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9章

你没有骗五条悟，你是真的很忙。

        在下一周，你平均每天都有一个活动场地要跑。

        打工的习惯是从高中开始的。

        既然父母不让你去想去的学校，你总应该得到补偿，比如拥有一些自由的时间吧。

        不是有人远远跟着的相对自由，而是完全的，属于你一个人的自由

        你被允许和同学一起出门，但总能注意到他人的视线。

        只有演奏在音乐时，你有这世界上只有你一个人感觉。

        只有你和音乐，其他一切都不复存在，那种感觉，是无法用语言形容出来的美妙。

        在音乐中，你寻找到了这个世界所有的美好，而通过音乐，你完全拥有了这个世界。

        大部分时候，个人和机构都倾向于邀请整个乐团，单需要大提琴手，只有两种情况。

        第一种是，请不起乐团。

        小提琴与中提琴过于单薄，低音大提琴小时价又高，大提琴会成为最好的撑场工具。

        第二种是，只需要一把大提琴。

        比如你通过中介找到的酒店兼职，周末两天，从四点到九点，在酒店大厅间断式演奏五小时。

        拿到这些机会都不容易，毕竟你刚高中毕业，大家都更倾向于雇佣大学生。

        可是除了拉琴外，你实在没什么长处。

        去便利店类的地方，要倒班，你做不来。遇到过星探，但除非你想让父亲暴跳如雷，而且你也没法任人同打扮洋娃娃般摆弄。

        幸好一直存着打工工资，没有大手大脚花掉。

        一过十八岁，母亲那边家族的信托开启，让你得以租下这幢公寓，但过了二十才会提供租房和学费外的费用。

        不然父亲停掉了你所有的卡，你肯定活不下去。

        你之前说走的时候，他当着面什么都没说。

        等你到了，东京突然来这一出，真是好狠心，根本是要和你断了关系。

        当时你正在银座购物，吓了一大跳，以为是机器有问题，试了五六张，只有一张黑卡还能用。

        可一旦用了，父亲就会知道你的具体位置。

        当然，现在他想查，也是轻而易举的事。

        但你就是不想用，不想认输，所以放弃买价格超过五位数的东西了。

        也是下意识要和出走的母亲一起抗争，女子组们不能就这样输掉。

        你刷了下手机，你的“队友”依旧杳无音讯，不知身在何方。

        隔天是周六，你在午后三点到达酒店。

        先前来面试，经理已向你介绍过了，大体来说，你只要把自己呆在宴会厅里，把自己当演奏工具人就好。

        经理今天还补充了一句。

        “要是有客人搭讪或者找茬，你不用理，他们自己内部会解决。”

        这话让你感到不太妙。

        你说：“我可以知道是什么客人吧。”

        上周来时，宴会厅还是日式装饰，这周就改成了西洋风，华丽至极的寡头风格。

        演奏台相较地面略高，身后是安全出口。

        你坐在琴凳上，将琴撑好。

        “一些道上的人。”经理说：“没事，他们最多开几句玩笑。你是一般人，不会真的找麻烦，这是规矩。”

        你点了下头。

        玩笑的话，你完全能接受。

        父亲的教育方式是以牙还牙，以眼还眼，但你偏偏要让自己往相反的方向走，虽不到打了左脸转右脸的程度，至少能够忍耐。

        经理见你没说要走，松了口气。

        过了一会儿，他来说客人们七点才到，你能白拿三小时工资。来之前你用面包填了肚子，现在还在酒店吃了点儿晚餐，满身力气无处挥洒，自己先练了起来。

        七点整，宴会厅的门开了，进来的人们声音特别大，一下就回荡在厅中，和琴声一同萦绕不休。

        很快，你就明白为什么要指定你拉巴赫了。

        他的旋律遵循着严苛的数学构造，能令人心静。

        这些穿着一看就知是统一定制黑西装的人，说话声音比琴声大多了。斗着嘴就要打起来，主题却是谁在今天的东京抓到了更多小精灵。

        半个小时的入场时间，不少人都走过来，要和你搭话。

        你不说话专心拉琴，他们没说几句就会被其他人叫住，应该是他们的上峰，就和经理说的一模一样，你不用担心。

        七点三十，两人入场，是首领吧，毕竟全场立刻肃静。

        发出的问好声没扰乱你的琴音，其中一人看了你一眼，你没多注意。

        但你已经明白了，为什么经理暗示之前找的人都做不长久。

        九点，他们喝得差不多了，你的下半年时间到，收起了琴。

        想悄无声息地离开，一个醉汉拦住了你。他直接凑上来，拿起手机就和你拍了张合照。

        你背着琴，没法闪过，只能略撇开了脸。

        “请问可以把照片删掉吗？”你问。

        他笑呵呵地看着你：“还在读书？听口音不像东京人啊？”

        “你把照片删掉，我可以给你我的手机号。”你说。

        “真的？”对方问。

        你点了点头，给了他从小到大、负责处理你照片的人的手机号码。

        你亲眼看着他把你照片删掉了，二次删除。

        他被上级叫了过去，问他在干嘛，你心满意足离开了。

        经理多给了你三分之一的工资，让你明天再来。

        马上跑路也可以，毕竟你不想和道上的组织有关系。

        但是，给得实在太多了！

        自己赚钱后，才知道人会被金钱诱惑不是没道理。

        并且，你不觉得这份兼职有多少风险。根据你所知，只要首领在场，就算这些人再没规矩，最后还是会被制住。

        你在酒店里吃了几口晚餐，是去年入选了全球最佳50的餐厅，回去再喝杯牛奶就可以了。

        出了酒店，经理还给你叫好了车，看来是真难找人。

        月亮已被城市灯光掩盖，热闹非凡的都市，你却到了归去的时间，真是平静啊。

        小心地将琴塞进车里，你和司机说了地点，又回头向经理告别。

        “明天准时哦。”经理说。

        你点了下头：“会的。”

        在他后方不远处，忽然有人抄你的方向举起了一只手。你的余光扫去，人已往车里坐，那人却大步走了过来，速度比兔子还快。

        “安！”

        一瞬，你的肾上腺素飙升，心想这绝对不正常。

        于是假装没听到，迅速坐进车里，调整着琴盒的位置，对司机说：“麻烦开车吧。”

        门就要关上的一瞬，来人已到达车边。

        你占据了三分之一的空间，琴占了五分之二的位置，余下的十五分之四，怎么能挤人？

        然而五条悟没有丝毫犹豫，直接坐了进来。

        他像是压扁了自己、非要塞进面包模具里的面团，高高翘起了腿，一手搭在后方几乎将你圈住，一手拉下眼镜，朝你露出笑容。

        “呀，晚上好。”他说。

        “不好意思，”你对司机说，“我要下车。”

        但车已经离开了酒店门口的停靠点，驶上了大马路。

        到底是你疏忽，日程表也没写很清楚，以为不会有问题。

        比你生气，更多是惊讶和疑问。

        这个高中生到底想做什么？

        五条悟很快解释了你的疑惑：“安，你说很忙，所以我来见你啦。”

        你紧紧贴着琴，想同他拉开距离。但车座位置就这么大，他又是比常人大只的活人，你根本就是鸡兔同笼当事人，被关在了一个挤得不行的笼子，哪里还能数得清有几只脚。

        “嗯，你见到了。”你说：“就在前面那个地铁站下车吧。你下还是我下，你想好。”

        “别这么冷淡啊。”五条悟依旧笑着：“现在夜晚才刚开始。我们去唱卡拉ok吧。”

        “这么晚，你家人会担心。”

        “他们都在京都。”

        “学校住宿有门禁。”

        “宿管今天不在。”

        安妮·泰贝林，你忍不住腹诽，你怎么被这么奇怪的人缠上了？

        你扪心自问，活了十八年，周围的人都有分寸，就算是被众人认为最烦人的那个，也能在合适的时候退开，不会在你大哭的时候讲笑话。

        ——等等，也有可能。

        但是果然，五条悟还是高中生。

        就算是高中生，你也不能心软，只能直接说了。

        你们离得如此之近，你都能嗅到他身上的味道。

        是珍珠奶茶的气味，你怀疑他可能真的有糖尿病。

        “五条君。”你一字一顿问，就像是在对小孩说话，生怕他听不清，“你见到我很开心吗？”

        “你见到我很开心，我就开心。”他说。

        “我不喜欢惊喜，所以我一点都不开心。”

        ”那你怎么样才能开心？“

        你张了张嘴，说：“现在你下车，我就会很开心。”

        “我下了车，你开心了，意思是你会对我有好感吗？”

        你好无语，你应该说些什么。

        “好感不是不断问就能问出来，”你灵机一动，说，“你是喜欢学校里的女孩，想让我给你支招所以来找我的？”

        “才没有啦。”他说：“我就是想让你对我有好感。”

        “为什么？”

        从昨天——不是——先前发生的历历在目，差点儿以为是昨天了。从之前到今天，他真的很执著于让你产生好感这件事。

        “哈哈，小姑娘，这怎么还需要问。”前座司机忽然接话：“想让别人喜欢，理由很难理解？你就没有想让人喜欢你的时候？”

        “没有。”你想了想，回说：“我也无所谓别人是不是喜欢我。”

        “好巧，”五条悟满怀惊喜地说，“大家都喜欢我。”

        你再次肯定，你和名为五条悟的高中生不在一个频道上，你们是在鸡同鸭讲。

        “这个大家里面——”你斩钉截铁的声音戛然而止，将“没有我”活生生吞了回去。

        就是在这个瞬间，你忽然意识到了问题所在，像是捕捉到了世界的奥妙，理解了一整个方程式。

        所有的鸡兔同笼都难不倒你了，你将成为鸡兔同笼之王。

        “悟君，”为了让自己脱身，你尝试说，“我……是对你有好感的。”

        因为太假了，你说话卡了壳。

        “真的假的？”他看上去没信：“你这几天一直说忙不和我见面。”

        “嗯、”你昧着良心点头：“因为我真的很忙，你也看到了，我才刚下班。”

        “那假如有人问你我和另外一个人比，你对谁更有好感——”

        “你。”你眨了眨眼睛，满脸无辜地看着他。

        实在太挤了，你只想他快点出去，怎样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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