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一百七十九章 割裂

　　当啷！

　　漆黑的镰刀坠落在石板之上，发出了清脆的响声。

　　“连山……是你吗？你还活着，太好了！那次我是故意说出那些话的，你不要往心里去……”仿佛永远不会失态的她，忽然间就变得语无伦次了。

　　那双美轮美奂的紫瞳蒙上了一层凄迷色彩，她颤抖着右手向他的脸探去，仿佛想要确认他是否真的存在。

　　对面男子的目光之中已经少了那一缕灵动，取而代之的是深沉。

　　“是我，姐姐，我不怪你，我知道姐姐对我好，我也好想姐姐。”他张开左臂将她拥入了怀中。

　　“弟弟……真的太好了。”

　　“答应我，这次我们并肩作战，我会带你回去！”依旧还是那个声音，却已经变成了曾经那个人的语气。

　　“嗯，一起回去……”她努力笑着抚摸那张脸庞，却发现自己连出声都变得艰难。

　　此时的她，再也没有了往昔的慧黠和理智。

　　然而，拥着她的男子眼神却暗了暗，他不知自己这样做，究竟是对是错。

　　连山当然不可能再出现了，这只是林四在用他的心情，他的感受，他的语气说话。

　　毕竟，那个人就是他，那段记忆他等同于亲身经历过。

　　如果不是迫不得已，如果不是内心某个声音在不断呼喊，如果不是一时冲动，他不会这样做。

　　是啊，自己答应过连山，要救下尹漓，有人欺负她，就要帮她，不再让她伤心……

　　哪怕明知她即便留在玄罗大陆，也不算很坏的结局，可那种结局却一定不是连山想看到的。

　　因为连山，不会让尹漓受委屈。她既然不想跟那天狼王回去，连山就一定会帮她挡天狼王，哪怕根本挡不住。

　　而事实上，即便他们最终很可能还是会败，尹漓的处境也不会变坏。有天狼王在场，她至少不会死，最坏的结果也还是被带回去。

　　至少，她不需要立下那种让自己无法接受，也无法挽回的誓言。

　　只是，在林四看来，让极有坚持和主见的尹漓改变主意是何其艰难？

　　林四根本做不到，能做到的人只有连山。

　　和懵懵懂懂的连山不同，林四刚刚几乎是在看到尹漓的第一眼，就明白了她对连山的感情有多深。

　　于是现在，他心内除了负罪感之外，有的就是后悔。

　　虽然‘计划’比他预先所想的还要顺利，向来精明无比的尹漓甚至没有经过任何验证，也不需要他多费什么唇舌去劝说，便轻易做出了他想要看到的决定。

　　但看到她现在的表现，他终于发现自己或许是做错了。

　　他已经不确定尹漓是不是在故意欺骗和麻醉她自己……

　　假的终归就是假的，再怎么像，也不会变成真的。尹漓在意的是连山，并不是林四。而自己，心内也早就住下了另一位女子，

　　现在的‘欺骗’，只会同时伤害她们两人。

　　这是在错误的道路上越走越远，他抬起头，深吸了一口气，却仍然不知该怎么开口去挽回这个错误，同时还化解眼前的局面。

　　一时间，他只觉得心乱如麻。

　　“你的剑，在我面前只是笑话。”天狼王的声音，打破了本就不应该出现在此时时刻的‘柔情’。

　　他听不懂他们这怪异无比的对话，他知道他们之间有过一段感情。但林四身上的那些变化，却仍然是他无法想象的。

　　就连他都听不懂这两人的对话，更何谈场边其他人？唯一能看出点什么的，也只有剑宗之主吧？

　　林四尚未来得及还嘴，尹漓便脱开了他，镰刀重新回到了她的掌心，而刀锋对准的赫然是天狼王。

　　“你为什么，要一直缠着我？你害得我们还不够吗？”她嘴角依然残留着笑意，但那声音忽然就冷得再无一丝感情。

　　这是林四以前没有在她身上见过的那种形象，他知道，几乎无法被激怒的她，这一次是真的发怒了。于是现在的她看上去，显得冷若冰霜生人勿近，虽然还是那张绝美的脸，却让人很难再生出亲近之感。

　　天狼王一脸平静道：“你的出身无法改变，这是你的宿命。”

　　她失声笑了笑：“宿命？可这个词，只会让我觉得恶心啊。”

　　“你的立场从出生那天就已经注定，你有自己必须要肩负的使命。有些事情你不能做，有些事情，你必须要做。”

　　“一个二十多年未曾现身的人，展露了一年自以为是的父爱，然后就自认为有资格对我提出要求了？呵……你是不是太把自己当回事了？”她看天狼王的目光，仿佛在看一个蠢货，除了嘲弄再无其它。

　　“你是我的女儿，这一点是天注定。”

　　天狼王终于发现，过去的一年，她的实力是已经发生了变化，但除此之外的其他任何一个方面，她都一点都没变。

　　自己这一年来的努力，简直就像个笑话。

　　她没有变得和自己亲近，没有视魔兽为自己人，没有视玄罗大陆为自己的家。

　　她没有从那可笑的感情之中解脱出来，甚至自己本就没有要求她去对付苍罗大陆，她却还是会将刀锋对准玄罗大陆。

　　之前她说厌恶自己，他还以为那只是气话，只是一时任性，以为时间能改变一切。而现在看来，那只是自己一厢情愿的想法。

　　真是一个，让人失望的女儿啊。

　　为什么她会是这样一个人？为什么她感受不到自己的苦心？为什么她就不能稍微回应一下自己的期待？

　　是面前这个人迷惑了她？还是……

　　苍罗大陆那边的人和门派，给她灌输了二十年的错误！

　　是了，她的心，已经被那些人毒害了。

　　自己现在虽然抢回了她的人，却抢不回她的心。

　　当他的面色渐渐变得冷漠下来之时，他女儿那锋利如刺的话语却并未就此停下。

　　“如果我现在不是天境，而是破境极境，甚至只是初境窥境，你会怎样？还会像现在这样到处追着我跑，展现你所谓的关心么？”

　　“这世间没有如果。”他已经快要失去最后一丝风度。

　　这一刻，他忽然觉得，自己应该将面前这两个苍罗大陆的人杀死，再去将那边所有和她有关的人全部杀死。

　　因为这些人，全部都该死。

　　“哈，你会后悔的。”

　　“你……想要说什么？”

　　“你不是希望我晋入圣境么？我会努力的。只是，实力变得那么强了，总该做点什么证明一下自己的价值啊，否则，我修炼又有什么意义呢？你说是吧？可我实在无法对苍罗大陆出手啊，你说我到时候该对谁出手呢？”

　　她满面笑容说出的这看似玩笑般的话语，让林四都忍不住颤了颤。他知道，这原本不应该是尹漓会说出来的话。

　　她修行，从来就没有想要什么价值和意义。

　　而她这番话，赫然是在和天狼王彻底决裂，这或许不会让天狼王疯狂的对自己女儿出手，却很可能会让他不再保住尹漓的命。

　　这并非林四想要看到的，于是他内心也不禁暗暗担忧起来。

　　场边许多人的眼神已经渐渐变得微妙起来，他们在等着天狼王的决定。

　　是啊，天狼王现在是能制住尹漓。可是，他能关着她一辈子吗？现在看来，天狼王根本就扭转不了她骨子里的一些东西。

　　这个女人的天才程度世所罕见，当她晋入圣境那天，天狼王根本就没办法继续左右她。

　　今天留着她的命，只会给将来的玄罗大陆埋下一个巨大的祸患。

　　这个女人……最好还是和班摩一起死在这里吧。

　　他们的态度变化，天狼王何尝看不出来？这一刻，他终于重新品味到了久违的怒火。

　　“好！很好！”他重重呼了口气，目光已经从她身上偏移到了刀魔和虚圣等人身上。

　　“你们自便吧……”他仿佛已经兴味阑珊。

　　他已经不知自己对她是什么感情了，无论救下她，还是杀死她，似乎都是错的，都无法去做。

　　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好像就只有置身事外，看她自生自灭了。

　　“既然天狼王阁下这么说，那我们，便得罪了。”刀魔脸上的喜色一闪即逝，这是他最想看到的结果。

　　他不指望天狼王帮他们，他只希望能将这三人全部杀死在这里。

　　以尹漓做过的那些事情，无论他还是玄罗大陆其他人，都不想看到她继续活着。哪怕，是被天狼王带回去牢牢看着，哪怕她今后什么都不做。

　　只不过，因为天狼王的存在，他们只能看着她活着罢了。

　　而现在天狼王已经转过了身，他打算回去了，杀死她的天赐良机摆在了他们面前！

　　只是，他们注定无法如愿。

　　就在这一刻，两道从天而降的身影，让他们刚刚扬起的兵器暂时顿住了。

　　上方两大高手的交战似乎已经告一段落，剑主和连琴双双出现在了场中。

　　光从表面看去，便可以看到这两人衣衫上的点点血迹，而这对圣境高手而言，显然是极为罕见的事情。

　　那代表着，他们刚刚经历的战斗很激烈。

　　连琴能够让剑主负伤，这已经足够说明了许多东西。于是，许多人看向蓝衫男子的目光都不自觉的添上了一丝尊崇。

　　他们很好奇，这两人刚刚究竟是谁赢了。只是，当事人却根本没有透露的意思。

　　“师兄，你怎样了？连兄并非我们的敌人，你们之间是有什么误会吗？”刀魔第一个迎了上去，他生怕这两人再次打起来。

　　光是现在，他们就已经是两败俱伤了。再战下去，只会变得一发不可收拾。

　　只是，他的师兄剑主却仿佛根本体会不到他的担忧，他脸上洋溢着发自内心的喜悦。

　　“痛快，下次再战如何？”

　　“求之不得！”连琴含笑点头，他好像根本就没有因为这莫名其妙的战斗而不快。

　　两人这简短的话语，让刀魔在暗暗无奈的同时，又稍稍放下了心。

　　他已经听出来了，师兄对连琴并没有什么敌意。

　　“这位是……”

　　场边之后出现的虚圣海皇等人，根本没能让剑主多么动容，他在对着天狼王微微颔首之后，便很自然的将注意力放在了剑宗之主身上。

　　很显然，他从对面这陌生的麻衣老者身上嗅到了强大的气息，而这也让他的兴致再次被勾了起来。

　　而还不等对面的剑宗之主出声，他身边的连琴便笑了起来。

　　“宗主，好久不见。那些年，多谢你的收留了。”他笑着向前拱了拱手，如同老友重逢。

　　“你果然还活着。”剑宗之主却没办法像他这样笑出来。

　　“拜宗主所赐，当日连某自己都险些以为大限将至，谁料上天竟不愿收走我……”

　　“今天这一切，就是你想要看到的？”

　　“不错。”

　　“你毕竟，是苍罗大陆人啊。”

　　“不，连某根本不属于任何一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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