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第二十二章谁主青玄（上）

程易本是在古樨州探寻克制紫凝的方法。

        原本丰泽的樨州之地在磐河之乱后，变为一片丘壑沙砾、残垣断壁。原本滋养樨州之地的彤江早已干涸，只剩干枯的河道，几百年来，已渐被风沙填平。

        程易穿梭于其中，在这破败之地中寻找丝丝线索。

        探寻多日，所获无几，微有一处残破的古祭台，好似残留着只言片语的信息。

        那祭台侧面不知是何人留下了半字半画的记载，似与当年萧统逃撤到子瀛雪山，又得碧龙相助的事有关。

        那记载已斑驳难辨，程易勉强认出那画中，萧统似在一远离世间的狭长隧道中得那碧龙，而后率众反攻。

        程易此时只恨自己未能读遍天下典籍，不知这壁画中隧道所指何地。

        程易本想继续探寻，可以获得更多消息，可是青玄门传来的消息让他不得不立刻返回。

        原来，白杉第一次给林湘微输灵离开之后，施照除了每日望着林湘微脸庞日渐黯淡，便没有什么能做的。

        她只能等待、等待。

        悔恨、不甘、心焦、愤懑，各种心绪无从疏解，她便到那凌溪旁望着溪水南下，愁不可解。

        施照在那凌溪旁呆呆坐着，而尾南鱼照常在清澈的溪水中游弋。

        她与程易曾一同救护的竹灵也在其中，可是竹灵却有些奇怪，额头上的独鳞竟脱落了，那海棠花瓣大小的透明独鳞被它衔在口中。

        那小竹灵衔着那独鳞游到施照脚边，好似已在这里等了她很久。

        “竹灵？这鳞片？给我吗？”施照读懂竹灵的意思，将那鳞片拿起。

        谁知那鳞片竟是一等灵物，施照刚刚拾起，那鳞片就在施照拇指与食指之间化于无形。施照两根手指一拈，那鳞片又出现，两指分开，那鳞片又消失了。

        施照指尖感受着这形影飘忽的独鳞，竟是质地柔韧、边角圆滑，与寻常鱼鳞坚硬质利不同。

        那小竹灵将顶鳞交给施照之后，便转身游远入了尾南鱼群中。

        施照见它离去，不禁想起往日里与程易一同养护这小鱼的时光，想起与他同在溪旁与尾南鱼相伴的日子，便对着溪中说道，“小竹灵，小鱼儿，你们若真能听懂我的话，去告诉程易快快归来，可好？就说青玄门有变，白座首有险。”

        施照说到这，自己又觉得自己无助得可笑，摇着头，含泪笑自己道，“最快的鸟儿，要去古樨州也至少要飞上三日吧，你们只生于这凌溪之中，又怎能找到他呢？”

        可施照低估了自己的号召力，也低估了尾南鱼的灵力。

        她这话，竟由溪中尾南鱼捕捉到，在水中抛散传开，跨越凌溪，波及宽江水域各湖溪泉涧，在各色鱼中跳跃传播，行于千里。

        不到一日，讯息便抵达了它的接收人——正在古樨州一座水井旁休息的程易。

        程易只见那井中跃起一条井水拢成的鱼形，继而听到自己熟悉的施照的声音，“去告诉程易快快归来，可好？就说青玄门有变，白座首有险……”

        “照儿？”程易心中一惊，想伸手去接那鱼，那鱼却化成水花跌落井中。

        程易俯身到井中，自己念道，“是鱼音传讯？”

        程易得此召唤，立即动身而返，抵达问药谷时，刚好错过了白杉第二次给林湘微输灵。

        他得知白杉已去了乌衡南峰天池，便片刻不停在后而追，这才赶得及救了白杉一命。

        白杉此去乌衡天池，非但未取回林湘微的魂灵，自己还痛失一臂。

        他身体残损、心绪凄懑，自知暂时无力再取回林湘微的魂灵。而当务之急，是先维持住林湘微的身体，之后再从长计议。

        而自己失了手臂的弱势之状，向来傲视宽江、众人仰视的白座首绝不愿暴露在众人之前。

        因此白杉第三次给林湘微输灵之后，只在问药谷休养半日，便趁夜深众人熟睡之时，负伤带林湘微离开了青玄门。

        待程易寅时醒来，只见案上放着白杉的座首指环，下面压了一张字条，简书道，“代吾呈师，愧别。兄。”

        程易知白杉一向颇有主张，如今既摘下指环，便是抛下座首的责任与荣耀，弃青玄诸事而去了。

        程易知白杉失一臂对青玄门来说将是改天换地的大事，可他从未想过白杉会弃了座首之位，更别说竟会离开青玄门。

        白杉虽尚未继任掌门，但这些年来，申掌门已渐将门内事务交给白杉，而且白杉的修为也已超过了申掌门。

        程易虽同为掌门弟子，但以往有他超卓逸尘的座首师兄挡在身前、靠于身后，自己全然不必为凡尘琐事劳心，只凭自己喜好专心清修即可。

        而今白杉离去，青玄门将由谁主理；如今紫凝再现，宽江事态又将如何。

        失落不舍之余，程易隐约觉得肩上压着天大的担子。

        程易拿起那指环，准备去览穹阁跪请他的师父出关。

        此次申涿掌门闭关，也是颇有怪异之处。他从龙鳞潭归来，本是有长湖湖主暴亡和紫凝现世等事亟待他处理，且他从众世家手中强行抢回了施照和魏繁青，本也是应该做些安顿处置。可是申涿回来后，竟马上闭关，门中事务一概不加理会。

        程易从问药谷出发，大药师戚良乔不知从哪里小跑几步跟了过来。

        “小易，你去哪里？”

        “去请我师父出关。”

        “使不得，使不得。”戚良乔急忙拦住他。

        “为何？”程易并不理会戚良乔，继续径直前行，“弟子失灵，师兄失臂，紫凝再现，此番种种，怎能不请师父出关主持大局？”

        “你现在请掌门出关，便是害他。”戚良乔说道。

        “此话怎讲？”

        “掌门，嗨……”戚良乔吞吞吐吐，半天才趴到程易耳边说出实情，“掌门，他受了毒伤。”

        “什么？”程易惊讶道。

        “哎哟，别声张啊。”戚良乔忙看了四下，生怕被别人听到。

        “什么时候的事？”程易压低声音问道。

        “龙鳞潭。”戚良乔答道，“回青麓山途中遇到的那伙贼人，你可还记得？”

        “嗯。”

        “那些人劫人是假，暗伤掌门是真。”戚良乔叹气道。

        “那师父伤重吗？现下如何？”程易急问道。

        “掌门被暗毒所伤，清灵凝滞，他入关之前，用了灵药，但也需掌门清修三望三朔才可将毒逼出。”戚良乔说，“此时若是扰了掌门休养，怕是就再难恢复了。”

        “三望三朔？如此算来，师父若要出关，还需近一月的时间。这么久……”程易问，“可知是何人用毒？”

        “不知。那毒稀奇，我并未见过，也无从化解。”戚良乔说道，“还好掌门修为甚高，可将那毒逼出，我从旁协助配些灵药便可。只是还需要些时日。”

        “我师兄知道师父中毒吗？”

        “白座首是知道的。”戚良乔说，“只是他现在那个样子，哎，他女儿又半死不活的……如今他离开，也是无奈。”

        “湘微姑娘，真的是师兄的女儿吗？”程易问道。

        “那女娃失了魂灵，身体还能保存至今，若不是有亲生父母的清灵，怎么可能？”戚良乔说道。

        “那你可知道师兄去了哪里？”

        “要么就是凌溪源头的子瀛雪山，要么就是幽居谷。”戚良乔说，“若不是掌门受伤，我与他同去也不是不可啊。可现下这情形，我必须留在青玄门协助掌门。白座首那边，我也只是草草教了他一点引灵术。哎。”

        “师父和师兄均有伤损，如今青玄被犯、紫凝再现，宽江岂不危险？”程易忧心道。

        “所以啊，掌门闭关前特地交代，切不可让外人知道他受了毒伤，以免天下贼心四起，天下乱至。”戚良乔说。

        “那便等吧。”程易无奈，只得作罢。

        青玄门的钟停了摆，长湖的钟却加速运行。

        黎汶泾自夺得紫凝珠，便径直回了长湖。他仰人鼻息半生，终于以一根断指为代价，换来了最酣畅得意的时日。

        黎汶泾回到长湖后，声称魏湖主在龙鳞潭被奸人所害，如今少湖主被青玄门挟持，夫人又被龙鳞潭幽禁。长湖之人绝不能任人宰割，必须要自强自保，将少湖主救回来。

        黎汶泾本就是长湖副使，平日里便是率众湖卫打理大小事务，早已有多人追随，此一番言辞渲染，又是博得众多支持。

        黎汶泾如今手握紫凝和龙灵，修为大增，术法精进。遇到不服或疑惑之人，他便以狠辣之术将其迅而制服。在长湖，他很快变成了既有正义又有能力的统率之人，无人敢加以违背。

        赵丹也跟着黎汶泾回了长湖，一来他一个江湖术士无根无依，若要想救出魏繁青，当下只能仰仗黎汶泾，二来黎汶泾尊他为岳丈，许他地位荣誉，一向贪图名利的他无法抗拒。

        那黎汶泾野心勃勃，多年积累的戾气终于有了发泄之力。

        他坐稳了长湖主座的位置没几日，便仗着自己手握紫凝、号领长湖，率长湖湖卫扩张进攻，占了宽江下游临着长湖的几块水域。

        那几块水域，本就是下游小域，无甚实力。各主家见黎汶泾手持紫凝，知道天下既乱，何苦无谓挣扎，便甘心俯首称臣。

        唯有一家性子烈的宁家，率家众逃难北上，径直去了青玄门，想请申掌门主持公道。

        那宁家抵达青玄门之时，正是青玄门各司主座遴选新弟子的日子。

        青玄门虽是发生了黎汶泾前来夺灵之事，但是所知之人甚少。

        程易只对他人说，白杉去巡江了。

        而晴溪堂那边，施照去和袁临堂主告了假，说林湘微家中有急事，不得不立即返家。

        现下白杉离开，掌门还在闭关，这遴选大会是早前安排下的，现在无人叫停，便依旧照常举行。

        主持之人是晴溪堂堂主袁临，司花柳天泛、司涓尹凤翎和司清冷折霜已然到来。

        众人除了因白杉座首竟未赶回而心中稍觉疑惑之外，并未觉得有何不寻常之处。

        这晴溪堂中，今日又将有青年翘楚被各司选中。

        只是这本应是轻松振奋的日子，程易与施照立于人群之中，脸上却都蒙着一层愁云。

        “明日是师父出关的日子。”程易说道。

        “湘微姐的魂灵，有望拿回了。”施照说。

        程易没有回答。他知道，白杉修为宽江几乎无人可及，有他亲自去夺，都未取回林湘微的魂灵。如今黎汶泾已手握紫凝，要夺回魂灵，更是难上加难。

        各司遴选弟子的大会每年夏季召开，由三司主座在晴溪堂的初级弟子中选拔弟子。

        因司远莫空弦由于失踪，千竹阁这些年来并未选过弟子。

        选中之人，便离开这晴溪堂，去往司涓的织雨阁、司清的飞崖阁或者司花的胜芳阁，随师父修习一系术法。

        而未被选中之人，便在晴溪堂继续修习，待到来年再参加新一届的遴选。

        此次参加遴选的初级弟子，共有三十二人。

        施照虽也是新进弟子，但因直接被掌门安排入了千竹阁，即便没有真正的师父，也无法参加此次遴选。

        魏繁青拜入青玄门比施照还早两年，但未曾拜师，如今与施照也是同样的情况，只能在人群中观会。

        林湘微望月之夜约施照去凌溪旁修术，本就是为这遴选大会准备，以期选入司涓座下。可惜她魂灵被夺，生死难卜，无法参加此次遴选了。

        那些初级弟子在晴溪堂修习了近一年后进益不少，依照拜入青玄门早晚的顺序分别展示自己的一套术法，再由三司主座选择。

        那陆飞澜去年秋季才正式入了青玄门，但她八岁便得掌门点选，便仗着此等荣耀抢在第一个展示。

        不出所料，她所展示的便是龙鳞潭的独家秘传水龙啸，一套招术耍完既获得满场掌声，还赢得司花柳天泛下场与其过招助兴，并当即选她入了胜芳阁，成了司花座下弟子。

        那水龙啸是气势磅礴之术，陆飞澜劲道之外，又将其施得华丽绚烂，与花系术法相得益彰，一番展示下来，有排场有体面。

        只是了解龙鳞潭做派之人，心中只觉做作抵触。司涓尹凤翎便是全程没有看那陆飞澜，要么低头摆弄掌中水丸，要么张望人群中，寻找自己所看中的林湘微的身影。

        接下来，从往年到去年拜入的顺序，晴溪堂的初级弟子们依次展示。

        各弟子心中多有向往的去处，因此展示的招数也各有侧重，只为引得场上一人青睐。

        各人展示下来，均有亮眼之处，司花选人最多，司清只选了项北和乌管儿二人，而司涓则迟迟不肯选人。所有人展示结束，还剩三名弟子未拜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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