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晋江独发19

“咯吱咯吱……”

        未等萧夜扫完手中图片,  耳畔蓦地钻进一道细细密密牙齿啃咬骨肉的声响。

        她被响动吸引回头，抬眼便见距离自己十来步的角落蹲着一衣衫破旧的小孩，正被一团少女形状的黑影覆盖。

        随着齿关咬合与生肉咀嚼声音愈发明晰,  小孩身体完整的部分也被撕咬得越来越少。

        萧夜漠然无言地望着眼前荒谬而又怪诞的场面，看着下一刻在二人周遭突兀引发的爆破。

        火蛇渐渐吞噬两人依附在一起的身影,  被怪物啃到只剩下半具完整躯壳的男孩突然抬起血液遍布的脸,  一颗眼珠挂拉在露出骨骼的皮肉外边,  火光中，用另一只充满怨毒的眼神紧盯向她。

        唇瓣隆起，嘴唇翕动。

        萧夜看见他用着唇语说——

        【绝不原谅】

        ……

        …………

        画面再度一转。

        萧夜发现重新回到方才消失前的那个地下室,  面前再次出现一道门。

        应该是通往一楼的，她没有犹豫,  上前一步拧动打开。

        这一回，没有再出现半边身体血肉模糊穿着破烂衣衫对她眼神怨毒的小男孩，一名身材消瘦的少女穿着白飘飘的纱裙，双手背后,  平静又充满哀伤地凝视向她。

        萧夜心念一动，似乎回想起什么,  踏步上前刚要挽留

        发如青丝的少女已是随着一阵血腥气浓重的阴风、身体从脸颊直到双腿寸寸开裂

        数秒后，“啪嗒”一声,  碎作散落一地的腐臭血肉。

        她停下脚步,  下意识地往后看去。

        海市蜃楼般的画面呈现出来。

        女孩们汇作一片的笑语穿破层层时空穿透过来。

        “好巧啊我也是社恐，看到你这样我就放心了。”

        “拜托,  口罩和兜帽真的很酷嗳，我下次出门也这么干。”

        “你真的是烨烨吗？太可爱了吧,  和我想象的完全不一样！”

        ……

        萧夜想起来了。

        这个时期的她在发表的网站上结识了许多新的朋友,  虽然关系也就是平常聊天有事没事偶尔面基个一次,  感情不见得有多亲密，但已经不再是需要通过“给幻想中的朋友”写信的那个中二少女了。

        “是不是烨烨这次的文又被举报了？似乎还被冲得很惨？”

        “嗯嗯是的，我和香香他们都帮忙去压评来着，其实也不是烨烨的问题，就是现在吧……很多题材都不能写了。”

        “害，是的，今天早上我才知道我一完结文举报被锁，要不是舍不得我的那群小天使我早就跑路了。”

        萧夜看着这群身影半透明不透明、处于一种随时可以消失模糊状态的少女，走近一步，绕到一个兜帽围巾口罩全副武装、比其他人都看起来要小上一圈的女孩后头，透过那人拿起的手机查看里边的内容。

        ……那是《影子病》的重置版本。

        那时的她到底还是不想轻易放弃自己第一本写下的文章，将许久前胡乱草草写下的摆烂结局连同原先的正文一起通通删掉，替换上了新的故事——

        【x市x区。

        独自在外求学打工的主角女大学生凌将影租下了一间便宜的单身公寓，半夜便感受到有人从被子外边抓她脚踝、被不知从哪而来似有若无的怪手触碰、身体沉重无法醒来……

        第二天一早发现自己手臂出现各种掐痕。

        惊恐的凌将影当即想起房东交给她钥匙时支支吾吾遮遮掩掩的态度，又回想起自己搬进去那天时邻居神色复杂的表情，立刻意识到了不对劲的地方。

        果然，经她一打听，她才发现这个房子之所以这么便宜的原因是——闹鬼。

        很多像她一样穷苦的打工人或者没什么金钱来源的大学生租客，因为便宜的租金纷纷被吸引入住。

        结果不约而同总在居住一周后匆忙搬离。

        好几晚相同的怪异经历，觉得事情邪门的凌将影第一反应也是尽快搬走。

        可是一方面当时的她已经没有多余的钱支付新的房租，另一方面其实她是个坚定的无鬼神论者，冷静下来后，比起怀疑是鬼神作怪，她更加觉得是长相丑陋的房东有问题。

        虽然说不能以貌取人，但也有句话叫做相由心生。

        凌将影觉得其中肯定是那个长相畸形的房东在搞鬼。

        她之前在初中小破图书馆里的一本三无书中就看到过一则故事：

        说是男主角租到了一个租金便宜的小破公寓，每天晚上睡觉时总感觉身边有鬼、或者床底有人，整天整天睡不着神经衰弱，最终忍受不住还是搬了出去。

        故事的末尾揭秘，其实这一切都是房东的预谋。

        实际上房东他买下了两栋房子，一间是专门出租给租客的，另一间则是这间房的隔壁。

        很早的时候他就对这两间房作出了改动，将两套房之间的墙壁打通小小的一个部分，那个缺口被打在不起眼的地方被挂画挡住，仅容矮小且会缩骨技巧的他通过。

        而一到晚上，房东就会顺着这个很容易被租客忽视的巧妙的洞进入到熟睡的租客房中

        点上让他们无法清醒却残余意识的特殊熏香，故意塑造有鬼的假象。

        而他这么做的唯一目的是，吓走租客，源源不断收取房租和押金捞钱……

        比鬼神更可怕的是人心，凌将影想，自己也一定遇到了这种情况。

        于是抱着当场抓包捅破谎言的决心，她信心满满，向大学同学白嫖到了几个摄像头，安装在出租房四处。

        又在出租房中度过了胆战心惊、饱受折磨的一晚。

        而第二天，等她查看监控摄像头录到的画面时，整个人立刻像被从头浇到脚的冷水浇了个透心凉……

        监控设备中确实拍到了半夜潜入他家的房东。

        只不过，房东并没有从隐秘的洞又或是隐蔽的机关中潜入……

        而是像面条一样，从角落的阴影里以诡异扭曲的姿态、鬼魂般悄然现身，青烟似的飘荡至熟睡的她身前

        最终凝聚成型，裂开漆黑空洞面上血腥气蔓延直至耳根的大嘴，冲着她流着口水发出含糊而又渴望的吸溜。

        ……

        很显然。

        房东不是人，是怪物。

        而这只怪物，每晚都会对着她检查和流口水，一直在等待“合适”的时机一口吞掉。

        想到这里凌将影哆嗦地摔远了打开监控画面的手机，整个人瘫坐在地面。

        未等她从地面爬起，她的脚边，形成了自己一圈阴影的地方、投落在上的影子正在发生扭曲变形——

        “既然……被你……发现了……”

        嘶哑的声音，房东丑陋阴森的脸从那团黑影中冒出，牙床带血，牙龈鲜红，眯着贪婪而又嗜血的青眼直勾勾地盯着她。

        “那就只好……”

        “桀桀桀桀桀桀桀桀桀……”

        ……

        …………】

        手机中文字的界面在这里戛然中断，萧夜注意到过去影像中那个年幼一些的自己开始去翻评论区。

        她这时也想起当初被她置换成另一个版本的《影子病》之后的故事——

        女主角凌将影被房东（其实是影子怪物吃掉的假房东）吞噬后，被影子怪能力伪装出的“替身”搬出了出租屋，继续若无其事伪装着本人生前的行为举止生活，无人怀疑。

        而真正的她，那晚被怪物杀死，没吃完的一部分作为储备粮，被切碎成一小块一小块，存放在出租房怪物栖息的地下室内。

        那是个家具和四壁天花板地板全都由色泽不同、鲜艳度不同的肉块组成的狭小空间。

        那只影子怪物似乎有收集肉类的嗜好，除了凌将影，这里存在的其它肉块显然来自之前受害的租客。

        而由于凌将影在影子怪物进食期之前便发现了对方的不对劲，被他提前杀死，剩下并保存下来的肉块要比其他租客多上不少，残余的人类意识也更为完整。

        她利用了这点，后来通过一系列努力和偶然，最终反杀并成功取代了再一次回来的影子怪物，成为了这栋公寓新的主人……

        故事并未在此结束，倒不如说这仅仅只是个开始。

        失去了形体的凌将影，不甘心自己死在少女时期美好的年华，就算肉体消弭殆尽、只剩下丑陋又恶心的碎块，她也不想最后这点影子形态的怪物之躯同样消失。

        她想活下去，不论用什么方法！

        欺骗也好、陷害也好、杀人也好，为了活下去，她不惜抛弃一切良知与道德……

        只要活下去就好。

        于是，凌将影成了吃人公寓新的房东，走上了前房东一样的道路，吞噬着一个个被骗来租客的单元故事。

        ……

        回忆到这里结束。

        没错，萧夜那段时期初生牛犊勇得一比，特别喜欢写坏男人和坏女人。

        头铁如她并没有吸取第一次的教训，修正版的《影子病》照样是一个坏女人霍霍社会的故事。

        再然后她就被骂得很惨……特别是凌将影成为影子后利用生前的形象，将她一个个大学同学骗来吃掉的剧情……引来骂名无数。

        那时的她觉得脑洞并没有对错，她也没有提倡让看文的人效仿女主的行为，一心写着自己想写的故事。

        然而，她的评论区再一次精彩纷呈——

        【又来了又来了，这个作者又犯病了是不？】

        【我说怎么这么眼熟，是咲烨太太啊，那没事了】

        【女主又蠢又坏，不说她变成怪物后故意害人行为很low吧，她知道房东不对那里为什么没有立刻跑掉，还整什么监控录像，是不是傻缺？】

        【楼上你怎么不问问鬼片导演，为什么主角团永远不抱团？主角遇到鬼怪永远慢上好几拍？】

        【笑死，女主就算一开始逃了也会被影子追上的好吧，怪物可以靠阴影移动的】

        【这个咲烨是不是反社会人格啊？怎么总是写这种风格的故事，要不干脆报警把人抓起来算了】

        【low，low死了，主角low，作者也low，血腥暴力，三观扭曲】

        【埋下一颗意大利炮，会结出好多好多章节咩？】

        【你写，或者还在写，迫击炮就在那里，只增不减】

        【补分】

        【打卡】

        【撒花】

        【楼上腿毛别压啦，作者写出这种东西就要做好被骂的准备】

        【杀人放火的是角色，作者也没提倡让你们这么做，写出来顶多也是反面素材，为什么要骂作者？】

        【恶心恶心恶心，恶心到我了我就打-50怎么了？有谁规定不能打么？我花钱了我有权力：）】

        【我也觉得作者写得太恶意了，但是个别人能不能不要那么激动上头？只是一篇而已，理性讨论，拱火把评论区搞得乌烟瘴气了就没意思了吧？你们没有别的事可做吗？】

        【哇……这个文明明还挺好看的，几天不见评论区怎么这样啦？】

        【无语死了，有些人就晓得站在道德高地对一个不存在的纸片人指指点点，我猜如果他们本人真遭遇凌将影一样的事，指不定为了活下去别说杀人，让ta去杀父母都能毫不犹豫杀掉】

        【前面的别把别人和你想得一样好吗？我宁愿去死也不会像这样成为一个剥夺他人生命的屑而活着】

        【嘻，楼上，我不信】

        【不是，为什么你们代入感和共情能力都那么强？我就只当这是个睡前阴间读物当个乐子随便看看啊哈哈哈，对不起，比起，我现在感觉评论区里一些奇奇怪怪的家伙更好笑】

        【为什么非要写那么有争议的文啊？老老实实写你的无脑傻白甜文不好吗？】

        【楼上你可别吧，现在一大堆无脑傻白甜还不够你看吗？别踹我粮球球了，好不容易看到一个剧情自由、不按套路出牌的宝藏作者，别把他吓走了好吗】

        【是精神病患者吧，说吧，从哪个精神病院没吃完药翻墙爬出来的，带着垃圾作品祸害污染人精神】

        【作者太太别理那些人，小众xp小众文，我就喜欢看这种主角不是好人下一秒不知会发生什么反转的猎奇剧情，这并不代表我在现实社会不是合法公民，道德小警察无视就好！大多数还是可爱愿意和你贴贴的小天使！】

        ……

        萧夜面色平静地看着面色平静的自己翻阅着打成一片的评论区，心中并没起伏。

        其实最开始她应该也是有被一部分人身攻击问候全家的评论破防的。

        但正如最后那条所说，最起码绝大部分的读者都是温和素质、知道只是消遣工具没必要过于共情、也没时间消耗现实精力冲到评论区喊打喊杀疯魔狂舞的，渐渐地也就没那么在意了。

        但是画面中的那几个她那时的基友很明显误会了她的状态，见她半晌没有说话盯着手机发呆，紧张对视一眼，纷纷上来安慰。

        “烨烨没事的，你的风格很少见很有黏和性，要坚持自己呀，你不是还有那么多粉丝吗？以后就和爱好相同的读者交流就好啦，不用理会那些明明看到排雷还要进来找存在的人。”

        “对呀对呀，别难过了，实在不行你学我和木木，我们互相管理对方的评论区，看到影响心情的言论直接删除，这样留下的就只有小天使的评论，不会崩塌心态整天咕咕咕啦。”

        “放屁，我们早这样干了你评论区也都是夸夸夸，你还不是整天一样咕咕咕！”

        “哈哈哈哈哈哈！”

        “……”

        第二版的《影子病》，萧夜这回本来想给这个崭新的故事一个平稳落地的结局。

        但最终这个美好的心愿终究没能实现，最主要的原因是，“战火”随着时间推移最后不仅在她头上放肆，甚至波及到了支持安慰她的那些朋友头上。

        【这人是那个毒瘤作者咲烨的基友，避雷了】

        【感谢，立刻拉黑这个作者，和咲烨混一锅的肯定也不是什么好鸟】

        【谢谢谢谢，拉黑了，差一点就入了，她的文以后我也都不看，求问还有人知道这个叫“木木”的其他基友吗？】

        【笑死，你不知道这个作者是公认的海王吗？和她玩的也都是海王，祝你拉黑一圈到头来发现自己拉黑了全网作者】

        【啊这。。】

        【哈哈哈哈哈绝了】

        ……

        …………

        虫蚁般铺天盖地仿佛在啃食脑髓的密集文字趋近透明。

        代表过去海市蜃楼一般的影像也终究淡去消散。

        萧夜看到原本被那些友善笑脸女孩子们围绕的自己，彻底拉上兜帽，戴上口罩，不顾几人抬手挽留，头也不回远离了她们。

        她再一次草草结束了。

        那个时候刚好流行跑团，于是她灵机一动，让故事的结尾停在……凌将影的秘密被一群前来的调查员调查揭露、她的本体连同公寓消失在大火燃烧的巨大爆破声中。

        一切的罪孽与邪恶，在生还的调查员们头也不回背对爆炸火光的潇洒身影中、电影结束一般落下帷幕。

        再之后——

        她关闭了再次炸裂的评论区，删掉了列表中所有可以说得上一两句话的基友们联系，注销笔名、注册新号切换风格重新来过。

        ……

        画面再度一转。

        来到了萧夜穿越后、坐在电脑前同这边世界编辑的交谈画面——

        【编：老师……《影子病》的初稿我看完了，剧情大概是：

        男主因为临时加班没有及时接到晚自习下课的妹妹，妹妹和迟迟不来的哥哥赌气一人回家半路上被跟踪狂陷害杀死，无法接受的这件事的哥哥设法找到凶手并和人同归于尽，最后化作小巷的影子怪谈保护一个个过路的女性小孩、并由此牵扯出许多感人故事

        是这样没错吧？】

        【萧：是的，有什么问题吗？】

        【编：就……我不是说老师写的不好的意思

        就，您不论文笔还是剧情各种方面还是和以前一样无可挑剔……但……

        就其实也不只是我一个人认为，陆陆续续也有读者反应……那个什么……】

        【萧：？】

        【萧：有话直说就行】

        【编：就是，您的一直是怪谈诞生于现实、以黑吃黑除恶扬善的风格，虽然很正能量也大快人心没错啦，但蛋糕再好吃总吃蛋糕也会腻的对不对？】

        【萧：……】

        【编：我的意思是说，如果可以的话，老师下一本可不可以稍微改变一下风格？比如像最近同样专攻怪谈名气有所上升的“黑猫”老师，她笔下的纯恶主角就很受大家欢迎！

        您要是感兴趣的话，不妨给角色增加一些“恶”元素？】

        【编：当然，如果可以，咳咳咳，你也可以像隔壁d-1区的“爱洛”老师一样将怪谈和桃色元素结合起来，好像最近这方面也挺受欢迎的】

        【萧：……】

        当时的萧夜只觉，这个世界果然和她以前所待的世界大不相同。

        文学界虽然萧条，但极度自由开放，只要作者不拿着钢笔上街报社捅人，不管写的是桃色还是黑色的故事一样能被世人接受。

        虽然那时的她并不知晓，monster的天使能力在其中发挥了多大作用。

        那时，单纯抄完自己在上一个世界所有公式的她，只是单纯地拒绝了编辑的提议。

        【萧：不用了】

        【萧：《影子病》是我最后一本，虽然是修改再三的失败之作，但是能以这本收尾也算有始有终了吧】

        【萧：就这样，之后如果没有意外不会再写了】

        ……

        ……

        【编：！！！！！？？？？？】

        【编：老师你要&……&】

        【编：不好意思刚刚打翻咖啡了！！！！！】

        【编：老师你的意思是你要从此封笔吗？】

        【萧：是的】

        ……

        ……

        【编：老师不要啊老师！是我说错了什么吗？！】

        【编：您不能这样！粉丝要知道都是因为我你才……他们会来杀了我的！！！！】

        【编：老师不要啊！！！！！你是嫌我催稿太勤了还是怎么？那我以后一个月……不，三个月一催好不好！】

        【编：你不要抛弃我啊啊啊啊！】

        【萧：不是的……和你没有关系】

        【萧：是我的问题，我陷入到了瓶颈期，已经写不出下一个故事了】

        ……

        【萧：还有就是】

        【萧：我有猫了】

        【萧：[图片][图片][图片][图片][图片][图片][图片][图片]】

        【编：……】

        ……

        光影闪烁，空间碎裂。

        就连突兀出现的电脑，以及上边自动弹出的聊天消息也全都消失不见。

        萧夜从幻想脱离，有所感应地扭头，发现离她不远站着一个漆黑虚幻的人影。

        影子闪烁不定，像是呈现在老旧电视机上的画面一下，一会儿失真一会儿扭曲，极其不稳定，随时要消失。

        ——那道黑影似乎没有固定的模样。

        祂一会儿变成半边身体腐烂颅腔破了一个大洞的小孩，一会儿变成少女模样麻花辫形象的黑影

        一会儿变成笑靥灿烂、面容姣好的女大学生凌将影，一会儿又变成石油般向外渗着漆黑液体的假房东

        一会儿又成了最后那个版本中那对互不顺眼、却又对彼此极为依赖的亡魂兄妹……

        萧夜明白了。

        因为她修改了三版的缘故，《影子病》这个故事所孕育出的这个畸想体并没有固定的形貌。

        变化莫测虽然是祂特殊罕见的能力，但祂也无疑是飘忽不定、就连形体也无法凝聚的失败之作。

        ——是差一点被孕育者本人都抛弃的残次品。

        萧夜这时想起来，她将《影子病》第三版本的稿子导出、准备随手发出去的情形。

        那个时候系统问她，宿主确认只发表这版吗？

        而萧夜撸着猫，只是敷衍地答道，无所谓，其实她连这版也不想发，要不是为了赚点猫粮也没有其他东西可发了，她才不会再次翻开这个承载了她太多不好回忆的黑历史。

        “要是一开始没有写它就好了。”

        【——要是你一开始不存在就好了】

        【——你是不被期许而诞生的孩子】

        ……

        …………

        【——轰！！！！】

        一声巨响在现实响起。

        伴随着面前黑影迅速变化的几张面孔表情趋向一致的怨恨狰狞，从对方身体周围一瞬间如黑泥般暴涨的黑色物质四散撞去，将老房的内部冲刷得倾倒歪斜。

        萧夜身体一晃，因地面剧烈的摇晃整个人脚步不稳险要跌倒，重心失去的瞬间，被消失之前的蛇群支撑稳住。

        “我本来……觉得就算他们说了什么……如何厌恶我的存在……我也，都不要紧……”

        耳边，好几种声线混合在一起像是捆成绳结的声音喑哑响起。

        与她对站的黑影，眼睛部位两颗颤抖的大洞，流泪一般源源不断向外流出汩汩的黑液。

        “为什么最后……就连你……”

        “就连你也觉得我不要存在比较好！？！？”

        祂的语气逐渐带上怨念，与此同时，看不清五官的面庞逐渐凝聚成一个勉强辨别得出是女性的清丽形象，声音也逐渐稳定在凌将影的声线上，神经质般反反复复质问着眼前人：

        “明明我只有你了啊……明明我的全部都是你给的……为什么把我造下来又要说那样的话？”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令人大脑晕钝逐渐尖利的怒吼几欲撕裂耳膜。

        滔天怒意伴随着无边怨念，无数的黑泥化为具有实体性的汹涌攻击，在最高点汇聚成一只裂开密齿遍布大口的巨兽，箭矢般朝着正中的质问之人而去。

        “……”

        面对徒有空架子毫无准心、可以轻易躲开的仅仅是泄愤般的胡乱一击，萧夜没有丝毫闪避。

        防御全无的她，任由失控的黑兽结结实实与一侧的肩膀剧烈撞上，黑牙扎入血肉，鲜红濡湿衣料

        整个人一动不动，睫毛也无一丝颤抖，神色平静地望着对面的少女。

        “……”

        “…………”

        她这边还没作出反应，那边的凌将影……又或者说畸想体，见到这种意料之外的状况已经先一步脸色惊诧地大步后退。

        “你……”

        她那张年轻漂亮的脸挣扎着扭曲了一瞬，旋即用着几乎咬着牙的声音艰涩道：

        “为什么不躲开？”

        她嘴唇哆嗦。

        看向不远处人类那只血液喷溅、仅有几丝经脉连接肩膀摇摇欲坠的胳膊，心脏紧缩充满痛楚，无边的苦涩肆意蔓延。

        明明她留手了的，那种程度…即使是反应迟钝的人也很容易躲掉的。

        明明她生气只是生气，从来没想过要……

        对啊，她只是在发脾气，根本没想过要弄伤她的……

        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要是位置再偏移一些，擦过心脏，那个人差一点就死了！

        “呜呜呜，好狡猾，太狡猾了……你这样我根本……”

        后怕的泪水越积越多，冲破眼眶啪嗒啪嗒掉落。

        畸想体拼命摇头，忽然像是一个小孩子那样几近崩溃地冲着对面大吼：

        “我讨厌你！！！！”

        再然后也不顾什么形象，双膝跪地开始张开嘴巴哇哇大哭，旁若无人。

        “……”

        看着面前哭成泪人的生物，萧夜嘴角一阵抽搐。

        说实话，这个场面她也没有预料到。

        凌将影的这张年轻的脸，再搭配上这个感染人心的哭颜，怎么看怎么都像是期末挂科的破防大学生。

        好怪。

        完全共情不起来。

        ……

        但她到底也没迟疑太久。

        毕竟畸想生物就算再像人类，智商和各种方面也终究不及人类。

        虽然对方外表看起来是那样，但充其量应该就只不过是相当于七八岁的小孩。

        被抛弃会炸毛生气，事情超出预料会气恼大哭，哭了需要别人安慰。

        没有顾得上理会已经失去知觉再不断往下滴落混着鲜血黑泥的手臂，萧夜一步一步接近地上那个哭坐一团的少女，蹲下来，语气诚恳地轻道了声：

        “对不起。”

        在她平静的注视下，泪水糊成一团、黑影交织像是糊满石油的一张分辨不出到底是不是人类的脸缓慢抬起。

        两个还在兀自往下滴落着黑色不明液体的空洞呆愣愣地注视过来。

        萧夜轻飘飘叹出口气，完好的那只手覆在怪物的头顶，轻轻抚摸。

        “那些话都是骗人的。”

        她不甘心，所以才会前前后后写了三遍。

        “对不起，以后不会再说气话了，没有顾及你的感受。”

        才不是什么失败品，真要说的话……

        是初心才对。

        萧夜看向小声抽泣扭曲作一团不明的“少女”，拉扯下面上一直遮挡的口罩，素来不见明显表情的脸上绽放出一个生动笑容，向她伸出手：

        “谢谢你能来，和我回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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