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第四个殿堂（十八）

在主管办公室外的走廊，三人汇合了。对于莲的去而复返，弥生稍微有些意外。明智也暂时停下讨论，关切问道：“坂本同学还好吗？你不去照看他没关系吗？”

        莲对上弥生的眼神，向她传达了要留在这里的意图：“没事，我给他留了足够的纸。”

        “呃、是吗……”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弥生总觉得莲有点反常。平时的他即使是面对极为苛刻的处境，也能泰然以对，然而今天他的操心程度甚至超过了更加直面事件的她和明智，难得地透露出了几分无言的焦躁。

        就像是预感到了事件的糟糕程度……担心什么会发生一样。

        话题很快回到案件上。目前他们遇到了一点瓶颈，刚才明智在向主管求证的时候，对方坚持表示雇员里并没有那位嫌疑男子，还拿出附有照片的名册确认了一番，事实证明主管并没有说错。但是，监控录像清楚地拍下了他进入建筑的一幕，如果他是无关人员的话，为什么会来这里、还能不被怀疑呢？

        “我认为至今为止的推理并没有什么遗漏。”明智低头思忖着，“或许应该再搜集线索，问问其他人。”

        刚说完，合适的人就出现了。一位过来清洁走廊的大婶发现了他们，主动过来搭话，她一眼就认出了明智，对他们（尤其是明智）异常热情。

        另外两人都不约而同地向明智投去了“你的粉丝范围还挺广泛”的眼神。

        明智露出有点尴尬的笑容，但还是以成熟的态度应对着。他向大婶展示了手机拍摄下来的搭讪男子进入管理处后门的那一幕，对方努力地看了一会，终于辨清了那人，嚷了起来：“这不就是高桥君吗？”

        莲和弥生内心一震，因为从三岛那边传来的粉丝姓氏，正是“高桥”，这下可以完全确信了。

        高桥，就是明智和他们的目标。

        “他是这里的职员吗？”明智连忙问。

        “嘛，曾经在这里打工过。不过一个月前他就从这里辞职了。”

        他们从大婶那里得知，现在的主管也是新来的，他赴任的时间恰好在高桥走之后，所以自然不认识他。

        “这孩子平时很安静，做事认真，是个挺好的孩子。对了，他跟他姐姐关系很好，之前他姐姐经常来送过便当呢。”大婶絮絮叨叨地说了一会才反应过来，“咋了？他犯了什么事儿吗？”

        明智以亲切的态度敷衍过去，揪住核心问道：“那您今天见过他吗？”

        “辞职之后就没见过他了。他和西村君挺熟的，可能他们俩见过吧。”

        “西村君是这里的员工吗？他负责做什么呢？”弥生问道。

        “是啊，他一般穿着玩偶装在门口分发气球。”

        “原来如此，谢谢您提供的信息。”明智想要以招牌闪耀的笑容结束对话，但对方仍然有话要说：“那提一个要求可以吗？”

        “嗯？”

        大婶以火热的眼神注视着他，欲语含羞地说道：“明智桑，你比电视上看起来还帅，那个，能不能抱一下大婶啊？”

        “……”明智优雅的笑容出现了裂痕。面对大婶期待的目光，他不得已僵硬地点了点头，立刻得到了扑上来的大婶一个极为热烈的拥抱。

        送走心花怒放的大婶后，旁观的弥生和莲以同样毫无起伏的轻飘飘的语气道：

        “我重新领略到明智君的受欢迎程度了。”

        “真令人羡慕。”

        “忘记刚才那件事吧。”明智揉了揉太阳穴努力控制住表情，“我们去找西村君问话。”

        辞职之后的高桥还能来这里，很有可能和西村有关。抱着西村或许和高桥是同谋的想法，他们没有贸然行动，而是与另一位回来换班的穿玩偶装的工作人员搭话。

        “西村？我刚和他碰面，他换班出去了哦。你们要找他的话就直接去xx园区吧。”取下熊头套的工作人员边擦汗边说道。

        明智问道：“你们碰面的时候他有什么异常吗？”

        “说起来，西村那小子今天的确点怪，平时话挺多的，我刚刚和他搭话居然无视我。不过……也许情有可原吧，他妈妈最近生病了，他除了打工还得照顾母亲，应该挺累的。”

        明智的眼神一瞬间变得犀利：“你和他碰面的时候，他穿着玩偶服对吗？”

        “嗯？这是当然的吧。”

        他们又问了高桥，工作人员则摇摇头表示没看见过他。

        问完话后，明智脸上尽是豁然，显然他已经将所有的线索都串联了起来。正巧警察们也赶到了，明智与领头的警官交流情况，也顺便陈述了自己的推理。

        “首先，高桥来这里肯定获得了西村的帮助。但至于西村是否是同谋，我采取保留意见。也许为了照顾生病的母亲同时又不延误打工，西村拜托曾在这里打工且与他关系好的高桥来帮他代班，这正中了高桥的下怀。他打算借西村之名引起骚动，同时隐瞒身份，将罪名嫁祸他人。”明智神色一凛，定下结论，“所以，现在在玩偶服里的并非是西村，而是高桥。”

        明智的推理还包括，弥生印象里、以及监控录像上的高桥，都没有携带背包。恐怕他是在入园前拜托中村带进来的。高桥穿着玩偶装并不利于藏匿东西，他应该是将危险物品存放在了管理处内部。他建议暂且不要打草惊蛇，先在管理处的储物室、洗手间、职员休息室等地点内进行搜索，同时分派一部分警力去监视高桥，这样就能保证争取确凿，对方也无法抵赖。

        领头的警官是个看起来冷峻严肃的慎重派，他沉默地听完明智的推理，便点点头对下属们指派任务，显然是对明智信任有加。

        弥生和莲在一旁静静地看着警方的行动，既然警方来了，也就没有太多他们插手的余地了。以身份问题来说，还是尽量不要在警方面前刷脸熟比较好。

        而且，怪盗团那边进展如何也令人在意。看明智那边正热火朝天地和警官对话、没注意到这边的情况，弥生拜托旁边一位正在着手搜索的年轻警察转告明智，他们先稍微离开一下。

        “你们是明智君的朋友吧。”年轻警察看起来对他们比较放心，但以防万一还是提醒了一句，“现在情况特殊，别到处乱跑哦。”

        两人摆出乖巧的模样应答后，离开房间来到一处没什么人员往来的僻静走廊。他们分别打开手机查看，从怪盗sns里留下的信息来看大家应该已经进入印象空间里有一段时间了。

        “怪盗团那边……应该会顺利吧。”弥生舒了口气，轻轻倚靠在走廊的一侧。

        “不会有问题的。”莲平静地回道。他看到旁边不远处有一台自动贩卖机，便走过去投入了硬币。

        还真是放心，弥生心想，不过她觉得莲低估了大家对他的依赖程度。不论从开始还是现在看来，都是那边更需要他，莲到底是以什么样的判断基准要留在这边呢。

        咔哒、咔哒的两声，两瓶饮料掉落在出货口。莲拿出饮料，找零的硬币则不巧掉落在了地上。他蹲下去捡硬币的时候，意外发现了什么。

        “这是……”

        弥生闻声走来，也和莲一样发现了异样。自动贩卖机下面满满当当地塞了什么东西。她刚要伸手去碰，就被莲拦住。

        “别碰，让我来。”莲观测了一下，就微微俯下身伸手探向自动贩卖机底部。

        “小心点。”弥生大概猜测到那是危险物品，内心涌起一阵不安的预感。只见莲小心翼翼地取出了——一瓶饮料？

        但他们立刻发现，这不是普通的饮料。瓶口周围像是开封过，稍微凑近一点就可以嗅到有些刺鼻的化学药物气味。

        “……液体炸/弹。”弥生下意识地说出猜测，顿时感觉浑身发冷。

        直至此刻，她才真正意识到那个人到底是想做多么危险的事情，这已经快要接近恐怖/分子的范畴了。

        这时，身边的少年安抚性地握住了她的手，那双沉静的、仿佛任何时刻都会临危不乱的黑眸定定地注视着她，令她的思绪也渐渐回归宁静。

        “我给明智君打电话。”弥生果断道。

        她刚抽出手机，寂静的走廊那头，传来了沉重的脚步声。

        是穿着兔子玩偶装扮的人，玩偶有着毛茸茸的可爱外型，若在平时一定令人想忍不住去摸一摸。

        然而此刻，弥生只感到了毛骨悚然的气息。

        因为，那个人没有摘下头套，就那样一步一步、一步一步地逐渐走近。

        莲第一反应伸开右臂将她护在身后，他死死地盯着那边，摆出了如战斗般全神戒备的姿态。

        后面是死路，不能逃走，而且离开会更危险，对方若是取出自动售卖机底部的东西的话……！

        兔子玩偶有一只手背在身后，极易让人产生他手中有武器的糟糕联想。他摇摇晃晃地逐渐逼近，男人的声音瓮声瓮气地从头套里传出：“两位……能让一下吗……”

        没有回答，因为他们两人都不会轻易受骗，莲稍退了一步，将她护得更紧。

        不行……这样下去不行！可是该怎么办才好？？

        莲一定会拼尽全力也要护她周全，可是那才是她更害怕的结果。

        又一阵嘈杂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清亮的少年声音果决地割裂了剑拔弩张的空气：“放弃吧，你已经没有退路了。”

        是明智带着警员们赶过来了，跑在前面的他微微喘着气瞪视着这边，后面的警员们也纷纷进入备战状态。

        放下心的心情没能过去一秒，兔子玩偶里的人没有停下脚步，没有回头，而是毫不犹豫地加快速度向他们这边冲撞过来！他扬起的右手中闪烁着刀具的银光——

        电光火石的一瞬，弥生抱住莲的右臂想要拽他逃开，莲却犹如护盾般岿然不动地护在她身前，他坚毅的侧脸没有丝毫困顿。

        为什么……为什么要……？

        无论是疑问还是呼喊，此刻都卡在喉咙里无法发出。她唯有紧紧地抓着他，直盯着迎面袭来的危机，企图寻找到一丝的空隙。

        宛如她的祈求灵验了一般。

        兔子玩偶的步伐骤然停顿了下来，就像被猛地按下暂停键，不仅如此，他还浑身犹如被电流击中般抽搐了一下。

        仅仅只有短短的一瞬，但一瞬也足够了！

        弥生将手中的饮料瓶狠狠扔出，被玩偶里的人反应过来灵巧躲开，但紧接着下一秒，莲也向他扔出了饮料瓶，瓶体以精妙的角度不偏不倚重重砸至玩偶头部中心。他瞬间失去平衡向后摔倒在地，被一拥而上的警方逮捕。

        危机……解除了。

        内心松弛下来之时，弥生的身体仿佛也被抽走了力气。仿佛心电感应，身边之人立刻伸出手扶住她。

        而另一边，她的手臂被另一道力量支撑住了。

        “没受伤吧？”明智的焦急之情溢于言表，他仔细确认过后松了口气，“抱歉，我来晚了一步。”

        “我们没事。”莲回道，同时不动声色地将少女往自己的一侧带。

        “我带你们去休息吧。”明智握着她手肘的手也牢牢扣着。

        弥生尚未反应过来，而候在一旁的警官不得不出言道，“……明智君，犯人还在盯着你们看。”

        三人同时望去，高桥此时已经摘下头套，戴上手铐被扭送着的他显得颇为狼狈，却有如执念般扭着头凶狠地瞪着他们，他的神情狰狞，一字一句咬牙切齿地从嘴里蹦出：“都是因为你……都是因为你们……只会高高在上地说好听的话……虚伪的权力者们……”

        “不管你有什么理由憎恨我，这都不是你该做之事。”明智毫不客气地打断，森然道，“你也只不过是以正义之名行使私/欲罢了。”

        其余的人也以极为冰冷的眼神望着他，被戳破的高桥彻底泄气，颓然顺从了押送。

        终于，这出闹剧划上了休止符。

        走出管理处时，暮色已散去，夜晚降临，主题公园里四处是缤纷绚烂的彩灯，空气中漂浮着热烈愉快的气氛，远处似乎传来了喧鸣的鼓声与悠扬的乐声。

        劫后余生般的温暖，带着夏夜的暖风，缓缓地渗透了进来。

        莲一走出门就接到了电话，他有一丝不情愿，但仍无可奈何地走到了一旁，另外两人则暂且停下来等他。

        “是花车巡游吧。”明智望向远方，略带遗憾，“真可惜，没办法和天羽同学一起去留下美好回忆了。”

        弥生则毫无遗憾：“这次的回忆也足够印象深刻了。”

        “我是真的很抱歉将你们卷进来，是我失误地低估了这次的危险性。要是让天羽同学受伤的话，我绝对无法原谅自己。”明智真情实意地愧疚。

        “嗯……至少成功地解决了，我们也没有受伤，所以没关系了。”

        明智如释重负，语气放松下来：“谢谢你能够这么想。”

        高桥骤然停顿的那一下，恐怕是印象空间里同伴们击败了他的阴影，由此产生了作用。弥生想，之后得感谢大家。

        以及……

        “话说，雨宫同学对你的保护欲很强呢，即使是现在，他也在一直盯着这边看。”明智轻笑了一声，带有深意道，“他其实是为了天羽同学才会来到这里吧？”

        果然还是被发现了，弥生想，明智应该没有证据，她只要装傻就好，表现出慌乱就是不打自招。

        但明智似乎并不在意这个问题的答案，而是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雨宫同学……似乎是会不求回报地、以好意对待他人的类型，这类品性无可否认值得赞扬。只是有些人会故意这么做，以高尚的道德标准掩饰自己真实的性格。”

        “而且有时，过多的好意也会成为负担。”

        “明智君。”弥生冷淡地打断他，“你到底想要说什么？”

        仿佛刚才说出苛刻之语的不是自己一般，明智望着她，平和淡然地笑了笑：“抱歉，我绝对不是在说雨宫同学是这样的人，只是希望天羽同学能理解这一点。”

        他稍往前一步，附在她耳边，轻声地、犹如恶魔低语：

        “我才更适合做你的同伴哦。”

        “……”

        “在聊什么？”接完电话匆匆走过来的莲，以锐利的目光盯着他。明智微笑着退了一步，对着前方呼喊他名字的警员应了一声。

        “看来不得不离开了。别担心，警方那边先由我来应付，你们也累了吧，请回去好好休息。我送你们去车站？”

        “不用，现在外面有很多记者。”

        诶？

        听到莲的这句话，弥生稍稍楞了一下。

        “也是，你们应该不喜欢被记者包围的感觉。抱歉，天羽同学，下次我再送你回家的。”

        明智对他们表示日后会再次道谢。他离开之后，残余着的一点紧绷的气氛也松懈了下来，只是他最后的那几句话却没能轻易消散。

        不是听不懂、不能理解。遗憾的是，她充分理解了明智的话。

        负担？明明他人的好意如此温暖，为什么会是负担？

        【因为，人的欲望是无止境的。】

        在成为怪盗之后，她再次深刻地明白这点。

        一旦获得了一点甜头，就会不自觉地期待、渴望、索取更多。

        糟糕的地方在于，被给予的那方会逐渐变得不满足，给予的那方却可能毫无察觉，察觉到的甚至故意为之，设下甜蜜的陷阱。

        这样的关系，总有一天会失衡。

        给予的那方一旦抽手，一切就会迅速瓦解崩坏，走至无可挽回的结局。被给予的那方犹如从高空坠落狠狠摔下，碎裂成块，连一声呻/吟都发不出来。

        那样被撕裂般的痛苦，会造成无法痊愈的伤痕，甚至直至一生都——

        咦？

        为什么？

        她应该是没有过这样的经历的，为什么却像很熟悉似的……？

        “弥生，累了吗？”莲轻声问道。

        她摇摇头，把琐碎的思绪和奇怪的想法都抛开，至少现在不该在他面前表现出来。

        “攻略了几次殿堂，也差不多习惯这种程度了。”弥生将被夜风吹散的鬓发拨到耳后，放缓了语调道，“稍微……去哪里坐坐吧。”

        莲静静地凝视着她，黑色的眼眸中散发着温润的光辉。

        “能陪我去一个地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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