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幕间一

很冷。

        雨宫莲已经不知道在坚硬冰冷的蓝色地板上坐了多久了。

        他弓着身体，维持着一动不动的姿态，四肢都已经变得僵硬，仿佛体内流淌的血液在逐渐结冰。

        他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他只觉得非常冷。

        但是，最冷的不是周围的环境，而是跪坐在他两膝之间、被他抱在怀里的少女。

        无论抱了多久，她的身体都感觉不到一丝温度。

        她还活着，他可以确定，因为他可以听见一点点轻微的呼吸声，虽然微弱，但确实存在。

        可是也仅剩于此了。

        纵使她还维持着意识，却不对他做出任何回应。自己所环抱着的，像是一具抽去灵魂的空壳。

        他仍然紧紧地抱着不愿松手。

        到底为什么。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即使他清晰地记得所有的一切，也无法解释缘由。

        雨宫莲记得第一次见面的时候。

        他转学到新班级的第一天，由于迟到，班主任川上老师和班上的同学都对他印象极差。原因不止如此，自己“不良少年”的名声基本已经传遍了学校，会遭到怎样的白眼对待也是可以想象。

        当他自我介绍时，台下的学生都在低头小声议论，以或好奇或惶恐或厌恶的眼神小心地打量着他。

        只有一个人除外。

        雨宫莲感觉到了一道不同寻常的视线，他追寻而去，隐约对上了一双清澈纯净的紫色双眸，那双眼眸仿若荡涤着水光，以近乎专注的眼神注视着他，就像要将人看透一样。

        “那么你就坐到那位，呃……天、天野？不对。”川上迅速扫了一眼名册，“天羽同学的旁边吧，就是靠窗的那个空位。”

        川上所指的“天羽同学”，正是那个眼神有些奇妙的女生。

        雨宫莲在一片哄闹声中走向自己的座位，即将走到时稍微放慢脚步，以散漫的视线余光扫了一眼左侧。

        恰好与她的视线撞上。

        这份热切观察的程度，要不是雨宫莲确定自己在东京并没有同龄的旧识，他几乎要以为这位同桌是在哪里认识他的。

        然而，就在他心里刚生起一丝疑惑时，对方又平淡地收回视线低下头。

        ……大概是他想多了。

        雨宫莲刚刚和坂本龙司还有摩尔加纳一起经历了惊心动魄的鸭志田城堡逃生，脑海里被光怪陆离的异世界塞得满满的，无暇去考虑其他。

        他很快就忽略了这件事。

        那之后，雨宫莲因为一系列的事情被卷入了鸭志田相关的事件中，意外地当上怪盗，并与坂本龙司、摩尔加纳还有高卷杏成为同伴。

        为了让伤害了志帆、犯下一系列恶行的鸭志田悔改，他们除上课之外的时间，基本游走于异世界之中。对比之下，现实世界中的学校生活相当平淡。

        那段时间，雨宫莲与作为同桌的女生几乎从来没有交谈过。他知道她的姓氏是天羽，名字似乎也隐约听过是“弥生”，组合起来是一个少见的名字。

        她从未主动与自己搭话，甚至也不再眼神交汇。当他被老师叫起来提问或者被扔粉笔的时候，其他学生都会交头接耳地骚动着，但她那时也不曾将眼神望过来。

        为了隐藏怪盗的身份，他一般与同学都保持着距离，学校里也基本没什么人敢靠近他。所以雨宫莲对于她冷淡又忽视的态度习以为常，并没有在意。

        鸭志田殿堂的事件解决后，怪盗团正式成立并声名鹊起。同班的三岛由辉为了支持他们开设了【怪盗委托频道】。

        那天他被三岛、龙司叫到班门旁的楼梯口讨论事情时，他们身后响起了一道声音。

        “抱歉，请让一让。”

        那是雨宫莲第一次清晰地听见她的声音，如同山间的泉水般清冷动听，却缺乏感情。

        三岛和龙司忙让出一条路，少女目不斜视地从他们中间走了过去。

        她矜持又高傲的态度引得龙司忍不住发问：“那家伙是谁？我怎么觉得她的脸很面生。”

        三岛即刻答道：“你不知道吗？她是我们班的转学生，和雨宫差不多同时转进来的。”

        “转学生？怪不得没见过。”

        “你真是……她就坐在雨宫旁边啊。这么巧两个人同时间转来，我们班上还有人传她和雨宫是旧识。”

        提到她，三岛不知为何愉快地打开了话匣：“对了，雨宫，你们真的认识吗？”

        “不认识。”他淡淡地回道。

        “喂，三岛你干嘛这么兴奋啊？”龙司不解道。

        “我哪有！”三岛注意到自己的失态，又立刻压低声音，扭扭捏捏地说，“你们不觉得她长得挺可爱的吗？”

        “我没看太清楚，好像是还不错吧。”龙司耸了耸肩，“但我对那种看起来冷冰冰的类型可应付不来。莲，你觉得呢？”

        让人很有挑战欲。

        ……虽然他心里这么想，但毕竟和她不熟，于是雨宫莲道：“不清楚，没说过话。”

        “啥？你们不是同桌吗？”

        “也正常啦，天羽同学一直微妙地和人保持着距离，虽然很有礼貌却很难接近。”

        看着三岛一脸遗憾，龙司促狭地说道：“干嘛，你对她有兴趣？”

        “喂，你别瞎说。”

        这段稀松平常的插科打诨，不知为何在雨宫莲的心中留下了印象。

        当时的他并没有什么感觉，却不会知道过段时间之后当他想起三岛的话和表情，内心会涌起一种难言的情绪。

        那时候他已经深深地理解这种情绪为何物了。

        那之后过了不久，由于杏被跟踪的事件，他们几人误打误撞认识了喜多川祐介，并且了解到了斑目的恶行，将斑目设为了怪盗团的下一个目标。

        随着殿堂攻略的进行，战斗的难度也在逐步提升，他们需要更换武器装备了。雨宫莲捏了捏扁扁的钱包，只好通过打工兼职来赚零用钱。

        某天，他在涩谷地下商城的花店打工，正在专注修剪花的枝叶时，店里来了一位客人。

        “不好意思，请帮我包一束花。”

        雨宫莲转过身，意外发现客人是自己的同桌，对方似乎也才发现他是店员，小小地“诶”了一声。

        既然是同班同学，应该会很惊讶他这样的“不良少年”居然会在花店打工。他本来这么以为，但少女沉默了一下，就漠然地移开眼，指了指摆在架子上的某几束花：“请帮我包这几支淡雅一点的花。”

        这种漠不关心公事公办的态度，大概比他还有过之而无不及。

        雨宫莲取下她所说的花，又挑了一些搭配的小叶组合起来，用剪刀适当修剪后，从柜子里取出几张包装纸示意给她看。

        “选哪种颜色，天野同学？”

        出于某种恶趣味，雨宫莲故意说错她的名字，她怔了怔，抬起头望向他。

        她的脸庞相当清秀，肤质白而细腻，鼻梁挺翘，曼丽的深紫色眼瞳如阳光下光彩夺目的宝石一样，墨黑的及肩发看上去很柔软，只不过她常常微垂着头不与人对视，半张脸庞被凌乱的刘海碎发遮住，总令人难以窥见真容。

        骤然间近距离地对视，雨宫莲当下滞住停顿了好几秒，内心一圈圈地荡涤着涟漪。

        三岛说得不错，她确实长得可爱。

        虽然终于对他有了点反应，但少女却没有纠正他自己的姓名，而是又垂下头，以眼神催促他包装。

        在莲将花拢成错落的一束、用包装纸封好时，她忽然出声了。

        “你是新手吧，包得真难看。”天羽冷冰冰的语气中带着无情的嫌弃，“能换店长小姐为我包吗？”

        “……”

        ……可爱是可爱，就是性格有点差劲。

        等送走她之后，摩尔加纳从书包里钻出来，悄悄地发表想法道：“诶呀诶呀，你这位同桌还真是冷漠。不过这样倒是省了麻烦，不用担心她坐在你旁边会发现什么不对劲了。”

        换做以前，莲也会这么想，不过这次他有了不同的想法。

        那束包起来的花，是要送给谁的呢？

        这段小小的插曲对雨宫莲的学校生活并没有影响，天羽照例对他采取忽视的态度，不过据他观察，她除了偶尔会和几个女生们聊几句之外，大部分时间都是单独行动，看上去也没有亲密的朋友，似乎是天生性格孤僻。

        这么一来，大部分同学也都不怎么敢和她对话，以莲为中心的半径一米的圈基本上成了班里最安静的区域。

        雨宫莲最大的感想是，白天补眠很方便。

        因为他的课后当怪盗的生活实在太过充实。斑目殿堂开启后，喜多川祐介加入成为了怪盗团的一员。让斑目悔改之后，紧接着又出现了金城这一目标，本来与他们作对的学生会长新岛真也因此卷入其中，觉醒了怪盗的力量。

        新成员接连加入，怪盗团逐渐壮大起来，但与此相对的是战斗的消耗品越来越多。

        也可能是因为他平时花费本来就不拘小节，总之就是，钱又不太够用了。

        再加上探听消息和增强能力，雨宫莲迫于生计再次选择打工。

        这次在涩谷大街的便利店，他站在收银台待机，店里的自动门开启，踏进来的是穿着薄针织衫和牛仔裤的天羽。

        这应该是他第一次看见她穿便服，这身装扮削弱了她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淡气氛，多了份年轻女孩子的可爱。

        两人视线交接，他清清楚楚地从她目光中读到了“怎么又是你”的含义。

        不过少女这次仍然没有多说什么，径直走向了货架。

        雨宫莲手指轻敲了两下桌面，想着一会要为这次巧合的再度相遇说点什么，但他很快就没有这份余裕了。

        便利店所处位置本来就位于繁华街，或许是到了客流高峰期，来结账的客人越来越多，甚至排起了长队。另一位店员同事还在清点货物，他加快了动作还是忙得不可开交。

        手忙脚乱了好一阵后，结账长队渐渐缩短，总算快到了末尾。排在队尾的客人是一位上了年纪脾气火爆的大叔，他从刚才起就在后面骂骂咧咧，现在轮到他了，更是一把将商品往收银台上一摔，劈头盖脸地冲莲抱怨起来：“你怎么搞的？动作这么慢！”

        雨宫莲垂头为商品扫/码，低声连道了几声歉，但脸上淡漠的神情依旧不卑不亢。

        大叔被激得怒火又冒了三丈，在他看来不低三下四卑躬屈膝的道歉就是不够有诚意。他撸起袖子正准备骂得更凶时，手臂被人戳了戳。

        “不好意思，这位先生，请问您能先买单吗？”少女怯生生的眼神温和无辜，声音如棉花糖般柔软，“我稍微有点赶时间。”

        那一瞬间，雨宫莲着着实实地被颠覆了认知。

        她原来还有这样的一面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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