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浓情淡如你

坐在主将位置上的那个人是个废物，我和白亦非，甚至所有人都很清楚这一点，可官大一级压死人，即使如此，白亦非也必须听命于他，何况旁边还有个墨鸦盯着。

        即使没有墨鸦，此战也必输无疑。

        即使是在城池的东门郊外，我也能听到攻城的声音，听到马蹄哒哒而过的声音，此刻，所有声音都变得震耳欲聋。

        白亦非应该正在指挥守城。

        他打了一辈子的仗，守城战也不在少数，只有这一场最窝囊。

        他不能再突出奇兵，智取秦军，他要做的就是守住这一座城池，保护这座城池背后的人。

        说他是个为国的人并没有错，他所做的事就是守护这个国家，只是维护自己的地位也是他必须要做的事情。

        一个人做好事往往很难让人感激，可一旦做了坏事，就会被记恨一辈子。

        白亦非就是这样，人人都记得雪衣堡的无数少女枯骨，却无人记得他踏平百越，守卫边境，曾保韩国上下平安无事。

        白亦非是错了，他草菅人命，但他没有愧对这个国家。

        厮杀声越来越近，七七看了我一眼，小心翼翼地开口道：“少主，你该走了，现在走可以走得更远，你走之后我们也会离开的。”

        之前我已经与七七商量好了，如果我在这场战争中消失，大部分人应该都会默认我已经死掉，我就可以独自离开这里，恢复自由了。

        我曾经无比盼望这一天的到来，可是当我真的面临这一天的时候，我发现我其实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开心。相反的，我竟然还有些不舍，连我自己也不明白我在不舍些什么。

        人与人之间的联系是在交往中不断构建的，所以即使盖聂不是我的亲人，我也一样珍视他，即使白亦非是我的亲生父亲，我也从未在意过一分一秒，而这种对白亦非的突如其来的不舍源自于最近我和他相处的所有经历，可笑的父女之情居然从最屈辱的过往中滋生，不知道是否该说天意弄人。

        “不行，我要去看看白亦非！”我腾地一下站了起来。

        “你去找死吗？”墨鸦忽然推门而入，伸手拉住我的胳膊，直言道：“白亦非是韩国的军人，只有与国同生共死，你要阻止他？”

        “可这是人命！城没有了可以打回来，可人只有一条命！我比谁都清楚生命的重要性！”我呵斥道：“你要我看着他送死？”

        “这也是他的意思。”墨鸦紧紧地拉住我的胳膊，将我向外拖。

        “不就是白家的血脉吗？活下来之后，只要他想，会有女人给他生孩子！不是吗！”

        墨鸦怒道：“可那都不是他和白凛的孩子！”

        我微微一愣，已经被墨鸦扯出门外扶上了马，他正要上来，我回过神，双腿用力一夹马腹，直奔向城门。

        “白双柏！”

        墨鸦正要追过来，我微微侧过头，格外坚定地看了他一眼。

        无论如何，我也要去见白亦非。

        城头一片烟尘，什么都看不真切，白亦非一向喜欢干净，作战时也往往从容淡定，可这一次，我远远地就听到了白亦非的声音：

        “有防守之人倒下，立刻补上！”

        再也没了平静，声音甚至有些嘶哑。

        我咬咬牙，双腿用力，格外轻盈地上了城楼。

        白亦非虽然急，却没有乱，依旧保持着极高的警惕，自然立刻发现了我，他再也没有“勾起唇角，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容”，而是低下头骂道：

        “……都是废物！”

        “是我要来，我要来，没人能拦得住我。”我坦然地看着他。

        白亦非盯着我，正要说什么，一个士兵过来道：“将军，没时间了。”

        白亦非回过头，看向我，笑了一声，从喉咙里挤出一句话：

        “乱臣贼子。”

        “是又如何？”

        我静静的看着他。“至少这一次，我不会逃跑，连同白凛那一份。”

        韩国已经很久没有打过仗了，城防并不严密，纵使白亦非是兵家鬼才也无能为力，姬无夜克扣军饷，手下的也并不是直属于他的作战优秀的白甲兵，处处掣肘，他能如此坚守也实属不易。

        姬无夜想借机打压和警告白亦非，只要白亦非和我回韩国，也只是丢了名声，他日带着白甲兵回来，一定能杀得秦军片甲不留。

        可让白亦非低头，无疑是在折辱他。

        白亦非不会投降，也不会逃跑，他要守这座城，守住他的荣誉。

        我望着他赤红的眸子，垂下眼睑。

        外面杀声震天，白亦非看了我一眼，道：“换上盔甲，走吧。”

        我有些疑惑：“去哪儿？”

        “反攻。”

        白亦非整理好军队，高声喊道：

        “杀！”

        城门大开，就连秦军也有些摸不清头脑了。

        这是在送死吗？

        韩军一鼓作气冲了出去，杀了秦军一个措手不及。

        两军交战，厮杀之声响彻天地。

        我一身银甲，紧握红霜，一直跟在白亦非的身边，不停地杀人，这一次不是因为怕死，而是因为想要保护他。

        我第一次发现，我不想白亦非死。

        白亦非已经很多年没有这样酣畅淋漓地作战了，大部分的时间，他都在运筹帷幄，而这一次，他是与士卒并肩作战的将。

        我看到了他嘴角的一丝快意。

        血液洒在他的身上，弄脏了他的银甲，白亦非却没有丝毫嫌弃之意，只是迅速地取下敌军的性命。

        追逐着他的动作，不知过了多久，我的心也前所未有的雀跃起来。

        万一赢了呢？说不定可以赢！

        白亦非怎么会轻易地战死？要死也不该死的这么草率啊！

        “别跟在我身边碍事。”白亦非忽然对我说道，语气轻描淡写。“这是我的选择。”

        我听到他的话，本能地乖乖勒住马缰，又觉得战场上我想去哪里就去哪里，白亦非哪有那么多时间管我。

        我正要跟上去。

        “咻！”

        白亦非唇角微勾，似乎早有预料，从容地挡住了那支箭，我还没来得及松口气，下一支箭接踵而来。

        白亦非兴许也没有预料到这一点，脸上出现了前所未有的错愕，但他反应很快，立刻挡下了那支箭。

        “小心！”我不由地大声喊道。

        第三支箭破空而来。

        白亦非忽然笑了，天地刹那间安静下来，只有利箭穿过血肉的声音。

        “阿凛，你走吧。”

        我还没反应过来，缰绳已经被他割断，马腿处还有一把匕首。

        我张了张嘴，努力想要说什么，却发现自己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诗诗，护着她。”

        我转过头，这才发现本应该离开韩国的诗诗居然出现在这里，脸上是从容的笑，一旁跟着的则是七七等人。

        “七七，跟她走。我留在这里。”

        “诗诗姐姐……”

        “走吧，越远越好。这是我的最后一道命令。”

        七七哽咽道：“是，七七遵命！”说罢，她迅速地跟上我。

        白马受伤，跑的飞快，两边的景物迅速倒退，我手中没了缰绳，再一次沦落到了被动的地步。

        七七没有丝毫犹豫，跟在我身边护着我。

        直到八八将我从马上拖下来，我的大脑还是一片空白。

        八八叹了一口气，道：“少主，以后别再这样了。我们现在要趁姬无夜的人没有跟过来尽快离开。”

        从我的表情上，他也能猜出来我经历了些什么。

        “没有以后了。”我喃喃道。

        我早就知道的，没有以后了。

        七七也不说话，所有人都或多或少受了些伤，气氛一时间有些沉闷。

        忽然有人轻盈地落在我面前，道：“恭喜你，还活着。”

        七七和八八立刻拿出武器，显然是极为警惕墨鸦。

        我无力地抬起头看向他。

        “接下来的选择就要看你自己了。死，还是活着。”墨鸦露出一个笑容。“我可是收到了命令，决不允许你活着离开边关。”

        一旁的七七和八八杀意更浓。

        “还是你觉得凭你身边这几个无名小卒可以阻挡我杀死你？”

        死……

        不！

        我不能死，我要活下来，不仅仅是因为我自己，还有白亦非，一代名将死于这种阴谋诡计，简直是天大的笑话，更是对白亦非的侮辱，我不能让他这样窝囊的死！

        ……至少要为他扳回一城！哪怕只有一点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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