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第三个殿堂（八）

当晚，弥生迟迟无法入眠，白日摄入的过多咖啡/因使得她过分清醒，近日发生的种种事件又走马观花地在脑海中放送。殿堂、嫌疑犯、天鹅绒房间，最终占据思绪的还是明日的行程。

        因为要求而刻意去搞好关系，对于他们这样不愿受到安排的年轻人来说，的确是胡来又生硬的做法。但弥生微妙地有些理解天鹅绒房间的双子会这么要求的原因。

        从最初开始，伊戈尔便清晰地对弥生表明过：“你的命运和他息息相关。”

        在协助的过程中，弥生也更加确信了这点。所有围绕在莲和他周围人身边发生的事，看似偶然却又有着一定的宿命性，而这一切所有的原因和最初的出发点，便是莲。

        【雨宫莲，就是解开这一切锁眼的钥匙。】

        在所有无法辨清的事情中，弥生唯一所能确定的，只有这件事。

        他们平日的活动，看似是自己在单纯地辅助他，但弥生其实很清楚，自己只是间接地通过这种方式来获得想要的答案、避免自己也卷入那糟糕的未来罢了，归根到底，他们之间有着合作与交易，她并非全无私心。

        所以，如果能更深层次地理解彼此、建立足够的信任关系，他们各自的目标也一定能更顺利地达成。但一切对她而言却没有那么简单。

        起初，她确实想要单纯地将两人维持在伙伴关系，只是不知何时，这份感情变得不再纯粹。仅仅只是默念“雨宫莲”这个名字，内心便会隐隐约约地传来钝痛感，仿佛是浸入水中，连呼吸也变得有些困难。

        因为担心被察觉会很麻烦，于是她刻意地维持界线，将两人的距离拉远。天鹅绒房间的双子也许正是察觉到她的逃避，才会予以警示。

        不过其中也有莲的错。那家伙太容易跨过界限了，对合适的距离感完全没有察觉，才会让自己这么苦恼。若要刻意地去提示他，又会显得是自己太过在意。

        这样矛盾的心理反反复复地在心中起落，弥生也开始讨厌这样不干脆的自己了。要是因为自己的原因而停滞不前、达不成交易结果的话，她会更加地不满。

        不能再逃避了。承认也好放弃也好，总归要选择一个答案。一同出行的约定看似是妥协，其实也是她默认了的结果。

        也许和莲再多接触了解，就能得到结论。如果能更深入地得知他的想法，自己也许就能更干脆地舍弃掉那种心情了。

        但她不可否认的是，自己还残存着一点希望的想法。比如，那一切都是自己的误会。

        可就算真是误会，自己又打算怎么做呢？

        啊……好麻烦，自己凭什么要为那个家伙那么烦恼啊？

        弥生将被子一扯，强行把乱七八糟的思绪都清空，才勉强进入了睡眠。

        午休时，杏说好不容易殿堂的事告一段落，她兴致勃勃地邀请弥生放学一起去逛街，但弥生只能很抱歉地表示自己已经有约了。

        “被莲抢先了吗……没关系，那就下次吧。”杏听后并不失落，反倒露出了会心的笑容，“弥生，加油哦！”

        “我想应该不是什么需要加油的事……”弥生咬了一口煎蛋卷。

        “嘿嘿，好好享受过程也很重要哦。莲一定也是想和你增进关系才经常邀请你的吧？”

        “是怎样呢？”弥生含糊回答道，她并不太清楚莲的想法，也许是想好好完成约定和任务，亦或许是身为团长为团员分忧解难的职责感，总之，从他老好人的性格来说，会答应双子的要求并不稀奇。她注意到杏的眼神频频向她的饭盒瞥来，便问道：“要吃煎蛋卷吗？”

        “要~！”杏立刻把之前的话题抛诸脑后，开心地和弥生分享起食物来。

        放学后，弥生和莲来到了井之头公园。这里是莲选择的地方，以静谧的湖泊和成片的绿树风景为主，相对安静又开放，很适合放松休闲。

        由于是工作日，游人不多。接连的梅雨使得脚下的泥土微微潮湿，散发出草木的芬芳，微风轻轻吹拂着树叶，传来的沙沙的响声。他们在湖泊旁被树荫掩映着的木护栏上坐下，摩尔加纳识趣地说要去周边散步便离开了，这下真的只剩两个人了。

        “在紧张吗？”气氛一时安静，以懒散姿态坐在她身旁的莲问道。

        “完全没有。”弥生白了他一眼，将目光移向湖泊上划船的游人们，“这种安静平和的地方，看起来很符合莲君的兴趣呢。你会来这边散步吗？”

        “我是第一次来……大概。”

        大概是什么说法？弥生看向他，莲接着说道：“总觉得梦见过类似的场景。”

        “这里是很标准的公园场景，会梦见也不奇怪。但是为什么会因为梦境而觉得自己曾经来过呢？莲君是相信‘灵学’之类的吗？”

        “和那个不同。”莲顿了顿，“会觉得梦里的事是真实发生过的……你最近有做过这样的梦吗？”

        弥生迟疑了一下，摇了摇头，莲也没有追问下去。两人又聊了几句关于梦和天鹅绒房间的话题，忽然，弥生感受到了一阵灼热又强烈的视线，她下意识回望过去，意外地发现那是极为熟悉的身影——

        “祐介君？”见清秀高挑的少年在几步开外直直地盯着他们、还用手取景一般对着两人比划着些什么，弥生无语道，“你在那里做什么？”

        “弥生同学，抱歉没有第一时间和你们打招呼。请不用在意，继续你们的交谈。”被发现的祐介泰然自若，手上选取角度的姿势没有丝毫停顿。

        “不，怎么可能继续，你的视线和动作太微妙了，能麻烦你解释一下吗？”

        “看不出来吗？我是在选取合适的角度描绘心目中名为‘爱’的画作，拜托你们当一下模特。”祐介专注地比划着，口中念念有词，“湖泊边的少年少女，树荫下的私会和密语，随草木芬芳蔓延的暧昧情愫……”

        “祐介君，请你不要自作主张地胡乱曲解……”

        “对了，你们的姿势再靠近一点、侧脸维持刚才的角度，手最好摆在不远不近的位置……等等，别动！”

        弥生干脆起身，向祐介这边走了几步，眼神冷淡地注视着他，彻底破坏了他的取景框。

        “刚刚就是伟大的画作诞生的瞬间！弥生同学，我认为你对艺术的认知并非不足，为什么要破坏这重要的时刻？”祐介总算从自我沉浸的世界中脱离，他看向弥生的眼神迷惑不解，仿佛她才是偏离正常行为的人。

        伟大画作？重要时刻？弥生揉了揉额角，微笑冰冷地说道：“祐介君，作为亲切的队友，我稍微提醒你一句，在公众场合拿他人当模特的时候最好征求对方的意见，不然被发现后是很容易被当成变态被赶走的。”

        “征求意见吗？能作为维纳斯一样的存在、在伟大的画作上流传后世，弥生同学毫无疑问会答应吧？”

        “我拒绝。”

        “……”祐介深受打击，莲也起身走过来，神情严肃地说道：“因为你打扰到我们约会了。”

        “不，也不是这个原因……”

        弥生微弱的辩解被祐介拔高几个分贝的惊叹彻底盖住了：“什么？你们已经发展出亲密的关系了？什么时候开始的？不，这种情况反而更符合主题……”

        “你们两人能稍微听进去一点别人的话吗？”

        在弥生的指引下，祐介终于有一点点理解到自己狂热的行为会给人造成多大的误解。他摆正态度，认真地倾诉了自己陷入瓶颈、找不到灵感的苦闷状态，重新请求二人的帮助。

        “我的画笔失去了往日的灵感，再这样下去，不仅奖学金会被没收，日常生计也会成问题，更重要的是，我彻底迷失了人生的方向，若无法挥笔，我的人生又有什么价值呢？”

        见祐介着实苦恼，弥生缓和语气道：“我理解祐介君的情况了。但是，我和莲君……并非情侣。如果你想描绘以‘爱’为主题的画作，应该有更合适的选择吧？”

        祐介解释道：“我并不是将你们的行为理解为以情侣的互动，而是从中捕捉到了心灵交汇、彼此试探的美好，这种纯洁的感情也许就是柏拉图所曾描述的……”

        “stop，不要再继续描述了。”弥生总觉得祐介所理解的景象和实际有很大的偏差，但看见他真切祈求的神情，她有些迟疑地看了莲一眼。

        莲接收到她的眼神，沉吟道：“如果不解决这事，祐介可能会一蹶不振。为了怪盗团……”

        弥生叹了口气，点了点头勉强表示赞同。莲唇角微扬，他随即对着祐介道：“没办法，就帮一下你好了。”

        “只有这一次，而且禁止提出太超过的要求。”弥生添上一句。

        “太好了！虽然刚才的思路被打断了……不过我有一个新的想法！”祐介的眼中重新聚攒光芒，他指着一旁湖面上的游船说道，“能请你们两人去湖上划船吗？那样的景致一定会为我创造新的灵感。”

        恰好此时，一对手拉手的情侣走了过来。男生问着女朋友想不想划船，女朋友却娇声地拒绝道：“人家不要啦~亲爱的，你没听说过这个公园有个传说吗？在湖上一同划船的情侣，会因为神明的嫉妒受到诅咒，之后一定会分手哦？”

        “啊？好糟糕的传说，我可不想受到诅咒和亲爱的分开~”

        “人家也是~所以我们去别的地方吧~”

        弥生：“……”

        莲：“……”

        祐介看着两人变幻莫测的神情，问道：“怎么了，有什么不妥吗？你们不会是在意刚刚那两人说的诅咒一类的话吧。不过，你们二人并非情侣，正好不用担心这个问题。”

        “……祐介君意外的思路清晰呢。”弥生微笑着有些许僵硬，她对莲说道，“那么，走吧？”

        “……”莲的眼神中难得地充斥了复杂的情绪。

        在澄澈如镜的湖面上，成双成对的年轻男女们在小船上编织着欢声笑语，而在靠近岸边的一支小船上，少年少女相对无言。弥生微微侧过脸望向湖面，莲则把控着船桨维持着平衡。

        “船稍微往左边……不，右边一点！弥生同学的表情请再自然些……”在不远处的湖岸上，祐介一边在速写本上笔速如飞，一边指挥着两人的姿势和动作，弥生感觉到周围的目光都聚集了过来，这下显得更引人注目了。

        ……是她判断失误，她根本不能指望祐介提出正常的请求。

        面对面地维持姿势多少有些尴尬，还好不用一直对视。弥生注视着湖上倒映着的天空和树影一时出神，湖面的微风轻轻地吹拂起她的额发，露出被遮掩着的清澈眼眸，如同远处的灯火般时隐时现。

        周围的嘈杂声被慢慢过滤，莲不由自主地放缓了手上的动作，静静地将所有注意力和目光都投射在了对面的少女身上……

        “你在看什么？”弥生冷不丁地出声道。

        “？”莲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视线……太明显了，从湖面看得清清楚楚。”说着话的少女眉心微微蹙起，眼神却依旧流连湖面，并没有将脸转过来。

        “我在看你。”

        弥生飞速地收回视线看向他，莲的眼眸深邃，眼神却淡淡的，仿佛一切理所当然。

        “所以说，一直盯着别人的脸看是很失礼的行为，为什么你可以……”“很好，完成了！”

        祐介收回笔，重新看了一遍速写草稿后，满意地点了点头。他对着船上的两人说“可以上来了的时候”，却发现他们二人以含义不同但相同复杂的眼神注视着他。

        “怎么了？你们想继续划也可以哦？”

        “不，足够了。”各种的折腾让弥生很想给祐介来一通肘击，不过总算解脱的心情又令她情绪好转。上岸之后，祐介再次诚挚地对他们致以谢意，并许诺说等画好之后会将成品给他们看。

        弥生内心暗道怎样都无所谓，只要祐介以后别再有让她做模特的想法就好。正说着时，祐介的腹部不合时宜地奏响了哀鸣，那很明显是饥饿过度产生的声音。

        “失礼了，因为最近考虑灵感的事太过投入，所以好像一天都没有进食了。”虽然说得轻巧，但祐介的脸已经有些微微泛白，脸色也显得很难看。

        弥生想了想，翻了翻书包拿出一个小小的奶油面包递给他道：“祐介君，给你。”

        “诶？可、可以吗？”

        “嗯，反正是多出来的，我目前不饿。”弥生无所谓地说。

        祐介怀着感动的心情，颤抖地接过面包，莲盯着面包看了一会，问弥生道：“还有吗？”

        “没有了。”

        弥生想说面包其实原本是杏的，因为杏最近受到模特后辈的刺激而打算减肥，所以将作为零食的奶油面包给了她以表决心。

        祐介虽然接过了面包，却迟迟没有撕开包装，反而看向了弥生。他直白的眼神令她感觉怪异，不禁问道：“怎么了？你讨厌奶油面包？”

        “不，完全不讨厌。”祐介激烈地否认，但灼灼逼人目光仍然紧盯着弥生，“只是，刚刚接过面包的时候，我体会到了前所未有的无比感动的心情，弥生同学无私的行为令我的内心感悟到了爱的另一种形式，那就是如天使般圣洁的爱的奉献……简而言之，我又有新的灵感了，弥生同学，之后还能拜托你做模特吗？”

        “……我坚决拒绝。”

        弥生心想，果然还是给祐介来击肘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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