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最后一课

　　我叫马红俊，大魂师，武魂是邪火凤凰，现在是史莱克学院的学生。

　　这一天早晨，我起床太晚了，非常害怕挨老师的训斥，特别是弗兰德校长曾告诉过我们，他今天要问飞行类武魂那一章，而我呢，连第一句都没读熟。有一个时候，我真想逃学到野地里去跑跑。

　　天气是那么暖和，那么睛朗！

　　林边猫头鹰咕咕的鸣声送到耳边，学院后面，村庄的草地上翠花姑娘在晾衣服。所有这一切都比飞行类武魂的那些飞行方式更吸引我，可是我不为所动，很快地向学校跑去。

　　走过校门口的时候，看见放布告牌的校门口前面有不少人停留在那里不走。两年以来，一切学院的活动，招新生，收学费，测资质，以及巴拉克王国的补贴政策，都从这儿公告出来。我并没停下来，可是心里在想:

　　“又有什么事了？”

　　我跑着穿过广场的时候，带着徒弟正读布告的铁匠大叔对我喊道:

　　“马红俊，用不着这么紧赶；去多晚也不会迟到了！”

　　我认为他是在跟我开玩笑，我气急败坏地跑进了弗兰德先生的小教室。

　　平常日子，刚一上课的时候，总是好一阵乱哄哄，村里都听得见;讲桌开开关关，大家一起高声温书，为了专心一意地温习，都捣着自己的耳朵；老师用大戒尺拍着桌子，嘴里喊着：

　　“请静一点儿！”

　　我本指望趁这一阵嘈乱可以偷偷儿摸到自己的位上；可是，赶巧了，这一天，全都安安静静，就仿佛是星期日的早晨。从窗口，看见同学们已经坐在各自的位上，弗兰德先生腋下夹着他那根叫人害怕的铁戒尺走过来走过去。我只好推开门，在这种极端安静中走了进去。我是否脸通红，心里是否害怕。请你们自己想吧。

　　哪知道，事情满不是那样。弗兰德先生看了看我，并没有生气，和颜悦色对我说道:

　　“快到你的位上去吧，我的小马红俊。你再不来，我们就不等你，开始讲课了。”

　　我迈过长条凳，马上就在自己的书桌前落了座。惊恐稍定，这才注意到我们的校长竟穿着他那件淡绿常礼服，领口上系着多折的细绸子球，头上戴着绣花的黑绸子碗托帽，那是只有在帝国官员来校视察，或者新学期收了学费的日子才穿戴的东西。此外，整个课堂显得那么不平常而庄严。可是最叫我惊奇的是看见课堂尽后面，平日空着的条凳上，有本村的一些人跟我们一样不声不响地坐着，其中有裁缝老人，头上顶着他那顶三角帽，有卸任村长，有退职信差，还有不少别的人。所有这些人都是愁容满面;裁缝还带来了一本四边已磨破的《武魂十大核心竞争力》，摊开着放在膝上，他的大眼镜横在上面。

　　就在我看了这一切感觉奇怪的时候，弗兰德先生走上了讲台，他的声音还是跟刚才和我说话时那样温和而严肃，他说道:

　　“我的孩子们，这是最后一次在这里给你们上课了。正如大师说的，我们必须为你们这些孩子找到合适的拟态环境，去天斗皇城附属于其他学院……我们很快就出发。今天是你们在史莱克学院的最后一课。我请你们多多用心听讲。”

　　这几句话立刻使我心慌意乱起来。啊！多么令人难过的事，原来他们在校门口门前布告的就是这件事。

　　这是史莱克学院的最后一课！……

　　我可是凑合着刚成为大魂师！从此我再也不能去索托城斗魂了！只能到此为止了！……我是多么恨自己啊，恨自己浪费光阴，恨自己放下书跑去陪女孩子，陪翠花去约会！我那几本书，刚才我觉得那么讨厌，背着那么重的天斗历史、武魂大全，现在就象是多年的老友，离开它们会叫我十分伤心了。对弗兰德先生也是一样。一想到他就要离开这儿，从此再也见不着这片土地，罚我跑圈，用戒尺打我的事，全都忘了个干干净净。

　　这个可怜的人啊！

　　原来是为了上这最后一课，他才穿上了节日的华丽服装。现在我也明白了，为什么村里的这几位老人到课堂的尽后头来坐着。这好象是告诉人说，他们在悔恨当初到这小学校来的次数太少了。这好象也是一种感谢我们老师的方式，感谢他们十几年来勤勤恳恳地保一方平安；此外他们也要对将要离开他们的老师们，表示他们依恋的心情。

　　我正这样胡思乱想的时候，听见叫我的名字。原来轮到我背书了。只要能够把飞行类武魂这些介绍一口气到底，高高的声音，清清楚楚一字不错地背出来，我什么代价不肯出啊！可是刚背头几个字，我就弄不清楚了，只是站在凳旁左右摇摆，心里很难受，头也不敢抬。只听见弗兰德先生对我这样说道:

　　“我不便再训斥你了，我的小马红俊，你受的惩罚可以说是已经够大了……事情就是这样的，每天我们都对自己说‘算了吧！有的是工夫。明天再说吧。’可是，你看见今天发生的事了……唉！我们平民魂师学院最大的不幸，便是总把教育推延到明天。现在皇城那些学校便有权利对我们说这样的话了：‘怎么！你们自称是魂师学院，可是我们文化课的内容你们全不知道！’这件事里，我的可怜的马红俊，罪恶最大的倒不是你。我们大家都有好多应该责备自己的地方。”

　　“你们的父母并没有十分坚持让你们进我们学校，他们还是愿意把你们送到皇城或武魂殿里，好多收入几个金魂币。我呢，我就没有应该自责的地方吗？我没有放着书不叫你们念，而让你们前往斗魂场斗魂赚钱吗？我要是想去城里吃鲈鱼了，我还不是随随便便就把你们放了吗？……”

　　接着弗兰德先生就谈到史莱克的历史，他说这是平民魂师学院里最光荣的历史，也是最跌宕起伏的，最波澜壮阔的历史；应该在我们自己中间保住它，永远不可把它忘掉，因为，当一个学院沦为其他学院附属的时候，只要它好好保住它的历史，就好比掌握了牢房的钥匙……随后他拿起一本武魂课本，给我们读了一课书。我真奇怪我竟理解得那么清楚了。凡是他讲的，我都觉得很容易懂，很容易懂。我相信，从来我也没有这样用心听过讲，他呢，他也从来没有这样耐心讲过书。简直可以说，这个可怜的人在走以前想把他的学问全部都传给我们，一下子把它灌输到我们的脑子里。

　　讲完了书，就上实战课。弗兰德先生，专门为了这一天预备下好些崭新的木偶，木偶上他用美丽的花体字写着‘史莱克学院对练用人偶’。在我们对练的平地上摆上了这些人偶，就仿佛是许多真人包围在平地的周围。每个人是怎样用心练习出手，大家是多么专注，那真是不可不看。除了魂力与木材碰撞的声响，听不见任何别的声音。一会儿有几个蚱蜢跳进了场地，但是谁也不去注意它们，连最容易分心的奥斯卡也不例外，一心一意地在练习他的拳脚工夫，仿佛这也是魂力修炼……学校的屋顶上有一群鸽子在咕咕地低声鸣叫，我一面听着一面心里思考:

　　“那些接管学院的后来者，会善待这些小鸟吗？”

　　过一会子，我总要抬起头来看看，每一回我都看见弗兰德先生一动不动坐在讲台上，眼睛死盯着周围的东西，仿佛要把这所小学校的房子都吸在眼光里带走。……请想想看！十几年来，他一直待在这个地方，面对着操场和一直未改样的教学楼。只是条凳书桌。用得长久变光滑了，路边的芭蕉树长大了，他亲手栽种的爬山虎现在爬上窗子碰到屋檐了。对这个可怜的人说来，离开这一切东西，听着赵无极老师他们在楼上房间里来来去去，收拾他们的行李，该是多么伤心惨目的事情！因为我们很快就要动身，离开巴拉克王国，一去不复返了。

　　不过，他还是鼓起勇气把这一课维持到底。裁缝老人架上了眼镜，双手捧着《十大竞争力》，跟翠花她们一起读。看得出他也很用心；他的嗓音激动得发颤，听起来叫人有一种说不出名堂的滋味，我们大家真是又想笑又想哭。唉！我将永远记得这最后的一课。

　　忽然武魂殿教堂的大座钟打了十二点，随后响起了午祷的钟声。同时，搬家车队到来的马蹄声在我们校门口响了起来……弗兰德先生面色惨白，在讲台上站了起来。我从来没理会过他是那么高大的个子。

　　“我的朋友们，”他说，“我的，我……我……”

　　可是他被什么东西堵住嗓子了。他无法说完他那句话。

　　他于是转身朝着黑板，拿起一支粉笔，使出全身的力量按着笔，尽可能大地写出了:

　　史莱克万岁

　　写完，他仍留在那里，头倚着墙，不说话，用手向我们表示:

　　“课上完了……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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