者若不是饱受当地官府欺压人家好好的良民当什么寇匪啊。
另一边,水寇头目金家老爷听闻自家闺女和前来招安的大臣家儿子看对眼了,看看自家除了脸基本没优点的闺女,再看看人家潇洒倜傥的儿子,早就想上岸当个良民老爷他做了一个影响整个家族的决定——他和要这招安大臣家结亲。
就这样,两家一拍即合。
金家人接受了招安,上岸后在朝廷的支持下,做起了正经船只生意,成了一方富商。
薛家则在完成朝廷布置的任务之余,顺带解决了糟心儿子的终身大事,添了门画风剽悍的亲家。
不仅如此,两家人的故事还被当地民众经过艺术加工,在当地酒楼、茶肆广为流传,甚至还出了话本。
“就说这故事怎么好像打哪儿听过,原来还出了话本子呀。”嗑着松瓤子儿,听着故事,清安恍惚中意识到在这家里没点传奇故事还真立不住“其实我也有话本子的……”
“知道知道,最近那本《戏说之四大名捕会京师》里,小妹你出场还特别多。”
“是吗是吗,我都没来得及买,里边我都干啥了?”
没有一点点防备,明明该是唠家常的串门子,最终变成了一场书友交流茶会。
夜色渐深。
与清安道别后,走在回去路上的三房哥俩忽然同时停了脚下的步子,彼此相望。
“我们是不是忘了什么?”
薛四似是想起什么来,从袖里掏出一卷小抄,如梦初醒“我们把正事给忘了。”
“这……反正也不急,要不明个儿再说吧?”
“是了,晚上串门子也就不能压根不该聊这么严肃的,闹得夜里睡不好可咋整。”
“是了是了,这回老三他们想的不周全。”
身后小厮听着全程微笑脸:少爷你们高兴就好。
小事心宽,大事必较,乃是薛家人一门子的处事风格,至于什么算大事什么算小事——这个得看心情。
比方说咱这会儿还没回家看闺女的薛大人心情就不太好,所以有人是摊上大事了。
你有本事来道歉,你有诚意白天来啊。
只顾生不管教,出事你来忏悔啥。
话说事情发酵了这么些天,前些日子只听闻尚书夫人遣人这这哪哪奔走,可就未听说往薛家亦或是神侯府走动,态度明显——拒不低头认错。
今日尚书府倒是有人登门了,来的还是一家之主,堂堂工部尚书。
要说这工部,历来就是六部中比较苦逼的部门,一是责任大却权势不大,二是事儿多却难出彩,三是自带背锅属性,所以这工部的头头并不好当。
现在工部尚书位子上的这位杜大人,自入仕以来就在工部至今已有二十余年,要说多本事多能耐不见得,但却是个踏实肯干为人端方的,所以在朝中尽管存在感不高可名声却是不差。
而前几日这杜大人也并非有意回避,而是他人一直都在城外河堤工程上,也是今日他家中那位继室夫人自觉实在摆不平场面了,才托人传讯给他,这才匆匆回京。
话说起初听闻这消息时,这杜大人是不信的。
虽说自个儿平日一心扑在公务上,但对子女管教也并未疏忽,印象中自家嫡长女是个让人挑不出错的孩子,孝顺父母敬爱兄长,才学也是极为出众的,要说她害人,这人还是六扇门的,他还真不信,至少不信自个儿闺女这么蠢。
但是,当他回到家中,听到长子所述后,还是禁不住动摇了。
“糊涂啊糊涂,她当真是被你母亲宠坏了,竟为了区区私怨,借你之名调离驻守侍卫,若是出了大纰漏,可就不是撤了你羽林卫副指挥使的职这么简单了。”
“也是儿子治下不严、疏忽大意才酿此后果,对此儿子并无怨言。”
“倘使你怨也使得,你在羽林卫五年才晋了副指挥使如今却要从头开始,为父虽平日也偏宠你妹妹多一些,可在这事上为父绝不偏袒,待她回来,我定叫你母亲好生管束她。”
杜致远苦笑“父亲的心,儿子省得,可眼下当务之急还是救人要紧。”
“这落水之事可当真又是……”
“这……儿子就不知,但丫鬟确确实实是招认了,此事父亲不妨还是问问母亲吧。”
若说长子所言动摇了杜大人,那么继室夫人王氏一席话,则是刷新了他对这位同床共枕十余载继妻的认识。
所以王氏到底说了什么呢?
一上来,王氏先是泪眼汪汪地忏悔,说女儿打小被自己宠坏了可心性不坏,都是受了委屈又受了挑唆,才如今酿成这样的局面,于此她这个当娘的是责无旁贷。
这话杜大人听着很是受用,心想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无论是儿女还是妻子只要勇于自省,他都是愿意同他们一起面对困难的。
只不过接下来王氏所提的解决办法却是让杜大人变了脸色。
王氏说,这几日她张罗着寻了个来给自家女儿顶罪的人,是个五品小官的女儿,秋狩时也在场,这理由都想好了,这姑娘一直受自家女儿照拂见恩人受欺负,年纪轻一时义气便铸成了错事。
还说此法有两好,一来洗脱了自家女儿的罪名,二来还彰显了自家女儿平日里的仁义。
然而杜大人听后却只想送上一句:不要脸!
当然,这话杜大人没说出口,只压着心底的火气问了问,人家姑娘要为了这事坏了名声以后如何嫁好人家。
王氏委婉答曰,这姑娘家门第低也高嫁不了,不过这姑娘模样不差,将来抬进尚书府给嫡长子作个良妾倒是使得。
啊呸!
听到王氏还打算算计自家长子,杜大人这下是真怒了,拍着桌子指着王氏道“王氏你给我听清楚了,你若敢打致远的主意给徐家没脸,你今日就给我滚回娘家去!”
夫妻相处十几年王氏从未见丈夫对自己红过脸,一时也来了脾气“徐家徐家,你就知徐家,徐氏去了那么些年,你还心心念念只惦着她,不曾想想这些年你一心扑在工部,为你操持这个家的人是谁?眼下你还只顾及发妻之子,致远他身为家中嫡出长子,这理应就是他该做的,这样的大义那徐家不理解也就罢了,若还摆着拿乔,这样不通情理的亲家不要也罢,大丈夫何患无妻!”
“你……你强词夺理!”
最终,杜大人没能说过王氏,却也坚持着不肯让步,气鼓鼓地去了刑部。
刑部监牢里。
杜若溪虽被关押着,但待遇比照着旁的犯人却是好了太多,简陋却干净的单人牢房,饭食虽不精细却也干净能下咽,可这几日下来杜若溪还是快要奔溃了。
不是监牢待遇让她忍受不了,而是外边的风言风语,以及她苦心经营的贵女名声……完了,都完了。
现如今,杜若溪是恨透了清安,以及那个一声令下就将事情闹得满城皆知的男人,视她如无物的男人,监国又如何,王爷又如何,有朝一日她定要将这些加倍奉还。
如此想着,杜若溪咬咬牙,强忍下眼底涌上的泪水,恰逢此时杜大人来了,见女儿如此故作坚强的模样,不禁难受得红了眼,说到底纵是犯了错也是自己的孩子,有哪个父母会忍心见孩子受苦呢。
“父亲!”
杜若溪惊见自己的尚书父亲,忙忙上前去,直道自己连累了家中父母兄长,却是只字不提事实究竟如何,这让杜大人欣慰之余又有些失落——这孩子是在试探自己啊。
看着眼前虽清减不少却并未受到什么苛待的女儿,杜大人心里默默有了盘算,与其说起了继妻提出的法子,想看看女儿会是何种反应。
事实上,这法子昨日王氏来探时便说过了,如此对自己百利无一害的法子杜若溪自然是十分赞同的,可她知道依自己父亲的性子恐怕不会轻易同意,不过这事却又少不得自己父亲出力。
眼下见父亲主动与自己提这事儿,杜若溪以为父亲这是同意了,不过是还未完全过心里那一关,不免打起了亲情牌。
“此法虽是……可终是委屈了大哥与未过门的嫂嫂,此事女儿做不得主,可不论父亲母亲大哥怎么决定,女儿都绝无怨言,只恨自己为家中蒙羞,他日亦再不能时常在父母跟前尽孝……”
从刑部出来夜已经深了,杜大人只觉心里空落落了,看着时近仲秋张灯结彩的街道,忽然忆起了发妻仍在世的时候,那时的他虽也一心扑在工部事务上但每日必定回家陪伴妻儿。
可自发妻过世,他的官越做越大,又添了几个子女,却越来越少回家了,今日之后那相伴十几年的继妻嫡女更瞧着是陌生人一般,他仿佛从未看懂过她们。
此刻,京兆尹衙门里,两位父亲面对面坐着。
一人诚意满满说尽了歉意,一人面上客气却光听不吭声儿。
场面几度陷入尴尬。
“老爷,老爷。”
“什么事儿?”
“夫人……夫人……”小厮看一眼在场的外人没好开口。
“有话直说,磕巴什么。”
“老爷,夫人遣人来问您何时回去,说您今晚要不回去了,就叫人落锁了。”
“……”
最怕空气突然安静。
薛大人摸摸鼻子,正寻思着怎么化解尴尬呢,就见本好端端坐在位上的杜大人忽然掩面哭了起来,哭声之悲戚洪亮,活像那被深夜赶出家门无家可归稚子一般。
薛大人:好像今晚不能回家只能睡衙门的人是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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