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是以多留客

那个女子宾馆说是在杭州，其实是在杭州的郊区。那边不论门面店铺还是民居，都是两层小楼。外面是荒地，有人在上面种菜。很多人以为杭州已经没有穷人了，以为在杭州不论打个什么工都有最少一年五六万了。但这里确实还有一栋小楼，里面每个房间都放着三个上下铺的架子床，住着六个女人。这栋楼里总共有六十几个女人，最小的十七岁，最大的八十三岁。他们没有学历，也没有技术，但是也不想堕落到找个男人来养活自己。所以他们出卖着在中国最不值钱的劳力，住着一晚上两块钱的宾馆，过着紧巴巴的日子。

        岁越好没有用导航，轻车熟路开到了这里。夜已经深了，旁边的好几栋楼都已经熄了灯，是为了要省电。这个女子宾馆也不例外。岁越好走下车，轻轻敲响某一扇窗。很快里面灯亮了，“谁？”是一个女人略带警惕的声音。

        “是我，岁博士。”

        “哦哦，就来。”

        很快，一张门被打开，一个看不清容貌，看不出年龄，只让人觉得他长得非常憔悴——如果不憔悴的话，应该是个美人——的女人站在门口。他看到岁越好后面的方鸣羽，脸上的笑垮了，“怎么回事？”

        岁越好指着那个女生，“这个女孩子要在这里住几天，我们是帮他搬家来的。”

        方鸣羽帮女生把东西从车上卸下来，女老板带着岁越好和那个女生看房间，“你要住哪里？”

        经过一个敞着门的房间，里面微微透出光。女老板走进去，说道，“王奶奶，你不要再滴眼药水了，这个眼药水滴多了不好。“

        一个很苍老很没有底气的声音低低地回他，“可是我看不见啊，我要看不见了啊——”他不像在说话，倒像在哭，在唱歌，唱那种悲剧歌剧里的歌。女老板叹道，“可是滴这个没用的啊，我明天再带你去医院看看吧啊——”

        女老板安抚了老太太，这才走出来，他把岁越好他们带到另一个房间门口，“一个房间六个人，这里面已经住了四个，还有两个上铺是空的，你可以挑一个。”

        那个女生低声问道，“我还有些行李，我能一个人住一个房间吗？我按六个人付钱。”

        “不是钱的问题，你把房间占了，别人住哪里呢？东西多可以放床下面，实在放不下的你给我，我给你收着。”女老板又上下打量了一翻这个女生，说道，“逃婚的吧？”

        女生吓一跳，“你怎么——”

        “我这里住的都是从家里逃出来的女生，逃婚的我也见得多了。看你这身上也没受伤的样子，应该不是逃老公，是逃爸妈吧？”

        女生点点头，“我爸妈逼我嫁人。”

        女老板说道，“来了吴姐这里你就放心吧，只要你不说，你爸妈绝对找不过来。”他又认真问道，“你没有告诉任何人你来了这里吧？”

        女生说道，“我没有。”

        “好的，只要你不告诉任何人，你在这里想住多久住多久。但是如果你告诉了别人，你的爸妈找上门来了，我就保不了你了。我这里可是遵纪守法的。”

        他们招呼方鸣羽轻手轻脚把东西放进来，岁越好拉着那个女生的手，细细跟他讲怎么准备，怎么找资料，怎么安排时间等一系列事情。

        等东西放好，他们也说完了，岁越好拿出自己的社保卡放在女老板手上，“明天带王奶奶看病就刷我的卡吧。”

        女老板倒也不推辞，直接收下了，“用完了我还你。”

        方鸣羽坐在驾驶座上等他，只看见岁越好和女老板手上拉拉扯扯的不知道在干嘛。岁越好转身要上车的时候，那个女生追了出来，“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岁越好说，“我不知道你的名字，你也不知道我的名字，这样不是正好吗？没有人知道你在这里，你可以安心备考，然后逃出去。”

        这台五菱宏光沿着马路驶远了，女生还站在原地，一只手捂着嘴，一只手举起来，遥遥地挥舞。

        方鸣羽说，“他还多亏找到了你，你给他出了个好主意。”

        “我只是告诉他这条路可以走，要不要走，要怎么走，就靠他自己了。”

        “没想到你还能想到这个办法，像我就想不到。”

        “我毕竟也认识一些出国的人——”岁越好叹道，“都是过去的事了。”

        方鸣羽想到潘博士说的那些话，也不再多嘴。

        岁越好问他，“如果是你，你的领导要你去抓这个女孩子，你去不去呢，你抓不抓呢？”

        “抓肯定是要抓的，不过——”方鸣羽抢在岁越好发问之前赶紧说道，“我可以抓不到。比如，我会敲门敲很久都进不去，找开锁匠又要先备案，可能找好几个小时……”

        岁越好笑道，“你能这样也是难得了。”

        方鸣羽也说，“你也难得。你能问我这些问题，已经比我刚认识你的时候那副没精打采的样子好多了。已经会主动找话题说话了。”

        “不是找话题，是有问题就问了出来。”

        “那要是之前的你，有问题也不会问的。我仍然记得那个晚上，明明我有好多话想跟你讲，你好像也有话要讲，但你好像多说一个字都很累，我实在没办法跟你讲。现在你就好多了。果然助人为乐会让人快乐。”

        “是啊。”岁越好叹道，“施比受有福。也许，我应该一辈子都干现在这份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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