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第三个殿堂（十）

龙司的加入，使得本来的美食品尝变成了他个人的诉苦大会。原来他是因为心情不爽才会来吃拉面，曾经与田径部队友之间的过节、以及田径部要换新顾问老师心怀鬼胎的事，都令他左右摇摆，心烦意乱。

        莲之前就听龙司说过这些事，他建议道：“不如先调查清楚。”

        “是啊，这么犹豫不适合你，龙司君就应该像个笨蛋一样猛冲在前面才对。”弥生慢悠悠地吃着拉面，劲道的面条配合着浓郁的汤底和辛辣的味道刺激着她的味蕾，看来至少在食物的方面，她还是勉强能认同龙司的。

        “不要用那种贬低的方式鼓励人！话说你还真是异类诶，第一次来拉面店居然不点最经典的豚骨浓汤，而点什么地狱激辣……”

        “你有意见吗？”

        “有！我今天必须得告诉你什么才是正宗的拉面……”

        坐在中间的莲轻轻地咳了一声，提醒龙司离题了。

        “如果要调查的话，我可以帮你。”莲说道。毕竟他最近确实因为太专注某些事，而对身边的朋友有所疏忽。

        “太感动了，莲真不愧是我的好兄弟！呐，弥生，你听了这么多，就没什么想说的吗？”

        “真稀奇，龙司君居然会征询我的想法。”弥生此刻正以优雅的姿态喝着碗中漂浮着鲜红辣油的汤，莲注视着她面不改色的神情，内心油然而生出一股敬意。

        “至少你脑筋不错，拜托你也帮我想想对策啦，比如要怎么用你擅长的抓人把柄的方式对付内山顾问……”

        “什么抓人把柄，那是情、报、收、集。”虽然深感麻烦，但难得龙司这么恳求，弥生也停止了嘲弄，道：“如果是关于那位内山顾问，莲君那里就有很好的情报来源。”

        “咦？真的吗？”

        “嗯，要稍稍破费一下，不过对于莲君来说应该是很情愿的。”弥生没有接着说下去，而是以意味不明的眼神看向莲，这令他有些困惑不解。

        不过，到了晚上他彻底理解了她的意思。第二天傍晚，弥生听着外面淅淅沥沥的雨声、悠闲地坐在卢布朗咖啡店，一边啜饮着佐仓老板泡的蓝山咖啡，一边翻阅着手边真学姐与她交换的书《弱虫先生》。这是一本内容励志的小说，适合当做放松时的小点心。她借出的漫画似乎也给真学姐的课余带来了乐趣，不过，每当真发信息问她“为什么漫画里的男女主角会产生这样的误会呢”“恋爱中的人想法都是这样吗”之类的问题时，弥生还是会觉得有些难以应付。

        店里只有二三熟客，佐仓歇下来时与她闲聊道：“弥生酱今天没和莲一起啊，那家伙跑哪儿去了？”

        “不清楚，也许是和其他朋友在一起吧。”弥生故作漠不关心地回答道。实际上她很清楚，莲和龙司去调查顾问内山老师的事情了。内山老师下班后喜欢拉着同僚去文字烧店喝酒聊天，这是一个打听他真实想法的契机。不过偷听这种事还是人越少越好，弥生乐得轻松地将调查都交给那两人，自己则悠哉地享受着个人时间。

        至于内山老师的这些情报，是从川上那里得来的。没错，昨晚她和莲再一次叫了女仆服务，得到情报的同时也加深了与川上的关系。弥生觉得快要能获知川上所隐藏的拼命打工筹钱的原因了。其实，根据回忆到的一些线索，她多少猜到了大概，但这些还是由川上本人亲口说出来才有意义。

        “是吗……不过这样也好，现在的年轻人都喜欢成天黏在一起，但偶尔留给彼此一点空间才是维持恋情的诀窍，看来弥生酱也很懂这点哦。”

        看着佐仓老板富含深意的微笑眼神，弥生无言地喝了一口咖啡，看来她无论怎么表演或是澄清都很难打破佐仓先生的固有思维了，第一印象果然是致命的。

        佐仓老板把她的沉默当成了害羞，正准备继续探听八卦时，手机铃适时地响了起来。他看了来电显示后急匆匆地接听了电话，用与平时大相径庭的柔和声线和讨好语调与电话那边的人说着什么，其反差之大令弥生不由得看向他。

        几句之后电话被对方单方面挂断，佐仓无奈地揉了揉额角，对投来视线的弥生尴尬地笑了几声：“没事，弥生酱别在意。”

        “嗯。”弥生若无其事地将目光重新聚焦到书上。她看出佐仓老板对这件事很是回避，而她也不想无谓地去探听他人的秘密。但没看几行，她又听见佐仓犹豫地问道：“弥生酱，我想问你件事，你知道xx品牌吗？”

        “是耳机的品牌吗？”

        “对对，你们年轻人一般喜欢用这个品牌的哪款耳机？”问完后佐仓又连忙补充：“别误会，我是要送朋友的孩子礼物……”

        弥生想了想，用手机搜索出耳机款式，递给佐仓看道：“这是我平常用的一款，也是这个品牌主推的款式，音质还算不错。关于耳机我知道的有限，不知能不能帮上忙。”

        佐仓凝神看了看，恍然道：“那孩子说的好像是这个款式，原来我之前订错了……啊，谢谢你帮忙，这次的咖啡我请客。”

        “不用……”弥生觉得自己没做什么，但佐仓老板盛情难却，他对她再三道谢，又立刻拨打电话订购耳机。做完这一切后他长长地舒了口气，像是总算了结一件大事一样。

        这样紧张又小心翼翼的态度，并不像是要给朋友的孩子送礼物呢……弥生若有所思地收回视线，轻轻翻到了书的下一页。

        莲那边调查进展很顺利，内山果然在文字烧店向同僚吐露出了他为了控制田径社而离间成员的行为，而获知这些的龙司也准备有所行动。接下来的事交给那两人就好了，弥生不打算再掺和。

        而且关键的是，自己这边的事还没能解决。

        “这次是……台场海滨公园？”放学后的教室里，弥生接过莲递给她看的杂志介绍页，目光在上面所写的“约会极佳场所”上停留了片刻。

        “嗯，那里适合散步。”莲说完之后就紧盯着弥生，按照他对她性格的了解，她十有八九会拒绝，毕竟两人的计划因一直受到干扰而毫无进展，她很有可能因此心生厌倦或是警惕、并提出转换方案的想法，这时候就要靠自己早已准备好的高超话术来尝试艰难地说服她……

        “那走吧。”弥生将杂志递回给莲，起身拎起书包准备出发，她走了两步后，回头看了一眼还楞在座位上的莲，疑惑道：“怎么，今天不去吗？”

        “……现在去。”莲连忙起身跟上她，他正想问弥生今天为什么难得地有积极性时，就听她用懒散语气说道：“如果今天也遇到熟人的话，我们可以顺路去买彩票了。”

        “……”莲沉默了一下，心道：幸好为了避开，我提前打听了所有同伴的行程，今天应该不会再出问题了。

        “怎么了？”

        “没什么，走吧。”

        拜今天难得的晴朗天气所赐，台场海滨公园的景致看上去十分不错，飞鸟穿梭于白云之中，晴空与蔚蓝的海面交相辉映，人工海滩上有孩童嬉戏，不远处是城市建筑景观与大型摩天轮。两人在清风吹拂的海岸线上闲聊散步，迎面走来的行人不少，但并没有与他们熟识的人。

        弥生理了理被风吹得有些凌乱的鬓发，道：“看来今天的‘团长引力’失效了。”

        “团长引力？”

        “嗯，和莲君一起的时候，遇到熟人和发生奇遇的几率都出奇的高，而且你很像那种自身有什么奇妙引力、会吸引奇奇怪怪东西的角色不是吗？说不定这是怪盗属性的附加值……”弥生正调侃时，忽然被不远处突然喧嚣起来的人群吸引了注意力，尤其是人群之中有一抹亮色格外显眼。

        看到那熟悉的高挑身影和发色，莲内心化作了“……”的符号。

        “那是……杏？”弥生不由得走了过去，拨开人群确认后，果然是正在进行模特外景拍摄的杏。只是，目前她的处境似乎有些不妙，扛着摄像机的大哥正一脸严肃地对她说什么，杏的表情显得很沮丧，还连连低下头道歉，而她旁边站着的衣着靓丽、妆容精致的女子似乎同为模特，此刻正带着讥讽的笑在旁边看好戏。

        “那个，我不是故意迟到的，可是有个电话……”

        “小杏，这件事我们也不想过度责怪你，但犯了错还找理由不太好吧？”

        “抱歉……”

        “算了，你先在旁边休息一下，我们先拍小美佳。哎，现在的年轻人……”

        杏失落地走到一边，她忽然余光捕捉到熟悉的身影，抬头一看：“诶？弥生，还有莲？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来散步放松心情。先不说这个，杏，刚才发生什么事了？”

        看着弥生关切的眼神，杏内心的委屈一拥而上，她难过又愤慨地说了事情经过。上周她与杂志社约好了今天在台场海滨公园拍照片，前几天的时候又接到电话说取消拍摄。今天放学后她本来想去看望志帆的，却接到杂志社员工打来的电话，问她为什么没按约定到达现场。

        “难道是当时接电话的时候我弄错了吗？”杏努力回忆，却还是理不清头绪。

        “原来如此，怪不得……”莲一脸若有所思地喃喃自语。

        弥生安抚了一下杏的情绪后，问道：“你的手机上还有当时的通话记录吗？”

        “有是有，但是我当时并没有录音……”

        “没关系。”

        杏将手机展示给她看，弥生记下了号码。在拍摄的间隙，她和莲找到杂志员工，问道：“能打扰一下吗？”

        对方看了她一眼：“嗯？你是谁？是杏的朋友吗？现在正在拍摄中，请不要随便打扰我们的工作。”

        “不是随便打扰，我们有重要的事要问。”莲出声道。

        看到莲锐利的眼神和坚定的气势，杂志社员工的态度稍微软化，弥生乘势问：“贵杂志社约的模特，是不是最近经常无缘无故失约呢？”

        “嗯？你怎么知道？”

        弥生将电话号码的纸条递给他看：“杏曾经接听了这个电话，有人冒充贵杂志社的员工告诉她取消拍摄。我想失约的模特们大概都有相同的遭遇，这个电话号码和杂志社的号码很接近吧？”

        杂志社员工接过纸条，表情顿时严肃起来。他向杏了解情况后，对她道了歉，并表示会认真严肃地查清楚这件事。而弥生也暗示他，那位因此顶替他人获得最多工作、也就是刚刚嘲笑杏的女模特美佳嫌疑最大。弥生记得杏跟她在聊天的时候提过美佳的事，回忆她说过的一些话、再加上刚才的询问和观察，她基本锁定了美佳就是打假电话的人。

        “好、好厉害……太感谢了，要是没有弥生在，我一定应付不来，还有莲，谢谢你！”杏高兴地揽着弥生的手向她道谢，她偷偷看了一眼美佳的方向，对方对自己已经露出马脚的情况一无所知，“原来是美佳做的手脚……不过这也不奇怪，她之前就一直针对我。”

        “她确实有些手段和心计，虽然只是摆不上台面的小伎俩，但应付只会看脸和表面的男生是绰绰有余了。”

        “是啊是啊，大部分男生只要看到漂亮的女孩子撒撒娇，就会轻易上当，杂志社的大叔们都这样。”

        两个女生开始叽咕叽咕讨论着，不约而同地把目光移向了莲。

        感觉自己被矛头对准了的莲说道：“我不会上当的。”

        “是吗？大部分男生应该都会这么说，可实际遇到的话……”

        见弥生盯着莲，杏解围道：“但莲应该和那些男生不一样，我觉得莲看起来是立场坚定，不会轻易动摇的人……或者说有自己的喜好？”

        聊到一半，杂志社的工作人员远远地叫杏去拍摄，杏应了一声后，笑眯眯地说：“先聊到这里，再次多谢！你们接下来还有其他事要做吧？约会愉快哦~”

        “杏……”不等弥生说下去，杏又附在她耳边悄声道：“今晚要打电话告诉我情况。”

        等杏欢快跑开后，莲问道：“说了什么？”

        “……秘密。”

        看着莲一脸“即使你不说我也猜得到”的眼梢带笑的表情，弥生瞥了他一眼便不再理他。二人围观了一会儿杏拍摄时的风姿后，悄悄离开了。

        经过刚才发生的事之后，时间已经悄然流逝到日暮时分。两人在岸边的长椅上坐下，翱翔于橘色天空的归鸟传来阵阵啼鸣，拂面而过的晚风也染上些许凉意。

        “刚才……杏很维护你。”

        莲听着觉得有些不妙，刚想解释，弥生又道：“杏太善良了，总会把人往好的方面想，所以容易被莲君一时纯良的表现所欺骗，这点真让人担心，得让她提防一下你这类扮猪吃老虎的人才行。”

        “……”

        “怎么，我说的不对吗？你有权反驳哦。”弥生侧过头看向莲，玩笑般地说道。

        “不，我刚才确实说谎了。”

        说完这句话，莲回望她，将她的身影牢牢锁在眼眸中：“如果是你撒娇的话，我会上当的。”

        “……！”弥生微微低下头，鬓发遮住了她的脸颊，她语气不稳地说，“真是的，别做奇怪的假设好吗？撒娇这种事，我才不会对你……”

        “嗯，因为你喜欢逞强。”

        “别再说我的事了。”弥生转移换题，“我们的任务一直没进展，再过两周就是考试，接下来也没时间出来闲晃了。”

        “嗯。”莲手肘支在膝上，双手交握做出沉思的模样。他回想起这一周忙碌的遭遇，为错失机会而感到可惜。

        “所以只能等考试之后再考虑了，下次需要转换策略，你和摩尔加纳的建议也得慎重采纳才行。”说到摩尔加纳，这些天他为了给二人腾出单独相处的空间，一直一个人（一只猫？）在附近的其他地方散步，虽然最终没什么结果，但总觉得这样有点过意不去，除了之前约好的寿司，也给他带些其它点心零食吧。

        莲听完之后沉默了一会，说道：“……就这样？”

        “什么意思？”

        “我以为你会因白忙一场而生气。”

        弥生楞了一下，的确，她讨厌麻烦的事，如果忙了许久的麻烦事没有结果，她多少会因此有些懊恼，或者干脆放弃才是，但此刻她的心情很平和，并不失落，也并不焦躁。过去的一周、甚至是过去的两个月，各种各样的事如浮光掠影般闪过，将她淡薄的视野一点点点亮。

        “因为……不是白忙一场。”弥生将目光放到远处，轻轻地说道：“加入怪盗团之后，大家都在认真地找寻目标，改变自己，虽然我和他们的想法目的完全不同，但看着大家也并不会觉得无聊。”

        而且其中最亮的光芒，一直陪她的身边。

        真糟糕，她本来是想舍弃掉那种不清不楚的心情的，却又在不自觉间单纯地沉浸其中了。

        “没办法，这毕竟是我自己做的选择。如果要说错的话，那就是最开始不该和莲君这样麻烦的人物扯上关系……但现在也只能这样将错就错了，我的运气还真是不好呢。”

        虽然话语是埋怨，但弥生的语气却很轻巧。莲安静地聆听着，眼眸深处闪烁着碎光与波澜，他此刻很想握住少女放在身侧的白皙细嫩的手，将她牢牢地扣进怀中，但他生生压抑住这股冲动，用柔和的声线低声道：“嗯，我不会让你失望的。”

        紧接着，他又小心地、郑重地加上一句：“我会为你竭尽所能。”

        莲的表情和他说的话，让她想起了他们最初在天鹅绒房间缔结约定的时候。好似是很久远的事，又好似只是发生在昨天。

        “是是，我知道，鞠躬尽瘁又会花言巧语的团长大人，对每位团员都是这么认真负责的吧？”弥生理了理裙角，起身道，“该回家了。”

        “不，对我而言，你……”

        莲的话语戛然而止，少女带着些许疑问的眼眸如水波流淌一般静懿，他注视了良久，鼓动沸腾的内心渐渐平静下来。

        “没什么。”莲说道，“回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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