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第三十六章幽居旧事

莫空弦与施照师徒二人踏上了去往幽居谷的路途。

        幽居谷远离人烟，沿溪而生，隐于无名的山峦之中。谷中之溪，名为湘溪，与青玄脚下的凌溪相同，也是发源于子瀛雪山的一弯洁澈之水。

        从青玄门出发，二人沿凌溪而上，在一支流浅溪处转行。再翻过子瀛雪山侧峰，沿北麓而下，才到了幽居谷的大概方位。

        若不是水术世家高门世代相传，世间之人无论如何也寻不到幽居谷的入口。

        施照在这山峦之中，早已分不清方向。

        从雪峰往下，过了雪域，树色渐显。

        施照与莫空弦二人依水而行，穿林而过。

        渐渐地，那林木在聚拢不散的层雾之中，均显出墨蓝之色。

        “这片林坡之下，便是幽居谷口了。”莫空弦说道。

        “这里竟还有村落？”施照问道，看着墨蓝之中透出的几角青黑屋檐，在轻雾缭绕的山中避世而居。

        “是几百年前随萧氏迁于此处的古族喽。”莫空弦答，“他们居于此处，作为幽居谷与外世的联接，却不必困于幽居谷中。”

        二人行至村外，见一村民采食正在林间采拾野菜，便前去询问。

        “如您描述之人，确是见过。”那人答道。

        “您可知那人现在何处？可是进了幽居谷中？”施照没想到一问便中，兴奋问道。

        “那人没有进谷，而是在谷口一间陋屋中住着。”那人回答。

        施照简单致谢，便忙拉着莫空弦向那陋屋方向寻去。

        溪涧流淌着，在山谷最深处钻入最为迷蒙的一片区域，那便是萧氏所居的幽居谷了。

        谷中一切皆藏在蒙蒙雾气之中，唯有几百年来的往世清灵，穿透那烟白，清冽旺盛。

        那陋屋恰在那雾气之外，一方简单院落，一间潦草茅屋。

        透着院篱，施照看见一人立于院中，望着幽居谷的方向。那人白衣飘摇，云发及腰。

        “程易！”施照奔向那院中，“你要居于此处，怎不带上我？”

        院中之人转过身来，怔住了。

        “施姑娘，你怎在此？”那人问道。

        施照见了那人的正脸，急行之中扯住门柱，以防自己撞到那人怀中。

        “白座首？”施照低声问候，大失所望。

        白杉虽隐居此处，还是一样的练达世事。他知施照心中所望，径直答道，“小易不在此处。也从未来过。”

        “白杉？”莫空弦问道，此时也已跟了过来。

        “师叔。”白杉作揖行礼，说道，“庭依，在谷中。”

        施照寻人不成，便与莫空弦一同，到白杉居住的茅屋中饮淡茶一盏。

        茗香升于茶汤之上，程易的身世也终被施照所知。

        当年，林庭依从青玄门愤恨离开，怀着身孕来到了幽居谷外。

        她对腹中胎儿时而愤怒、时而喜爱，无法下定决心是否要将与白杉的孩子也带入幽居谷中。

        因此林庭依并未进入幽居谷，而是居于谷外村中，几月时间，游移不定。

        生下孩子之后，林庭依看着褥中小娃，白透可爱。世间有一世的繁花等她去阅尽，做母亲的怎忍心相夺。

        半月之后，林庭依身体渐而复原。她打定主意，要带着女儿回浅水溪去。

        因这小婴儿生于湘溪之畔，软软微微惹人怜，便取名为湘微。

        谁知临行之时，正逢幽居谷在望月之夜设宴，请谷外村民到谷中一聚。不为他事，只为谷主又喜得一孙，方才满月。

        林庭依抱着襁褓中的女儿前去赴宴。她见那萧氏的小男娃父英母慈，备受族人喜爱。而自己怀中婴儿，此后不知要受尽多少冷眼。

        嫉妒、愤恨之心陡然升起。

        白杉，你负了我，也负了我们的孩儿！

        心中如此想着，林庭依对女儿也起了淡漠之心。你既出于那负心人，我还怜你做甚？

        林庭依看着溪涧之中浮于流水之上的月影，想起师父莫空弦曾说过萧氏的往事。

        萧氏一族困居于此，世代后人不习水术，就是怕族中再出天资超凡之人，为祸世间。

        萧氏月系灵脉修月系术法，才是相得益彰、世间正统。

        白杉，你修习月系水术进益虽快，可你比得过宽江世人，又比得过萧氏族人吗？

        林庭依满心怨愤，竟做出了一个另她悔恨终身的决定。

        她趁谷中之人宴客忙碌，将她怀中女娃与萧氏的男娃调换了襁褓，抱着萧氏的男娃，匆匆离了宴席。

        她离开幽居谷便径直奔赴青玄门去，找到师父莫空弦，将那男娃交给了他。

        林庭依暗示莫空弦，那男娃是她与白杉之子。她孤身一人不便抚养，因此想将其寄养在青玄门览穹阁，让那孩子可以在亲生父亲身边长大，随他修习月系术法。

        莫空弦本就心觉亏欠林庭依，现下见孩子都生出来了，更是自责难当，便决定顺了爱徒的意。

        莫空弦将那孩子抱给了掌门师兄。二人商量，此孩子身份不宜暴露，便由申涿收他做了弟子，取名程易。

        白杉，这萧氏小儿修习月系术法，终有一日，会赶超于你，我便要看你到时如何傲领宽江！？

        林庭依离了青玄门，便又返回幽居谷，在子瀛雪山遇到了前来追她的人。

        萧氏族人不可出谷，因此这追人之事，便由谷外那时代效忠萧氏的村民代劳。

        林庭依供认不讳，说是自己带走了萧氏小孙。她甘愿领罚，却不肯透露将那男娃带到了何处。

        因此，林庭依便被扣在幽居谷中，终年奉灵，不得外出。

        而那萧氏孙儿既已离了谷中，谷主也不再命人追回了，只说，“冥冥之中，水灵也许自有安排。”

        林庭依的女儿，萧氏族人却不愿抚养，便遣人给浅水溪书信一封，让她的父兄将其接走。

        林庭依知道自己此生无缘再做这小娃的母亲，便将毕生清灵传给她，又将师父所赠宝簪取下，包在褥内。

        湘微，从此就做兄长的女儿，望你一生顺遂、无虞。

        自己所蒙耻辱，就随自己一人留在谷中。

        青玄门与浅水溪因素不往来，近二十年来竟不知对方也有一个小娃娃，带着白杉孩子的隐藏身份，生长于宽江之侧。

        “哎，庭依啊！”莫空弦叹道，“你怎做了这等错事啊！”

        “谷主当年未曾寻回程易，便是不再计较。可此番又托人给程易带信，又是为了什么呢？”施照说道，“程易不辞而别，与幽居谷到底有何关系？”

        “原来程易真的是萧氏族人，那他能修成月系三式也就不奇怪了！”莫空弦道。

        “小易，修成了月系三式吗？”白杉苦笑道，“庭依，你的愿望达成了。我害你贻笑世间，如今我早已无颜立于宽江。呵呵。”

        “即便是萧氏族人，若能修成三式，也是凤毛麟角啊。”莫空弦说道。

        “我去谷中。”施照说道，将茶汤全部饮下后，起身离开。

        施照走到那迷雾漫布的幽居谷口，正要迈步进去，却见一人从雾中现了出来。

        那人罗衣轻衫，身形像极了程易，看上去比程易要稚嫩一些。

        “姑娘非我萧氏族人，却身携萧氏最旺清灵。”那人说道。

        那人来这谷口，竟是为了迎她的。

        施照先是怔了一下，继而答道，“紫凝本就是萧氏族人的清灵，如今得以净化，被龙灵衔着在我身中。”

        “恩。自姑娘过了雪山之峰，谷主便已知晓。磐河之乱，终有了结。”那人说道，“你，为紫凝而来？”

        “不。”施照答，“我为净化紫凝之人而来。”

        “他……”那人显然知道施照所指是谁。

        “他可来过？”施照见他知晓细情，急急问道。

        “未曾。”那人答，“兄长，也不会来了。”

        “那你可知，他去了何处？”施照问道。

        “兄长可以净化紫凝，想必已是修成了月系三式。”那人答。

        “没错。月系三式，净敌。”施照期盼着那人告知更多的信息。

        “望月之夜施术，首个朔夜已过……”那人语气黯淡。

        “是的。”施照隐隐有种不详的预感。

        “兄长，已然灵散，熄于宽江了……”那人音如绵絮，飘然而抵。

        而那绵柔之音，到了施照耳畔，确如霹雷一般，将她的心神撕裂扯碎。

        “灵散……是什么意思？”施照周身似被缰绳捆住了一般，丝毫动弹不得，只觉冷汗从额头不断渗出。

        “我萧氏族人出生后，在吮吸第一口乳汁前，便会被喂食破月散。”那人说，“自入了幽居谷，便是如此，兄长也不例外。”

        “破月散，是什么？”施照说。

        “萧氏虽有族规，不可修习月系术法，可难免有疏漏之处。以破月散为辅，便不可能再有人如磐河一般为祸宽江。”那人说。

        “为何？”施照问。

        “服破月散者，若修习月系术法，习成一式者，运散无福；习成二式者，缘散无子；习成三式者，……”

        “灵散……？”

        “灵散无命。”那人一锤定音。

        “灵散，无命？”施照重复着，一腔悲怨无处可放，抓着那人的衣袖责备道，“可他，他知道吗？你们既知他是萧氏族人，为何不早告知于他！？”

        “一年前，谷主已经书信一封告知兄长……”那人说。

        所以，程易早就知道！

        他知道修成三式，便会无命于世。可他仍然将自己困在长湖，潜心修习……

        程易，你怎不问问我呢？

        我宁愿天下邪怨聚于一身，宁愿宽江世家踏我如泥，宁愿一切罪恶不幸加之我身，……

        我也不要你消散于宽江！

        施照眼中泪水迸出眼眶，她裹紧身上的白色披风。那披风，是程易离开那日留给她的。

        那夜，他说，“一直在”，那是让施照醉心、安心的声音。

        那夜，他眉眼含笑，那是让施照倾心、铭心的面容。

        此后，再无，他。

        而施照不知道的是，飞跃雪山、沿江而下，尾南鱼们正奋力其主，助她完成最后一愿。

        尾南鱼儿各自衔着金色灵丝，忙碌往复于那宽江入海之口。

        ……

        “余生所愿，唯与一人相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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