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第一百零四章

既然脸皮已经撕破到这种程度了，海域与诡渡便又是一度大战。

        这次事发，海域被一介女子祸闹到乌烟瘴气，那是冉晨第一次近距离接触到诡渡的阴谋诡计，以前他只是觉得诡渡很烦，扰地他三年五载都难见爹几面，但现在，他真正见识到诡渡可恨之处的时候，幼小的心灵里，憎恨和愤慨油然而生。

        于是这个不经世事的少年就请求顾铠让他上战场，冉晨自幼习武，也极其聪慧，本想着顾铠会很高兴地二话不说就答应了，没料到他说什么也不同意，哪怕冉晨跪求。

        这次诡渡来势汹汹，实在不是个历练的好机会，一不留神就容易丢了性命，届时要顾铠眼睁睁看着自己孩子死在眼前还是为救内子不顾身后众将士呢？

        可少年冉晨当时并不知道也不会理解这一点，固执地硬要上战场，见求不动爹便去求了冉叔，也就是现在的花空。

        冉叔受不得他的苦苦哀求，最终还是答应了，在顾铠离开家奔赴战场之时，把他偷偷捎带上了。

        等到被发现时，大家都到了前线，顾铠没法抽身把冉晨送回去，气得罚了冉叔三十大鞭，最后迫于无奈只好让冉晨留下了。

        冉晨原以为爹连冉叔都罚了，也会给他一顿教训，可他一个人孤寂地在房间里待上了一天也没见谁来理他，饿了就自己跑过去厨房要吃的。

        过惯了少爷生活的冉晨一开始很不适应什么都要自己动手的生活，好在一点也没有少爷的娇气，很快就习惯了，融入了军营的生活。

        一个初来乍到的少年，爹没时间顾着他，唯一认识的冉叔还因为鞭伤卧床不起。

        起初，他只是一个人无聊地满军营乱跑乱看，没人理他也没人敢指责他，后来知道了冉叔的营帐在哪里之后，就每天都借着送药的由头跑过去和冉叔聊天。

        给冉叔上药的时候，第一次看见凌厉鞭痕的少年很不争气地红了眼眶，冉叔疼得直不起腰还得抬手给他抹眼泪，安慰他说真的不疼，都是些不要紧的皮肉伤。

        接下来数场战役，无论是海战还是陆战，顾铠都没有把冉晨打发回去，或许他也和冉叔一样，都是希望这个孩子能像他父亲一样成为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海域的信仰，守护住这里的一片安宁。

        说实话这一战看起来并不好打，夜莺摸清楚了多少军营内部的东西冉晨不知道，但每次看见诡渡料到爹的排兵布阵，掐着海域军队的缺陷打，他看着心里很不是滋味。

        无论冉晨怎么请求，顾铠始终不答应让他上最危险的前线，冉晨也知道他们一直在退守，在他的世界里，爹从来都是不倒的战神，所以他自始至终都认为是夜莺在海域还使了什么他不知道的伎俩。

        冉晨九岁那年，海域没了半边疆土被迫着和诡渡又一次和谈。

        听到这，冉玖汐惊骇地一挑眉毛：“半边疆土？”

        段书离深吸了一口气，随即仿佛是在迫着自己平静下来，语气放得极缓：“海上的，算海域一半疆土了，和谈之后海域就真的仅仅……只是一个岛了。”

        “大家都清楚，这只是权宜之计，于是海域全年都在备战。”段书离微微垂眸，清了清沙哑的嗓子，沉声道，“爹虽然身在京都，却忙得早出晚归，甚至有时三两天都在议事殿没空回家洗沐换身衣服。”

        说着，段书离忽然抬眼看向了自己的妹妹，眼神温柔缱绻：“次年，我娘就怀上了你，这是哥哥那两年之中最高兴的事了吧。”

        冉玖汐看着这个逐渐让她感到熟悉，慢慢亲切起来的哥哥，嘴角微微弯了一下，把手安慰地轻轻搭在了他的手上。

        “可这喜事刚出不久，爹又换上了军装披上了盔甲，那时牵着我手的娘亲是流着泪把爹送出京城的。”

        “那一年意外的安定，至少诡渡没有逼上京都，不过锦衣玉食的生活是难以维持了，为了给前线送军粮物资，大家都在勒紧裤腰带过日子。”

        段书离望向蔚蓝天空，眼神带着些许怅然和伤感，人回忆往事的时候总会有众多感慨，或许还有遗憾。

        “那两年哥哥成长了很多，但九岁的孩子总是做不了什么，只是学会了克制自己的调皮捣蛋，安安分分地陪着娘亲看着你来到这个世上。”段书离看向自己妹妹的目光带着点眷恋，看得出他很怀念那个时候，“你还不会爬的时候，我就时常牵着你的小肉手带着你到处玩，和你神神叨叨些有的没的，大致是心疼你半点锦衣玉食没享过便要体会兵荒马乱了，那时你太小，估摸着什么都记不得。”

        “一年多了……后来安定了一年多，但自从那日一别，我就再也没有见过爹了。”

        “我不知道大家为了这一年多的安定付出了多少代价，我只看到娘亲每日以泪洗面，有回我实在按捺不住了，趁着京城守卫空虚，自己一个人偷偷跑出了城。”

        说到这，段书离摇头微微一哂，露出了一个说不清是什么意味的笑容：“我那时是真的胆大，想着你还没见过爹，竟然狗胆包天地连带着把你也偷出来了。”

        “包袱里除了两件换洗的衣服和一点盘缠，剩下就全装满了一瓶瓶奶，生怕饿着你。你很乖，总是不哭也不闹，饿了会扒拉我胸口的衣服试图找奶喝。”

        冉玖汐“噗呲”一声笑了出来：“我不会还喊你娘了吧。”

        “也许吧。”段书离的嘴角带上了一点微笑，“那时你只会咿呀咿呀的，说不准就是在喊娘给奶喝呢。”

        不过下一刻他眼角眉梢的笑意便收了回去，声音很明显地一沉：“你知道，后来我看见了什么吗？”

        “一个边境过来的衣衫褴褛头发脏得结块的流民。”他说话间没忍住小小地叹了一声，这一叹深而沉，仿佛此时他的心间还带着那股沉痛感，“他伸手和路边的狗抢吃食被咬断了整个手臂，那鲜血淋漓的场面从我瞳孔里淌到心底，冰冷冷的，令人心生绝望。那时我才知道，为何古书上说天灾人祸乃世道之无情了。”

        城里那些坐吃等死的人，日日挂在嘴边的都是些不景气的话，听得人实在寒心。

        离前线还有些距离的时候冉晨便看到一些军队了，他们一见他就把他给扣下了，想必是传信给爹问他怎么安置吧。

        半个多月一晃眼就过去了，冉晨始终等不来爹的安排，等来的却是后方这最后一点军力被调去誓死守护海域的消息。

        由于上面没有发话如何处理冉少爷，军队便由着冉少爷随行跟着了。

        冉晨随着他们来到了前线，可他们所到的地方根本不是海域，或者说不是他所知道的海域，那是一个魔鬼之地，这地方还有个应景的名字——黎烬渊。

        冉晨看着爹拼死守护着黎烬渊，那一刻他隐晦地明白了为什么京城能有一年光景的安宁，原来诡渡从来都不是冲着海域那一亩三分地，而是眼红黎烬渊。

        初到黎烬渊时，冲天的血气将他熏得喘不过气来，撞入他眼帘的是遍地的血肉尸身，或残缺或成碎，一堆堆一地地……

        真正激烈的交战之地冉晨没来得及过去就碰到了一身满是血满是伤的冉叔，他带着一身触目惊心的伤朝冉晨冲了过来，囫囵把冉晨护在怀里，不管怀里的少年怎么问他前方和爹的情况，他都始终一言不发，只是紧紧地抱着冉晨带着他拼命的赶路。

        他们赶到海岸边上的时候，冉叔终于忍不住抹了下脸上的泪痕，看着少年怀里抱着的尚在襁褓之中的冉玖汐，又淌下了些许泪水。

        男子汉大丈夫，怎么能轻易流泪呢。

        冉晨正要伸手抹去冉叔脸上的残泪，冉叔却带着哭腔握住了他的手，情绪激动地有些语无伦次：“你爹怕是回不来了，京城里你娘也……来不及了，还好你逃了出来，冉叔有机会从前线离开立刻带你走……”

        “什么叫爹回不来了娘也……”

        那时冉晨没来得及问清楚，就被冉叔拉着一道三步并作两步奔上了浅海滩边的一条大船。

        远远看去，这搜船孤零零地停在天空和海面的分界线上，笼罩在这搜船上的日落昏黄余晖好似日薄西山的暮气，看得人心生凉意。

        终于反应过来冉叔要做什么的少年满眼惊愕，竭力想要挣开冉叔臂弯的桎梏，红着眼喊道没见着爹他不走。

        没等少年挣出个结果，身后陡然轰地一声巨响，整个大地都在剧烈震颤，他猛地一回头，甚至能看见大地上的数道裂缝。

        这是冉晨最后一眼看到的海域，下一刻他便被冉叔匆忙塞进了船里。

        他刚从冉叔怀里挣脱一点出来，一抬头便看见了船上站着一名女子，她远远地望着逐渐沉落的海域，通红的眼眶充满了红血丝，十指紧攥在衣服上，指缝间流出的成片骇人的血生冷又残忍地挤进了少年的眼睛里。

        “你是谁啊？”

        冉晨被冉叔强行带走，脾气正上头呢，看见人就想乱吼发脾气。

        可这句话还没来得及吼完，身后又是轰地一声剧烈震响，震得船晃得仿佛下一刻就要被甩上天际了。

        冉叔护着冉晨以及他怀里的妹妹尝试着尽力站稳，慌乱中冲那女子喊道：“快走！快啊！开船！”

        之后冉晨被生生震晕了过去，再醒来时便到了一个他全然陌生的地方——海域以外的人生活的大陆。

        后来他回过海域旧址，那里已经是海底的一片废墟了，焦黑的黄土，数不清的尸骨残骸……目之所及皆触目惊心。

        他问冉叔，为何宁愿和诡渡同归于尽也不愿为海域的百姓争取一线生机，只听冉叔极深地叹了一口气，回答说，黎烬渊里的东西是千万不能让诡渡拿到的，若不是万不得已，你爹和领事也不会决定和诡渡那帮狗贼鱼死网破。

        冉叔还说，他很庆幸他能有机会保住爹的血脉，也许这便是天意，海域之人死不绝，诡渡便永远也别想安生。

        “我在江湖上活动了这么久，小时候又见过夜莺数面，我还活着这件事几乎不可能瞒得过诡渡，但他们完全不知道你的存在，所以，万不能向别人透露出你的身世，于是哥哥就……就把你交给了那个船上的婢女。”段书离垂眸看着冉玖汐，眼底晦涩不明，半晌，他的大掌轻轻落在了她的头上揉了揉，轻声道，“那些年委屈你了……那时哥哥还没有足够强大的势力躲开夜莺的盯梢，没办法经常给你们送吃的穿的，不用说哥哥也知道你们过得并不是很好。”

        “这一点，你可曾埋怨过哥哥？”

        “哥。”冉玖汐抬起头来看着他，唇边露出很轻的微笑，“我喊你一声哥，便不会计较过往那些有的没的了。”

        “更何况，这段时间你一直都在关注我，关心我，每天都会打一次逆灵线过来，敞开心扉告诉我你的计划。”

        “我最感谢的，还是你能答应让我加入到你的计划里，一起为海域报仇，为爹娘报仇，不再一味的把我往远了推。”

        段书离先是一愣，随即从眼角到唇角慢慢浮现出笑来：“妹妹已经长大了，不再是需要哥哥护在怀里的雏儿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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