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终章（七）

雨宫莲将自己的房间彻底翻了一遍。

        空荡的阁楼上除了那堆原本就堆砌着的杂物，他自己的东西其实不多。衣物、生活用品、书本、游戏碟、秋叶原的扭蛋和抓来的娃娃、与同伴们出行的纪念品……他的记忆力不差，每样物品都能清晰地记得来历。

        莲还翻了一遍自己的手机，联系人、sns信息、通话记录、手机相册中保存的与伙伴们的照片。

        没有一样是与‘弥生’有关联的。‘她’的踪影，似乎根本不曾在他的生活中出现过。

        对于一无所知的他而言，‘她’是否存在于这个世间都是未知数。

        但是，如果‘她’不存在的话。

        内心这份辗转的失落与痛苦又该如何解释？

        房间内毫无收获，莲瘫坐在沙发上沉思了一会，又重新起身往楼下走。

        摩尔加纳见他拎起包，赶紧小跑两步追上去：“莲，你要出门吗？”

        “我去问问其他认识的人。”

        “等等，外面很冷，你好歹穿件外套啊！”

        走出屋外，冷冽的寒冬气息扑面而来，下过雪之后的街景焕然一新，围墙屋檐上被雪色染白。

        雨宫莲呼吸着冰冷的空气，回想自己昨晚发生的事。战胜伪神之后下起了雪，新岛冴告诉他有明智作证会继续起诉狮童，没有平安夜安排的他直接回卢布朗睡觉，好好消除身体的疲惫。

        昨日的记忆仿佛已变得遥远，但回想起来没有任何问题。

        今早一起来，世界却像是完全变样了。

        莲扫了一眼通讯录，确立了要去的几个地方。

        四茶的社区诊所，涩谷街头和小巷里的生存游戏专卖店，秋叶原的游戏中心……

        他找到那些帮过他大忙的协助者们。那几位本以为他是来分享战胜后的愉悦与放松的，在听到他直截了当地询问“有没有听过‘弥生’这个名字”后表现出了困惑。

        显然他们的答案都是否定。

        他的步伐一直没停，但耗在路上的时间不短，转过一圈后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sns群组里有同伴发来的信息。

        龙司：啊~~我光收拾房间就花了好久，完全没头绪。

        杏：是你的房间太乱了吧！不过我也是……问了志帆她也完全没印象。

        祐介：我翻了速写本，如果是印象深刻的人我会描绘下来，但没有类似的速写。

        春：我这边也很可惜。小双叶呢？

        双叶：不行~~单凭‘弥生’这个名字找线索太模糊了，我还在筛选没用的信息。

        真：唉，我明天在学校里打听看看。

        “全军覆没吗。”摩纳看着捏紧手机的莲，轻微叹口气，劝道，“时间不早了，明天再调查吧。”

        然而，学校的学生名册里没有能对上号的学生，周围也无人知晓。

        三天过去一无所获，怪盗团感到束手无策，开始怀疑他们是不是产生了错觉。

        难道是他们集体做了一场梦？又或许“弥生”这个词代表的不是人而是其他的含义？

        毕竟，除了莫名其妙的感觉之外，周围没有发生其他的异变，是不是这并非什么重要的值得在意的事？

        年末的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着，冬日温度越来越冷，降至了零度以下。阴霾的天空时而会飘落雪花。

        调查的动力迅速冷却了。不需要再做拐到之后，众人的生活充斥着平静祥和的日常，关于曾经的异世界和那个名字的讨论越来越少，渐渐被抛诸脑后。

        雨宫莲对此没有说什么，只是执着地继续着自己的行动。白天上课心不在焉，勉强应付，放学之后则不断地游走在寒风呼啸的大街小巷打探消息，直至深夜才回。

        他也越发的沉默寡言了。即使身处教室或伙伴们热闹的中心，他时不时地思绪涣散，眼神飘忽。

        “自从回来之后，吾辈越来越不明白你在想什么了。”独处之时，摩尔加纳看着他幽幽地说道。

        “我没在想什么。”他回答道。

        的确，他什么都没想。自从那天醒来之后，思考就无法在脑海中成型，大脑空荡荡的，似乎停滞在了一个固定的点。

        偶尔会拥有短暂的幻觉，斑斓的、多彩的画面忽而闪现，却又如蝴蝶般翩跹飞走，余下的唯有苍白空寂的茫然。

        除了不停地寻找之外，他无法考虑其他的事。

        这样导致的结果是雨宫莲在课上昏昏欲睡，注意力过于分散，在公民课上被粉笔砸了个正着。

        “你放学后给我来趟办公室。”牛丸老师铁青着脸对他道。

        杏担忧地望了他一眼，莲没什么反应。下课后他去了教职员办公室，木然地被牛丸训斥一番后，被他扔给了一大摞资料拿去处理扔掉。

        等牛丸走了，川上偷偷摸过来，小声安慰道：“哎，因为年末有很多资料要清理，所以他才会抓你过来吧……要不要我帮忙？”

        莲摇了摇头，机械般的准备抱起那摞纸。教师的桌上堆得太满，他的手肘被一摞书撞了一下，面上的一部分纸张散落在了地上。

        他俯下身去捡，视线骤然定在某张纸上。

        光芒瞬间点燃了他的眼眸。

        “川上老师……”莲拾起那张纸，缓缓起身，“这份学生\\资料是？”

        “嗯？”川上接过去仔细看了看，困惑道，“天羽弥生……？她不是我们学校的学生吧。”

        “那为什么她的资料会出现在这里？”莲紧盯着她，“请您务必好好回想。这对我很重要。”

        川上盯着那份资料冥思苦想，终于恍然道：“对了，她应该是预备和你同一时期转到这里的转学生，我记得当时收到了你和她的两份资料。但是至于后来为什么没有来，我就不太清楚了。”

        知道这些已经够了。莲火速扔掉其他垃圾，攥紧那张纸给双叶发了信息。

        而双叶也很快不负期望地给了他回复。

        “收到！嘿嘿，接下来交给我，详细的等你放学回来谈~”

        【天羽弥生，16岁，曾就读于东京郊区xx中学，成绩优异，品行端正。未参与社团。】

        学生\\资料上仅有寥寥数笔的概括和优秀的成绩单附录。

        电车上他反复地看着那页纸，资料上的黑发少女肤白似雪，神情淡漠。莲的指腹轻轻摩挲着那张照片，陌生又熟悉的轮廓一笔笔描画填满了他的心间，令冰冷的希望熊熊复燃。

        回到四茶，他迫不及待地推开卢布朗的门，店里的交谈声戛然而止。谈话的三个人同时扭头看向他。

        是双叶，老板还有新岛冴。

        这三人聚在一起聊天的场景是第一次见，但莲并未多想。他对新岛冴略微点了下头，走过去低声问道：“双叶，查到了么？”

        “嗯。”双叶点了点头，神情却莫名局促，眼神游移不定。她绞了两下手指，犹犹豫豫地将手提电脑的屏幕指给他看，“这些，都是我搜集到的资料。”

        莲接过手提电脑来看，“天羽弥生”的资料里从她的家庭住址、资产、从小到大就读的学校及成绩到她常去的地方、父母离婚的情况等等都有。

        他看得十分认真专注，努力地在脑海中将少女的轮廓描摹得更清晰一些。她似乎性格有些孤僻，不怎么结交朋友，也从不在社交网络发布信息，所以网络上没有关于她更私密的资料。

        从这些经历来看，天羽弥生像是一个很普通的女孩子。

        继续往下浏览时，一篇大段插入的文字抓住了莲的注意力。

        那是一篇新闻报道，触目惊心的标题和内容是社会新闻版上常见的那一类。xx中学高一的女生佐藤，因与已婚老师的禁忌恋情闹得全校皆知，而从教学楼上跳了下去。虽然后来没有危及生命，但也闹得沸沸扬扬，那位老师也被革职。

        佐藤，并不是她的姓氏。

        “这篇新闻和她有什么关系？”

        双叶回答道：“佐藤是天羽弥生的同班同学，也是她的朋友。那所学校的学生传言，是她泄露了好友的秘密。”

        即便莲说不清缘由，他却觉得这一定不是真相。

        这就是她转学的理由吧。

        莲按捺着莫名的情绪看完资料的最后一行字，抬眼道：“那现在她转到哪所学校了？”

        双叶撇开视线，犹犹豫豫地看向新岛冴。

        “还是让我来说吧。”本以为新岛冴只是来交换关于审判狮童的进展，她却意外地接过了话题，“听说你们在找这孩子，我对她的名字总感觉很熟悉，看到这份资料终于想起来了。”

        “你和她认识？”想到或许可以很快就见到她，莲的眼中满怀迫切与期待。

        新岛冴顿了顿，道：“不，我是在调查事件的时候查过她的资料。”

        “！？”

        “你们还记得四月初发生的电车脱轨事件吗？”

        雨宫莲当然记得。那是他来东京之后听闻的第一起与异世界相关的精神暴走的重大事故，是一切的开端。

        “天羽弥生，是这次事件的受害者之一。”

        他仿佛心口被狠狠插了一刀，从头到脚的血液都凝固了。

        “你说……什么……？”

        莲的薄唇微微颤抖着，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

        不。

        太奇怪了。

        这怎么可能呢？

        新岛冴于心不忍地看他一眼，稳了稳心神继续道：“当时电车脱轨造成了很严重的死伤后果。为了调查精神暴走事故，我查阅了所有受害者的资料，这孩子也是其中之一。”

        “她现在在医院？”他仍抱有一丝微弱的期望。

        “不，天羽的情况很特殊。在重伤送往医院之后的两天……她失踪了。”

        “失踪？”

        “对，我一度也很在意这件事，太蹊跷了。她受了重伤，靠自己离开的可能性几乎为零，若说是有人将她带走了，那是怎么做到的？目的又是什么？当时，我调查了很久都毫无头绪，搜查科那边也认为这是和‘精神暴走’无关的绑架事件。后来出现了你们怪盗团，关于她的调查就被搁置了。”新岛冴一脸凝重，“坦白说，以她的当时的状况，离开医院基本等同于……”

        死一般寂静的阴影笼罩下来。

        ……

        后面的话，渐渐听不清楚了。

        他的耳畔被巨大的轰鸣充斥着，所有的声音、画面全部都消失了。

        什么都不想听，什么都不想看，什么都不想理解。

        对了，她一定是在学校，要么就是别的医院。

        【得去找到她。】

        除了这唯一的念头之外，大脑浑浑噩噩。

        雨宫莲不记得之后发生了什么，只记得自己推门而出，再回过神来时自己被一个陌生男人拽着衣领，他恶狠狠地怒吼着：“你没长眼睛啊！？不会看路？”

        他无动于衷。

        那人看着他愣了一愣，悻悻然地松了手：“什么啊，这死人一样的眼神。”

        他对咒骂的声音充耳不闻，撇开那人继续向前走着。

        医院、学校、或者地铁站。

        她一定在哪里等着他。

        他在寒风中走了很久，直到手臂被人一把扯住，类似同伴们或高或低的急切的声音恍恍惚惚地传入耳中。眼前模糊的画面无法定格，当他看得清楚一点时，发现自己已经被带回了阁楼。

        “莲、莲？”一旁的摩尔加纳试探性地喊了几声，见他眼睫动了动，松口气道，“你终于有点反应了。”

        炭火的余温将暖流注入身体，冻僵了的手脚渐渐恢复知觉。可他仍然一动不动。

        “吾辈从来没见过你这样……振作一点，不是还有吾辈们吗。”摩尔加纳努力用积极的语气苦口婆心地劝说，“迄今为止怪盗团度过了那么多难关，这次吾辈们一起努力，一定能找到她的。”

        垂落的墨色额发轻微摆动了一下。

        雨宫莲极其缓慢摇了摇头。

        其实他早就知道了。

        从圣诞之日醒来、记忆消退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明白——她的存在已经确确实实地从这个世界消失了。

        只是无论如何都无法承认。

        如果这是他必须面对的真相的话。

        这个世界同谎言又有什么区别？

        身体仿佛渐渐成了一具空壳，喜怒哀乐都一点点地从缝隙中流走了。没有任何期待的事，一切都变得苍白索然。

        ……就像是被盗走了心中的秘宝。

        那些被悔改的人就是这样的感受吗？

        没想到，身为怪盗让人悔改的他，这次却亲自、彻底地体会到了。

        看着少年死气沉沉、眼神空洞地注视着地面，摩尔加纳万分担忧却又不知说什么，只能勾住他的衣领生拉硬扯地将莲拽上床：“你应该很累了……总之先好好睡一觉，醒来再想办法吧。”

        他的身体的确很疲惫。这几天他都很晚才上床，而且半睡半醒、精神紧绷，怕醒来之后会连现在的心情都忘却。

        现在，他只想合上眼不再醒来。

        摩尔加纳去熄了灯。沉郁静谧的冬夜，银霜色的月光洒落在窗台。

        雨宫莲缓缓地阖上沉重的眼帘，在即将沉入彻底的黑暗之前，近处一抹淡淡的辉光仿若一晃而过。

        他恍惚地伸出手探过去，在枕头下摸到了一个物体。

        是一枚戒指。

        雨宫莲顷刻精神了。他睁大眼，仔仔细细地端详着。借着朦朦胧胧的雪色与月色，他看见戒指内壁刻着一行小字。

        【yayoi∞ren】

        “弥生”和“莲”的名字。

        他终于找到了，她在他身边存在过的唯一证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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