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羞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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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被唤作姐姐的宋玉栀,有种自取其辱的郁愤。
生得多机灵的少年郎,偏偏不说人话!
“你,过来陪本郡主比试一场。”宋玉栀握着鞭子直指楚驰。
她稍稍扬起下颌,眼神带着些轻蔑,朗声挑衅:“若你赢了,本郡主既往不咎。若你输了,跪下来叫本郡主三声姐姐!”
“栀栀。”楚黛拉拉宋玉栀衣袖,柔声劝,“别动怒,不是要教我骑马么?”
阿驰与庄子里其他下人比起来,确实显得野性难驯,不懂礼数。
可楚黛能感觉到,他不像是坏人,至少对她们二人都没有恶意。
好好来学骑马,楚黛不想栀栀为阿驰的话,损了兴致。
那枣红小马正低头啃着细草,看起来确实温顺,楚黛有些跃跃欲试。
“楚姐姐且等我收拾了这小子,很快。”宋玉栀冲楚黛露出一笑,转身便拉出一匹马。
随即,又挑出与她的马相同品相的另一匹,冲楚驰道:“你骑那匹,别说本郡主欺负你!”
楚黛劝不住,还稀里糊涂成了替他们裁夺之人。
草场打理得极好,满目是春日蓊勃的新绿。
并排马背上的两人,一个红衣胜火,身姿微倾,一个着不起眼的半臂布衣,墨发高束,都有一股不服输的劲儿。
栀栀骑术不差,去年春狩还曾替她猎到兔子。
楚黛心里,自然盼着栀栀赢。
她睁大眼瞳,一眨不眨地盯着两人。
马背上两人对视一眼,继而如离弦之箭窜出去,瞬时便拉开距离。
楚黛的心不自觉揪紧。
这位叫阿驰的马奴,确实当得起栀栀昨日的夸赞。
草场不大,他们又冲的极快,两息功夫,阿驰便停在草场尽头。
远远的,楚黛看不清阿驰神情,但看姿态,也知他很得意。
两个人似乎争执了几句,楚黛正犹豫着要不要叫人去劝,他二人已骑着马往回走。
不知栀栀如何想通的,心不甘情不愿扫一眼阿驰:“你赢了,本郡主准你叫这声姐姐。”
“多谢郡主愿赌服输。”阿驰似乎不嫌事大,在宋玉栀的怒气上,又添了一把火,“既然小人获胜,小人是不是也可以向郡主提个要求?”
“你还敢另提要求?”宋玉栀怒气冲冲盯着他。
这样不懂礼数的臭小子,是谁买进府的?
她盯着楚驰,愤愤道:“明日你就给本郡主走人!”
“多谢郡主!”楚驰弯起唇角,露出一排灿烂白牙。
正当宋玉栀错愕之际,他转而冲楚黛道:“姐姐,阿驰无家可归,求姐姐收留,三餐温饱即可,阿驰一定教会姐姐学骑马。”
他像是在求人,语气却没有求人的卑微。
楚黛被他突如其来的投诚,闹得有些懵。
在长公主的马场,阿驰尚有显露身手的余地。
跟在她身边,便只能做个驭马的车夫,会不会大材小用了些?
楚黛正要拒绝,却听宋玉栀近乎恼羞成怒道:“本郡主要亲自教楚姐姐,你小子一边儿待着去,休想同我争!”
哪里来的毛小子,见到漂亮姑娘,甜甜地喊姐姐不说,还要跟人走!
若不是对方年纪还小,且身份低微,宋玉栀几乎要把他当成皇舅舅的情敌。
宋玉栀心里憋着气,教楚黛骑马时,便有些沉不下心。
小半日过去,楚黛仍不得要领。
想问问草场边叼着草茎观望的阿驰,可栀栀不让阿驰开口。
庄外吹来的风,开始透着凉意,天色眼见着暗下来。
楚黛腿侧磨得发疼,却仍只能勉强坐在马背上慢走,还得宋玉栀牵着马缰。
“栀栀,太难了,我还是不学了。”楚黛从马背上下来时,双腿打着颤,仿佛不是自己的。
双足及地时,楚黛像踩在棉絮上,一点儿不踏实。
她紧紧扶住宋玉栀的手,借力站稳。
蓦地,忆起宋云琅常说她的两个字:“娇气。”
楚黛暗暗咬了咬唇,或许她不该强求学骑马,半日功夫够她读半卷书了。
宋玉栀也想不通,问题出在何处。
瞪了一眼阿驰,她到底拉不下脸去问。
“等我想想,明日再教楚姐姐。”宋玉栀道。
一听明日还教,楚黛腿侧似乎疼得更厉害了,连连告饶:“不必了,真的不必!”
用罢晚膳,天色不早,楚黛便和宋玉栀歇在庄子上,准备第二日再回城。
宋玉栀从公主府带了不少侍卫来,倒是不担心安危。
栀栀沐洗时,楚黛趁着月色出门,到庄子外的河边折了几支梨花。
月色溶溶,梨花皎皎,河水泠泠,近处畦田齐整,远处山色如黛。
入目皆是京城少见的景致。
她本想沿着河岸走走,腿却有些受不住,只得回来。
捧着梨花,领着霜月,走到院门处,却看到一团黑影蹲坐在门口石阶上。
“阿驰?”楚黛疑惑问。
楚驰仍坐在门口台阶上,未起身。
他扬起头望过来,门楣处的风灯照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
“姐姐,阿驰孤身来京城,其实是为找寻祖母,姐姐能帮阿驰吗?”
许是他语气没白日里嚣张,看起来竟有些可怜。
“姑娘。”霜月拉拉楚黛衣袖,提醒她莫要相信阿驰的话。
楚黛对上他的眼神,那双眼睛乌亮干净,看起来很真诚。
心里不是全然没有疑虑,可她想多问几句,再做定夺。
万一是真的呢?她愿意帮这个充满生气的少年。
“为何不找郡主帮忙?”楚黛捧着梨花,走到他面前,分出一支给他。
楚驰接过梨花,眼中漾开笑意,语气诚挚道:“因为郡主不会轻易相信阿驰的话,姐姐是好人,会帮阿驰。”
可她还没答应帮呢。
也不知他从哪里生出的,这些莫名其妙的信任,是不是她看起来性子就软?
楚黛觉着,自己耳根子也有些软。
他只是相信她会帮忙,她便忍不住为自己那一丝疑虑而心虚。
“既是找寻你祖母,为何要孤身来京城?”楚黛打量着他,疑惑问,“你原本家住何处?你爹娘呢?”
至少要知道,他祖母是哪里口音,找到后,该把他们送到哪里去。
“阿驰家远在北疆,我是偷偷跑出来的,爹娘不知我在京城。”楚驰一手捏着花枝,一手在身侧撑了一下,轻巧地站起身。
自小,阿娘便悄悄告诉过他,在很远很远的地方,他还有个姐姐,只是姐姐身子很弱。
他骑马是爹爹教的,武艺也是爹爹教的。
当他问起姐姐会不会骑马,会不会武艺时,爹爹总是不说话。
有时,还喝得大醉,同阿娘争执。
七八岁上,楚驰便知,爹爹虽不能时常陪他,陪姐姐却更少。
他问过阿娘,是不是姐姐很坏,爹爹才不喜欢?姐姐比他还顽皮吗?
可阿娘说,姐姐是可怜人。
三年前,爹爹浑身是伤,被阿娘救回来,说是再也不走了。
那姐姐是不是就没有爹了?他在爹爹面前提起姐姐,爹爹却说不记得了。
替爹看诊的郎中说,爹伤了颅脑,可能再也想不起从前的事。
可他有许多次发现破绽,爹爹还记得一些旧事,所谓的失忆,很可能是装出来的。
不知为何,他当时心中又忆起阿娘的话,姐姐是可怜人。
他来京城,为替死去的祖母讨回公道,也为看一眼他唯一的姐姐。
姐姐看起来很柔弱,却是他见过最温柔好看的姑娘。
是他只一眼,便觉亲近的人。
姐姐纯善,肯听他说这些旁人根本不信的话。
爹不肯陪他讨的那些公道,他找姐姐陪他讨好了。
阿驰、北疆、偷跑,这几个词在楚黛脑中浮动着。
连同脑中残存的一些记忆,串联在一起,似珠帘上一粒粒宝珠。
忽而,她心神豁然开朗,望着比她高出大半个头的阿驰,惊问:“你是林金之子,楚驰?”
“姐姐知道阿驰?”楚驰眼中闪着欣喜的神采。
原来,姐姐不是完全不知他的存在。
不过,她称爹爹林金,看来是未知全貌。
霜月听得一头雾水,什么林金楚驰?
这个一看就是个滑头的小子,竟然也姓楚?
“明日随我一道回府吧,我帮你找祖母。”楚黛想问他一些关于林金和爹爹的事。
楚驰是林金的儿子,定然也知道很多关于爹爹的情况。
可话音刚落,她又想起,昨日她还同阿娘说再也不管爹爹的事。
原来,还是会控制不住。
惦念了那样久,不是说狠心就能狠心的。
孔肇应当还在找楚驰,若被他先带走,她可能就没机会再问了。
楚黛攥着花枝,冲霜月道:“随我去找栀栀。”
“阿驰等着姐姐!”楚驰含笑挥手。
随即,他重新坐回石阶上,倚靠着门柱,望着月下走远的楚黛,神情磊落不羁。
他要对姐姐好一点,再好一点。
等姐姐知道有他这么个弟弟的时候,欢喜是不是就会比伤痛多一点?
楚黛屏退左右,把梨花枝插入花觚中。
一面帮着宋玉栀拭发,一面说明来意:“栀栀,我与阿驰投缘,你把他身契给我,明日我带他回府,再不叫他惹你生气好不好?”
“楚姐姐。”宋玉栀望着她,语气有些委屈,“那个臭小子哪里好了,你竟愿意带他回去,他是不是又说了什么话哄骗姐姐?”
“没有。”楚黛连连摇头,怕栀栀再多问。
她柔声道:“这几日我好好教教他,等到春狩时,让他向你赔礼道歉可好?”
“这还差不多。”宋玉栀又笑起来。
没等拭干头发,便吩咐婢女去向管事要阿驰的身契。
楚黛拿着身契回来时,一眼便见楚驰缩着身子,坐在夜风里等,看起来乖巧又可怜。
“你还真等啊?”楚黛把身契递给他,感受到他指尖凉意,哭笑不得问,“冷不冷?快回房去。”
“谢谢姐姐!”楚驰将身契收起来,起身冲楚黛爽朗一笑,“阿驰不怕冷,北疆天寒地冻时节,阿驰还去城楼上吹过风呢!”
那是少不更事时,听闻楚将军打胜仗回来,他偷偷跑到城楼上,想早一点看到大军凯旋的盛况。
他在城楼上,冲当先一身银甲的将军喊爹爹,可没人知道他喊的是谁。
“那乌压压一片,你认得出哪个是你爹?”城楼上的守卫粗犷地揉揉他脑袋,笑着鼓励,“等你长大也当兵去,当大将军,比你爹更厉害!”
当时他记得阿娘叮嘱的话,只敢悄悄腹诽,他爹就是大将军。
只不过,这三年多,他爹成了粉饰太平,安于一隅,让人失望的落魄猎户。
他崇拜的大将军,已经死了。
“你上过城楼?那你见过楚将军打胜仗吗?他是我爹爹。”提起楚铎建功立业的旧事,楚黛眼底藏着兴奋。
“见过。”楚驰点头,“原来姐姐是楚将军的女儿。”
楚驰假装恍然大悟,却没多说什么,怕多说多错。
楚黛羡慕地望他一眼,便吩咐他先回去安歇,自己也迈过门槛,朝庭院中去。
沐洗时,已有些晚,她困倦地睁不开眼。
腿侧又伤着,便没多泡,很快便擦干身子,穿上寝裙。
“姑娘,涂了玉凝膏再睡。”霜月推了推楚黛。
见她疲乏得紧,便掀开一角薄衾,想自己替她涂。
谁知,刚碰到她裙摆,楚黛猛然惊呼:“宋云琅!”
吓得霜月手中玉瓶登时落到榻上,这不是陛下名讳吗?
“姑娘?”霜月拾起玉瓶,疑惑轻唤,“是不是做噩梦了?”
楚黛被自己惊醒,一时羞恼难当。
尚未睡熟,当然不是做梦,只是那误解也不是什么能启齿的事。
她略支起身子,接过霜月手中玉瓶,敛眸吩咐:“下去吧,我自己来。”
待霜月退出去,她才撩起寝裙裙摆,小心翼翼地将玉凝膏涂抹在伤处。
烛光透过屏风照进来,不算很亮。
可她刚睁眼,便觉有些刺目。
这刺目的光,如后晌的日光一般炽烈。
玉凝膏香气寒冽,同他用过的一样。
楚黛微微失神,不由自主忆起藏书阁里,宋云琅替她涂药膏的情形,以及那半晌荒唐。
蓦地,她指尖一颤,再不能镇定地握住那玉瓶,眼睁睁看着它落到软褥上。
作者有话说:
宋云琅:阿嚏!是不是有人在想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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