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替身来咯

原来，此处不是唐家堡所在的璧山，而是远隔千里的剑海。

        原来，竹儿并不是竹儿，而是烛儿。

        “我唐门正支，男子名中带水，厚泽怀容。女子名中带火，心焰不灭。”

        唐灼当初是这样向阿夜说的。

        阿夜木着脸。小姑娘并非傀儡，她名字是唐烛。

        ……同时也是唐沄的暗卫统领。

        夭寿哟，唐门居然使用童工！

        可任凭阿夜如何腹诽，也只能老老实实地站在唐烛身旁。倒是唐烛抬头瞥了她几眼，嘴里嘀咕：“这么傻的傀儡……得调适多久啊？”

        阿夜表情不着痕迹地狰狞一瞬，又恢复。

        你才傻。

        唐烛带着阿夜走到一处大殿门前，通传的人出来开门。

        阿夜刚出了场洋相，内心十分抗拒见到唐沄。可看看两侧侍立的武卫，怂了，只好跟上。

        殿中长桌分列两侧，坐了十来人，正在议事。阿夜并没见过什么武林名宿，但多少也从各种江湖小报上了解过。看穿戴打扮，这其中确实有她叫得出来名字的大侠。

        啊……看起来是个相当重要的集议啊。

        大殿正中的主位上，坐着白衣翩翩的唐沄。阿夜磨蹭着迈入大殿时，他抬起眼看她。

        不知为何，他的眼神很有种穿透力，远远投来。阿夜突然有种感觉，就算周围大雾弥漫，如坠云中，她也会一眼看到那双漆黑眼眸。

        这感觉很玄幻，很莫名其妙，去得也很快。从她迈入的那一刻开始，殿中人声渐低，最终一片寂静。

        所有人都在看着阿夜，目光让人琢磨不透。

        她再度腹诽拖着她前来的唐烛，只觉得这一双双眼睛都像剑一样刺向她。身边，小崽子又捅了捅她腰窝，煽风点火：“说话啊，刚才不是挺能说的。”

        说什么？阿夜斟酌再三，决定稳妥起见，学着唐烛唤唐沄一声：“……主人。”

        “噗”地一声响，下首一年轻男子喷出了口中茶。

        他咳得惊天动地，脸上表情很是精彩，话说得断断续续：“这……咳……这张脸……叫……抱歉……叫主人……咳咳咳哈哈哈哈咳咳咳咳咳——”

        阿夜面无表情。

        怎么了，这张脸怎么了？这张脸叫主人有问题吗？

        还是说这是歧视傀儡？！唐烛叫得，我就叫不得？！

        不，等等，怎么叫“主人”这事儿她还争上了……

        就连唐沄都像是被呛了一口。他端起茶杯，抿了抿，像是在缓和尴尬，又像是在藏起笑意。

        放下茶杯，唐少主又变回了沉稳的武林魁首：“这是我新炼得的傀儡，名唤竹叶。”

        座中众人面色复杂。

        头戴方胜的中年女子叹息：“这五年来，你一直琢磨打造的就是它吗？唉……真是。”

        一个僧人端详阿夜，随即垂眼合掌：“没想到竟能与她如此相似……唐施主，切莫太过执着。”

        与“她”相似？“她”是谁？

        阿夜狐疑，下一秒就听唐沄开口：“烛儿。”

        唐烛应声，唐沄看着阿夜，语气淡淡：“带竹叶回去。”

        他好像……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了。

        阿夜随着唐烛回金明灭的路上，脑子里满是猜测。

        相似是什么意思？是说她的相貌像是另一个人？

        是了。唐沄自己制作的傀儡，必定是亲手雕面的。可从冶炉里抱出她时，他对她的脸没有一丝意外，甚至将她错认成傀儡。

        这说明他造的这个傀儡，相貌本来就和她极为相似。

        难道这才是她出现在冶炉里的原因？

        有人偷了唐沄的傀儡，将与傀儡相貌极似的她放进冶炉，赌的就是唐沄看不出端倪，便能赢得时间带真傀儡逃之夭夭。

        而如果被发现是假货，阿夜就是现成的替罪羊。

        她功夫虽不算顶尖，但也不是个软柿子。更不必说精通医理药理，按理说，没那么容易着了别人的道。

        可她却在毫无所觉的情况下，稀里糊涂地被塞进了唐沄的冶炉。那罪魁祸首，也有本事不惊动暗卫，带着傀儡全身而退。

        这人的功夫，未必在唐沄之上，但也不会太差。那他干脆直接偷好了，干嘛要把她拖下水？！

        阿夜气得脑仁疼。

        若有朝一日让她知道是谁，夜大夫必定要将其抽筋剥骨下锅炸！

        唐烛见阿夜一路沉默，反倒拍了拍她的手臂，安慰：“没关系啦，傀儡都需要调适的。短则调适几日，多则调适月余。虽然你现在看起来傻乎乎，但毕竟是主人花了整整五年才打造出来的，必有过人……过傀之处。”

        阿夜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你现在可是在安慰一个傀儡，到底谁傻？

        更何况，她完全没有被安慰到。唐沄倾尽五年心血打造出来的傀儡被掉包，阿夜完全不敢想事情败露后自己的下场……

        眼看是逃不成了，面前似乎只剩死局。仅剩的一线生机，就是唐灼。

        阿夜从未如此思念这个丫头。简直是一片黑暗中的小火苗，让阿夜这扑棱蛾子奋不顾身。

        念头刚到这，就听唐烛自言自语：“三个月后是老太太的寿辰，到时我们都要回堡里庆贺。在那之前，应该能调适好吧……”

        回堡？唐家堡？

        阿夜瞬间振奋，那不就有机会见到唐灼了？！

        三个月！

        只要撑三个月！

        按照今天的状况，似乎伪装傀儡也并不是很难。全赖唐沄高超的制傀技术，众人对于她的种种“类人”行为，都给予了相当的包容。

        更何况作为唐沄倾尽心血打造的傀儡，她的待遇也与真人一般无二……不，应该是更好。

        这大概是在这境地里唯一的安慰了。

        唐烛把阿夜带回金明灭，重新安置在窗边的躺椅上，转身出去。不多时，进来丢给她两本东西，又离开。

        阿夜低头一看，好家伙，江湖话本，还是图版。

        ……大概是怕傀儡不识字吧。

        阿夜看着看着就睡着了，醒来时天色已暝。她睡得有点发懵，反应了半天才想起身在何处。

        转过眼，就看到了唐沄。

        日暮，天却还没全黑。唐沄坐在案前，正去点一枝画烛。他神色专注，并没有注意到她目光。

        室内昏暗，他的轮廓不甚清晰。然而很快烛火腾起，唐沄的侧脸从晦暗中浮现。

        这过程很快，阿夜有些猝不及防。几乎是瞬间，唐沄的面容就明亮了起来，他的锋利和温润一并撞入眼帘。

        那身白衣暗纹隐隐，随着烛光流动。穿白衣的人英俊得出尘脱俗，像是身披羽衣的天外之人。

        唔，这大约就是……流光溢彩的白吧。

        阿夜看着他的发丝垂下细细一绺，发梢挂在肩上，在跳动的烛光里轻晃，一下一下，让人心也不禁随之摇摆。

        她心中感叹，唐沄此人——真的是很好看啊。

        ……虽然她小命还攥在他手里，可也不得不承认，他的相貌实在很合她胃口。

        阿夜悻悻，从椅背上溜下去一点点。唐沄视线没从画烛上移开，问：“醒了？”

        面对她时，他的语气十分柔和，尤甚于对唐烛等其他人。不像是对“傀儡”说话，倒像是把她这“傀儡”当成了人。

        难道他真的有恋物癖之类的怪癖吗……？还是说……

        阿夜想起下午看的话本，联系在殿中听到的只言片语，脑子里突然冒出一个惊世骇俗的猜测。

        或许，唐少主曾有个白月光，因为种种原因与他离散。所以他倾尽心血，造了个与她相貌相同的傀儡，作为替身？

        哇，好刺激。

        阿夜先是窃笑，随即悲从中来——傀儡是那白月光的替身，她却是傀儡的替身。

        她还不如傀儡呢！

        一旁的唐沄莫名其妙地瞥她一眼，手指在桌上敲敲：“不饿么？”

        阿夜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一天没吃东西了。也许因为一直情绪紧绷，竟没感觉到饿。

        她眼神先是落在唐沄修剪干净的指尖，然后移到他手边那盘茯苓糕上。

        阿夜微皱眉，这玩意哪能当饭吃。等等……傀儡也需要进食的吗？

        唐沄温声道：“我也是第一次锻造可进食的傀儡，想着一开始不便食荤腥油腻，你且先吃这些。”

        他居然向傀儡解释？不，更让阿夜震惊的是，唐沄竟造出了可以进食的傀儡？！那与真人还有什么区别！

        他图什么啊？难道唐门粮食太多了？还是说他有个女娲梦？

        又或者……果真是有那个“白月光”的存在？

        心思电转，不过几息时间。阿夜到底还是顺从拿过茯苓糕，小小地咬了一口。

        那茯苓糕极细腻，入口即化，如同吃了一口腻软甜雪。回味微苦，掺着糖桂花的香气，满口生芳。

        阿夜虽然也走过不少地方、吃过不少美味，可还是头一次吃到如此惊艳的茯苓糕。馋虫被勾了出来，一块茯苓糕下肚，她终于察觉到自己饿了。

        最后她吃光了一整盘，差点把盘子一并舔了。唐沄把空盘子端出去，阿夜看着他的背影，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怎么办，傀儡的生活……似乎也挺不错的，她有些乐不思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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