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1章 番外三十二

长街之上,人来人往。

        陈昌言的目光，定定落到莫莹莹身上。

        她一袭绯色衣裙，面容娇美,如一朵盛开的鲜花,脱去了稚嫩,如今正是最好的时候。

        莫莹莹一笑：“陈大人，好久不见。”

        一声“陈大人”,便将陈昌言从思绪里唤了起来。

        沈映月见陈昌言似乎有话要说，便道：“莹莹,我先去前面的铺子看看,晚些过来找你。”

        莫莹莹点了点头。

        巧云便也跟着沈映月走了。

        她忍不住小声道：“夫人，您怎么将莹莹小姐一个人留下了？那陈昌言可是个见风使舵的小人，他不会再来纠缠莹莹小姐吧？”

        沈映月道：“他纠不纠缠我不知道……但我相信，莹莹一定能处理好这些事。”

        说罢，她便带着巧云，入了一间书斋。

        莫莹莹也没想到，自己会和陈昌言的长街上面相遇，她微微一笑,道：“陈大人是出来散心？”

        陈昌言抿唇一瞬，轻轻点了点头。

        他犹疑了片刻，终究开了口：“听闻……你与世子要大婚了？”

        莫莹莹落落大方地应声，道：“不错，若是陈大人有空,欢迎来喝一杯喜酒。”

        陈昌言沉默了一瞬,问：“你对他……是真心的？”

        莫莹莹一笑：“自然。”

        陈昌言勉为其难地笑了笑,道：“你能嫁得如意郎君……我为你高兴。”

        顿了顿,他又道：“莹莹……当年之事,是我对不起你……但当时事急从权，我也没有两全其美的办法。”

        陈昌言说着，白皙的面色上，泛起一丝惭愧的红色。

        莫莹莹淡然出声，道：“都过去了，不提也罢。我如今要嫁人了，你不是也和夫人过得好好的么？”

        陈昌言叹了口气，沉声道：“我虽然娶了韦氏，但她自小娇蛮任性，自私跋扈……这两年，我和母亲都过得不易，说句心里话，我实在后悔，当初没有抵住母亲的压力……而放弃了你，莹莹，我……”

        他满脸遗憾地看着莫莹莹，她如今笑容甜美，但性子却比从前沉稳了许多，仿佛一步一步，变成了他曾经期待的样子。

        “陈大人。”她抬眸，从容不迫地看着陈昌言，道：“无论当初是什么原因，你已经做了选择，我也成全了你，我们不可能回到从前了。”

        莫莹莹这般不冷不热的态度，让陈昌言的心仿佛落到了谷底。

        他情愿莫莹莹恨他，怪他……那样至少说明，她对他还有一丝在意。

        但如今，她的喜怒哀乐，都已经与他无关了。

        两人年少相视，短暂地相逢过，可遇到镇国将军府的变故之后，终究是他先松开了她。

        眼前的莫莹莹，亭亭玉立，一双美目，顾盼生姿，她依旧眼里有光。

        她也不是当初退婚之时，跟在马车后面追他的小姑娘了。

        如今的所有美好，也自然与他无关。

        百种滋味爬上心头，陈昌言面色苍白，千言万语，最终汇成了一句：“对不起……愿你日后，比我过得好。”

        莫莹莹爽朗地笑了笑，道：“那边承你贵言了。”

        说罢，她潇洒转身，离开了。

        陈昌言看着她的背影，久久不语。

        -

        京城往南一百里，有一座安逸的小城。

        小城入了秋日，街头的银杏簌簌而落，满目金黄。

        城北的一所宅院里，此刻正阒静无声，唯有账册翻页的声音，沙沙作响。

        一名丫鬟打扮的姑娘，穿过长廊，走到书房门口，轻轻叩门：“家主，京城有人送信来了，说是给您的。”

        被称作“家主”的男子，从一堆账本中抬起头来，道：“谁送来的？”

        丫鬟摇了摇头，道：“奴婢不知，人已经走了。”

        男子疑惑地接过信封，信封上面，写着一个龙飞凤舞的大字：“罗二公子亲启。”

        男子微怔一瞬，随即打开了信封，里面竟是一张喜帖。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离开京城的永安侯府二公子，罗端。

        “夫君。”

        女子清音悦耳，罗端抬眸看去。

        妙心搭着丫鬟的手，徐徐走了进来，此刻的她，大腹便便，但依旧眉眼清丽，美貌也丝毫不减。

        妙心当初追出了京城，便找到了罗端。

        罗端为她赎身，本想给她自由，但妙心却感念于他的深情，愿意追随他南下。

        后来，两人日久生情，妙心便嫁给了他。

        罗端见妙心过来，连忙站起身来，从丫鬟手中接过她的柔夷，道：“大夫不是让你多躺一躺么？怎么下床了？”

        妙心笑道：“我躺了一日，实在无聊得很，这才下来走一走……”说罢，她看到罗端手中的喜帖，道：“这是什么？”

        罗端笑了下，道：“世子与莫莹莹，要成婚了。”

        妙心微微一愣，回忆了一瞬，道：“我见过莹莹小姐和世子，果真一对璧人……如今，终于要修成正果了么？”

        罗端笑意融融，道：“是啊……他们当初守城之时便眉来眼去，啧啧，早被我抓了现行！”

        妙心忍俊不禁。

        罗端又道：“世子功夫虽然不错，但莫莹莹也不是个吃素的，也不知日后如果吵架，谁能打得赢？”

        妙心嗔他一眼，道：“瞧你说的，世子怎么舍得打莹莹小姐？”

        罗端笑道：“舍不得是一回事，敢不敢又是一回事……如今莫寒回来了，更会护着他妹妹了。”

        妙心问道：“夫君，你打算去参加喜宴么？”

        罗端捏着喜帖，又看了一次，道：“不了。”

        这喜宴就在下个月，但下个月……妙心就要临盆，他实在不想错过。

        罗端伸出手来，轻轻摸了摸妙心隆起的腹部，道：“大夫说，双胎格外辛苦……夫人受累了。”

        妙心也轻轻握住他的手，道：“只要我们的孩子好好的，再怎么辛苦都值得。”

        罗端笑道：“想我前十几年，父母不喜，兄弟打压，一事无成……最终，没想到全族，只剩我一人了。”

        妙心微微一愣，道：“夫君，怎么突然说起了这个……你还有我呢，我们的孩子们，也即将出世了……”

        罗端点了点头，道：“是啊……以前我总是觉得，为何上天如此不公，旁人总是比我出色，得到更好的东西……但到了如今，我才明白，每个人各有际遇，实在不必比较。”

        “如今的日子，有你，有孩子，有我们的家，我很满意。”罗端说着，握紧了妙心的手，道：“我觉得，上天已经将我失去的，补偿给我了。”

        妙心眼神温柔地看着罗端，道：“自从嫁给你之后，我也有这种感觉……那些年，我受过的委屈和心酸，因为嫁了你，而烟消云散……”

        “夫君，我们的日子……会越来越好的，是不是？”

        罗端笑道：“当然……”

        两人十指紧扣，罗端转头，对丫鬟道：“备上一份厚礼，送到京城的镇国公府，可不能辱没了我罗二公子的面子！”

        丫鬟连忙应声而去。

        -

        在冬日到来之前，镇国公府和汝南王府的联姻，终于在万众瞩目之下，如期举行了。

        到了这一日，全城轰动，百姓们争先恐后地走上长街，盼着能亲眼目标这一场空前盛世。

        世子周衍着了一身红色喜服，他本就生得英俊，被喜庆的红色一衬，骑在马上，更是风姿郎朗，神采奕奕。

        他骑马行在迎亲队首，身后跟着浩浩荡荡的队伍。

        这支迎亲队，相较于寻常的迎亲队有很大不同，他们虽然面上喜气洋洋，但却个个身材高大，英武非常。

        百姓们仔细一看，原来这是城郊守备军的士兵们！

        迎亲队伍穿过京城主道，徐徐向镇国公府进发。

        镇国公府中门大开，宾客盈门，早就挤得水泄不通。

        史管家和梁护卫忙得不可开交，一直在疏通街道。

        而镇国公府里面，也是忙碌不已。

        莫莹莹昨夜早早上了床，却紧张得一夜没睡着，一大早又被三夫人拉起来梳妆打扮。

        此刻，莫莹莹坐在铜镜前，侍女嬷嬷们正七手八脚地为她梳头上妆。

        三夫人坐在一旁，拉着她的手道：“莹莹啊，以后嫁入了汝南王府，你可要懂事些，遇到事情千万不要冲动！女子为妇，要好好侍奉你公爹，伺候好夫君，开枝散叶……”

        莫莹莹笑道：“母亲放心，公爹说了，我只需盯着夫君，不让他懈怠军务便可，其他事我也无需操心。”

        汝南王早年丧妻，这么多年，府上也没个女眷。

        娇滴滴的大家闺秀，他嫌麻烦，莫莹莹这般飒爽活泼的性子，反而得他欢心，平日里有什么好吃好玩的，也会派人送来给莫莹莹。

        “还没拜堂呢，你这孩子，已经改口了？”

        莫莹莹一抬头，说话的是大夫人。

        大夫人笑得慈祥，过来探望莫莹莹，还带了柳若琴和沈映月两位儿媳妇。

        柳若琴本来牵着立行，但立行一见到莫莹莹，便高兴地奔了过来：“姑姑！”

        莫莹莹见到立行，笑眯眯地问：“立行，姑姑今日美不美？”

        立行仔细盯着她的脸，道：“姑姑美极了！就像天上的仙女一样呢！”

        莫莹莹笑出了声。

        柳若琴柔声开口：“好了，立行过来，别耽误姑姑梳妆。”

        立行便乖乖地回到了母亲的身旁。

        沈映月则走了过来，坐在了莫莹莹旁边，笑道：“咱们的新娘子，果真和仙女一样，难怪外面的新郎官，已经急不可耐了。”

        莫莹莹一愣，笑问：“他已经来了？”

        柳若琴掩唇笑：“可不是么！催妆诗作了三首，还没能进得来！”

        莫莹莹一听，连忙问道：“谁不让他进来呀？可是我二哥？”

        沈映月轻咳了下，道：“前几日，妹婿送了几本珍藏的兵书孤本过来，你二哥研究了好几日了，今日说是没力气拦门，只去凑个热闹……如今拦门的，是你三哥。”

        莫莹莹哭笑不得，道：“莫衡这是公报私仇！徐姐姐在前头么？怎么也没管管他！”

        沈映月道：“徐小姐正在陪着二夫人呢，二夫人如今虔诚礼佛，而徐小姐游历山川，看过不少古刹寺庙，两人聊得很是投缘。”

        莫莹莹转过身来，继续让侍女为她戴耳坠，娇嗔道：“哼，等莫衡娶徐小姐之时，看我不敲他一笔！”

        众人忍俊不禁。

        吉时已到，周衍与迎亲的亲朋好友们，终于入了镇国公府。

        新郎官的红包备得丰厚，连下人们也喜笑颜开。

        三爷亲自将莫莹莹的手，交到周衍手中。

        周衍对他行了一礼，便满怀喜悦地牵着莫莹莹，出了镇国公府。

        -

        迎亲队伍走到哪里，百姓们的欢呼声，便如山呼海啸一般涌来。

        这不但是百姓们对莫莹莹和周衍的祝福，也是民间对于镇国公府、汝南王府镇守边疆多年的感激。

        -

        今日的汝南王府，红绸满布，明灯高悬，处处喜气洋洋。

        观礼的宾客，里三层外三层地从正厅，一直蔓延到了大门口。

        汝南王见到周衍和莫莹莹手执红绸而来，笑得合不拢嘴。

        老夫人也十分欢喜，给了两人厚厚的红包。

        礼毕之后，在众人的笑声里，周衍送莫莹莹回了新房。

        莫莹莹一路不能说话，已经憋闷了一日，此刻，好不容易有片刻独处，便连忙拉住了周衍的袖袍。

        周衍心中一动，便让喜娘和侍女们先出去。

        众人忍着笑意，连忙退下了。

        周衍这才坐到莫莹莹身旁。

        他垂眸看去，她白皙纤细的手指，今日染了嫣红的蔻丹，与平日里舞刀弄枪的样子，很是不同。

        周衍心头一动，伸手，握住她手指。

        莫莹莹似乎有些意外，潋滟的红色盖头下，流苏微荡。

        “莹莹。”周衍唤她，温柔至极。

        莫莹莹轻轻“嗯”了一声，面上都红了。

        还好这盖头盖着，不然羞死人了。

        周衍隔着盖头看她，轻声问：“你……你饿不饿？”

        莫莹莹无声摇头。

        周衍犹豫了一会儿，道：“听说掀起盖头，就能吃东西，能说话了……我先帮你揭开，然后再去敬酒，好不好？”

        莫莹莹顿了片刻，点头。

        周衍心头微微荡漾，从筹备大婚以来，两人已经好一段时间没有见面了，他怀着期待，伸出手来，拿起一旁的玉如意，将盖头揭开。

        盖头之下，莫莹莹娇美可人，一双美目，如小鹿一般灵动，恍若含了一汪春水。

        周衍看得呆了。

        莫莹莹莞尔：“你不是还要去敬酒么？夫君。”

        这一声夫君，让周衍回过神来，他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新婚燕尔的夫人，喉结微滚：“我不去了。”

        -

        前院的宾客，从花厅一直排到了长街外面。

        汝南王带着一众部下，与众人饮酒。

        他喝得满脸通红，回头问管家：“衍儿怎么还没回来？”

        管家眼皮跳了跳，凑过来低语了几句。

        汝南王一听，浓眉一皱：“臭小子！这不是坑亲爹吗？罢了罢了，看到儿媳妇的面上，今日就放他一马。”

        汝南王嘀咕完，转而又挂上一副笑脸：“本王陪你们喝，来来来！”

        隔壁桌的吴小刀，往花厅门口看了许久，都没有看见周衍的影子，忍不住道：“周将军怎么还没回来？上次比武没有见分晓，今日这喝酒，可一定要分出个高下来！”

        白燃无奈地看了他一眼，道：“谁有空同你喝酒？人家早就陪新娘子去了！”

        吴小刀一愣，忙道：“周将军怎可如此重色轻友！”

        白燃忍不住翻了个白眼，道：“你这人，活该没媳妇！”

        吴小刀不服：“说得好像你有似的！”

        白燃：“……”

        另一头，莫寒和沈映月，也正在忙着应酬。

        就在这时，乳母抱着瑞儿过来，笑道：“将军，夫人，小公子方才一直闹着要找你们呢。”

        莫寒回头一看，瑞儿笑得脸蛋圆圆，小手伸得长长的。

        莫寒顺势将他接过来，沈映月摸了摸他的小脸蛋：“瑞儿怎么还不睡觉？”

        瑞儿连忙摇头，大声说：“玩！”

        如今他正是学说话的时候，已经学会了一个字一个字地说。

        巧云走了过来，道：“将军，门外有位夫人，她送了贺礼来，说是要您亲启。”

        莫寒有些疑惑，问道：“是什么人？”

        巧云答道：“看着约莫三十多岁，样貌端丽……奴婢也不认识。”

        莫寒与沈映月对视一眼，两人抱着孩子，往大门走去。

        但等他们到了大门之时，却发现看门的小厮手上，拿了一个木箱，送礼的人，已经走了。

        莫寒打开木箱一看，里面居然是一支短笛，还有一卷纸，用丝带扎着。

        莫寒拿起短笛，端详一瞬，立即变了脸色。

        沈映月问：“是不是元凝姑姑？”

        “不错。”莫寒立即抬起眼帘，环顾四周，可长街上人来人往，丝毫没有莫元凝的影子。

        侍卫道：“将军，方才那位夫人……走了有一段时间了。”

        沈映月沉吟片刻，道：“元凝姑姑应该还没有做好准备见我们。”

        莫衡微微颔首，虽然心中有些许失落，但至少证明，元凝姑姑如今还好好地活着，心里仍然牵挂着他们。

        沈映月解开丝带，将纸张徐徐展开，两人借着灯光一看，居然是一幅布防图！

        莫寒面露诧异，连忙将瑞儿递给沈映月，接过来仔细看去，他正色道：“这是西夷的边境布防图。”

        沈映月也十分意外，道：“西夷战败之后，骑兵一蹶不振，边境也全部重新布防了，没想到，元凝姑姑居然拿到了图。”

        莫衡点了点头，他细心地叠好，放入贴身的衣袋里，道：“这是元凝姑姑，对我们，也是对大旻的心意……我相信，终有一日，姑姑也能回到我们身边。”

        沈映月笑意盈盈，道：“是啊……不过有了这图，至少可保大旻多年无虞。”

        说罢，她目光和煦地看向怀中的瑞儿。

        无论是作为镇国公夫人，还是作为一位母亲，她都希望边境再无战乱，孩子能平安快乐地长大。

        就在这时，一簇烟花在夜空中绽放，轰鸣一声，照亮了整个黑夜。

        瑞儿本来在玩短笛，听到这声音，惊得呆住了，胖乎乎的小手，指向夜空，忙不迭地说：“花花！”

        沈映月笑着哄他：“是，每到了好日子，我们就要放烟花……瑞儿喜欢看烟花吗？”

        瑞儿用力点头，一双滴溜溜的大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夜空，片刻之后，他也学会了烟花的炸响声，小嘴不停嚷着：“砰！砰砰！”

        莫寒见到瑞儿这般天真无邪的样子，忍不住摸了摸他的小脑袋，然后，便伸手揽住了沈映月的腰。

        一家三口，静静靠在一起，任星河斗转，沧海更迭，也依旧相依相伴。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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