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第三个殿堂（十六）

在弥生的记忆之中，她并没有和谁一起去烟花大会的印象。

        家人自不用说，父母自她儿时起就各自忙碌，完全没有照看她或是举行所谓家庭活动的时间；至于朋友，她自父母离婚之后就跟随母亲生活，又由于母亲工作调动的原因而多次转学，并没有累积下足以一同活动玩耍的友情。

        所以初次参加的烟花大会，似乎从各种意义上来说，都会成为难忘的记忆。

        “很好，完成了~”

        耳边传来杏轻快的声音，弥生回过神，双眸直直地与镜中的自己相望，片刻后，她有些不自然地偏过头道，“会不会太夸张了？”

        现在是烟花大会的当天，弥生和真受邀来到杏家一起提前做准备，因为浴衣的穿着上稍显费事，互相帮忙的话能省些功夫，而且用杏的话来说，女孩子们一起热热闹闹地准备比较有意思。

        但是没想到……

        “哪有，弥生之前太随意了，现在这样很完美。”杏对着她审视一番后，满意地点点头，笑容是一贯地自信十足，“绝对要让那些家伙刮目相看，这可是我们女生的作战计划哦。”

        “作战计划姑且不论……这样很适合你。”真笑道。

        “不好意思，也麻烦真学姐了。”

        “这样说就太见外了。其实我是第一次尝试帮别人做这件事，感觉意外新奇，好在成果不错。”

        对于两位友人的盛情，弥生内心是感激的，即使本没有这样的准备也接受了。

        她不希望自己与节日氛围不符和状态被发现，更不希望扫兴。

        弥生拢了拢鬓角的发梢，对着她们露出一个完美的微笑。

        杏和真对视一眼，也对她回以笑容。

        “糟糕，快要赶不及了，我们快走吧？”

        在匆忙的收拾中，弥生又无意识地瞥了一眼镜面。对怎样都无所谓的她而言，这样太浪费了。

        但是她也不想让她们的心意白费。平静地当做什么都未发生是最好的。

        还好，这是她最擅长做的事。

        七月的夏夜已经开始炎热起来，夏日活动的气氛也因此被渲染得足够热络。拥挤的车站内聚集了比平时还要多两三倍的行人们，随处可见身着各色纹样浴衣的年轻男女穿行而过，言笑之声不绝于耳。三位少年以各异的姿态守着车站的一角，等待迟迟未来的少女们。

        龙司百无聊赖地把弄着手机：“她们说是要到杏家先集合……这也太慢了。”

        他瞅了旁边一眼，莲从刚才开始就小动作不断，除了间歇性地看手表刷手机交错进行之外，拨弄发梢的频率也比以往提升不少。

        “莲你怎么了？”

        “……没什么。”莲将拨弄额发的手收进口袋，若无其事地咳了一声。

        “你也等得不耐烦了吧，女生们也太不守时了。”龙司四处张望，不怀好意地嘿嘿一笑，“不如我们先找穿浴衣的漂亮姐姐们聊一聊？刚才我发现有几个不错……”

        “有吗？在我的观察范围内并没有出现那样的对象。”祐介接话道，“龙司还应该提升审美眼光才行。”

        “啧，艺术家的眼光果然和我不搭。要说浴衣的话，果然还是成熟一些的女生穿比较有魅力吧？”

        祐介没有回话，而是目光越过望向他的身后，含着温和的笑意道：“来了。”

        莲浑身一震，将盯着地面的目光迅速移了过去，在捕捉到确定的身影之时，他呼吸一滞，瞳孔瞬间微微放大。

        踩着木屐的少女们施施然走来，中央的她身着粉紫色的浴衣，领襟袖口处散落着层层叠叠的蝴蝶和花朵纹样，平时凌乱随性的乌发被流苏发簪松松束起，耳畔的鬓发随着步伐轻轻摇动。她红润明艳的唇似笑非笑地轻抿着，两颊淡淡的红晕愈发衬得肤色白皙似雪，又偏偏配上那双轻灵冷郁的深色眼瞳，不经意间若远若近地撩动人的心弦。

        让他只看一眼就再难移开目光。

        虽然在脑海中多次地幻想描摹过，但眼前的一切还是远远超出预期。

        仿佛周围的一切声音、场景、人群全部都被瞬间过滤，满心满眼，只有她是唯一的存在。

        “刚才的话我们可都听见了。”

        “龙司要是觉得不满的话，现在去也不迟。”

        龙司好似没听见杏和真的声讨，他只是呆然地站在原地看着她们的方向，眼神发愣宛如一个被定住了的木人。祐介倒是先一步反应过来，满含欣赏道：“真美，这就是我所期待的。”

        “等等等等，——这、这家伙绝对不是本人吧！”憋了足足三秒的龙司总算一口气说出这句话，他震惊地指着弥生的方向，一脸不可置信。

        见达到效果的杏得意地在脸颊边比了一个“v”字：“嘻嘻，作战成功~看来我和真努力的成果不错，其实弥生只要一点点修饰就够了，调整刘海和加些淡妆的策略果然是正确的。”

        “嗯，我也只是帮忙编了头发而已，还好这点是我擅长的。”

        “虽然感谢你们的好意，但是两位太过乐在其中，会让我有种微妙地被折腾一番的感觉呢。”少女轻舒一口气，浅淡的笑容将一瞬的清冷扫去，少了杂乱刘海的遮掩，她的双眸透亮如珠玉，绽放着莹莹辉光。

        “不愧是杏女士和真的手笔，吾辈也一时看呆了……话说龙司，你的反应可和你刚刚说的话完全不一样哦。”

        “啰、啰嗦。”龙司飞快地瞥了弥生一眼又移开目光，但他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躲闪，只觉得喉咙发紧，脸也有些烫，“咳，我还是不太能接受，你是弥生没错吧？不是她的姐妹或亲戚什么的？”

        少女捂着嘴温柔一笑道：“那我现在给龙司君一击让你认清现实好了？”

        “不、不用了。这句话已经能充分证明你是本人了。”

        莲没有说话，只是双手插兜静静伫立着，唯有那双亮如星辰的漆黑眼眸，像发现至高的宝物一般视线紧追不放地黏在她的身上，将她的一颦一动全部锁入自己的眸中。

        不，仅仅这样还不够，远远不够。

        他更想要……

        比起想法，身体更为忠诚地先一步向她靠近，但少女却恰在此时调转了方向，以婉转柔润的声调提醒道：“再不去可就迟了哦。”

        同伴们纷纷迈步，莲停滞了一瞬也紧随上去。天色已暗，他们走出车站融入人海之中，他错过了走至她身侧的最好时机，不断拥挤过来的人潮使他在行走中难以改变位置，只好在对角的方向凝望着她与同伴谈笑的侧影。

        微扬的唇角，下颌的弧度，袖口翩跹飞舞的花与蝶，轻轻摇曳的流苏。

        说不清原因，他的内心犹如有一小团火焰在焚烧般，无端升腾起一股焦躁感。

        “简直就是璞玉被打磨之后的……不，应该说是宝石被拭去尘埃吗？”走在一旁的祐介以悠然的态度摇着折扇，发表着诗人般的感想。

        莲轻轻应了一声，琐碎的思绪和杂念堆满了他的脑海，让他没有分心的余力，他一直思索着这股违和感的来由。

        过了一会儿，他总算意识到。

        自来之后，她的眼神，一次也没有看向他。

        前排的位置大多已被占去，他们刚抵达观赏的会场，烟花的礼炮声就已骤然响起。随着“砰”“砰”几声，升腾而起的烟花五彩斑斓，瞬间映亮了寂暗的夜空，紧接着一簇又一簇的焰火接连不断地在夜幕中煌煌绽放，又如雨般纷纷落下。

        身边不断传来人们惊叹赞美声，他们占据的位置视野不佳，只能看到被高楼遮掩了一半的烟花形状，不免让人有些遗憾。

        她会觉得失望吗？

        本应被当做重头戏的烟花，他看了两眼，便不受控制地再次向她的方向看去。两人之间的位置隔了些距离，但并不妨碍他执着的视线。

        周围的人大多按捺不住地踮起脚跟，她只是稍稍仰起脸，以平静恬淡的神情注视着隔岸的焰火。坠落的光华在她的面庞上投注下微光，使他很清晰地看到——

        那双澄澈纯净的紫罗兰色眼眸一如往常的平和安然，却不知为何染上了些许黯然的深色，一点点地沉入她的眼瞳深处，凭空生出了无限的落寞与寂寥。

        那一瞬间，她的身影显得格外遥远，就像是与周身所有的一切都隔离开来。

        仿佛会这样渐渐地远离，一直抵达他无法企及之处。

        莲的内心突地一紧，令他几乎要无法控制地要伸出手去。

        为什么要露出这样的表情？

        为什么不到我的身边来？

        忽然，人群中产生了骚乱，落在鼻尖的凉意将莲从魔怔中拉出，包里的摩尔加纳刚惊呼了一声，铺天盖地的雨滴就急急地坠落了下来。

        这一场急雨打散了人群，四散开来的人潮纷纷向各处涌去，身边的同伴们也招呼着赶紧离开。莲第一反应看向弥生，在奔走的人们之中，少女仿若恍然不觉般，仍然维持着观看焰火的姿态，她的平静与周围混乱仓促的局势形成了绝妙反差。

        仿佛她存在于另一个时空，所有的一切纷扰都与她毫无关系。

        莲捏紧手心，逆着人潮几步迈至她的身边，随即拉过她的手，不由分说地转身将她带离。

        冰凉的雨水接连不断地落在身上，他没有去看她的反应和表情，只顾着埋头往前走，唯有紧握着她的那只手不断收紧。

        手心传递过来的触感柔软冰凉，总算稍稍缓解了他内心的焦躁。

        要是能一直握着就好了。

        这是他此时此刻，唯一的愿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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