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甜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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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国公听着相熟同僚的质疑、贺喜声,以及对家的幸灾乐祸声,一头雾水回到国公府。
“爹爹,怎么样?陛下可收回成命了?”陈娆在正院等了半日,只等这一刻,不等陈国公喝口水,便迫不及待拉住他衣袖问。
“并未。”陈国公刻意拧出一副愁眉,悄然打量小女儿陈娆。
一见陈娆泫然欲泣的模样,他慌忙吐出后半句:“娆儿莫哭,陛下召你明日午后入宫伴驾,说是你棋艺好,要同你切磋一二。”
“什么?”陈娆愕然,皇帝召见她。
且在那么多贵女中,独独召见她?
陈娆泪光在眼眶中打转,隐隐有消减趋势。
可当她想到后半句,登时落泪,越哭越大声:“可女儿棋艺不好啊,连陈筠那个臭棋篓子都不愿意陪我下,呜……”
是谁帮她在御前说的好话?还是有人故意害她?
陈国公面上发苦,这正是他担心的,女儿不是能坐得住的性子。
国公夫人娇娇乖乖地唤着哄着,陈国公也被哭得乱了心神。
“娆儿别听陈筠胡说。”陈国公绞尽脑汁哄,说出最能说服他自己的话,“再说,对弈只是个由头,陛下是想见你这个人。”
陈娆听在耳中,觉得有几分道理,哭声戛然而止:“是吗?”
至少,陈国公觉着是。
都说女追男隔层纱,即便女儿与皇帝之间隔着千层纱,女儿苦等三年,皇帝也该被她的诚心所打动。
“是,一定是!”国公夫人接过话头,扶起陈娆,“走,娘随你挑衣裙头面,娆儿只管打扮得漂漂亮亮入宫!”
母女二人在内室挑挑拣拣,足足花上半日。
夜里,陈娆还特意把书架最顶层,蒙了尘的棋谱找出来,临时抱佛脚。
熬不住困倦睡熟时,手中仍握着棋谱。
袁阁老府中,袁松父子二人正于月下对弈。
身侧红泥小炉上,泉水将沸,滋滋冒着热气。
氤氲水汽,伴着三姑娘袁柳的琴音,同过去许多春夜一样。
又有些不同,袁松听着琴音,脑中时不时浮现出一人。
整个京城,质疑过他琴艺的,只她一人。
且还能近乎诡辩,说得头头是道。
“二郎今日频频走神,心思全然不在棋局之上。”袁阁老将指尖一枚黑子敲在棋格上,吧嗒一声脆响。
袁阁老赢了此局,没有再下的意思。
袁柳琴音未绝,袅袅烘托着天上月。
炉上泉水煮沸,壶盖被热气顶得噗哒哒轻响。
袁松手持茶则,细细将卷起的茶叶浸入沸腾的泉汤中。
茶叶舒展,清香满庭,他替父亲和三妹各斟一盏茶。
“不想屈身翰林院?”袁阁老拧眉,“勿要好高骛远,在翰林院好生待几年,若能简在帝心,待为父致仕,你未尝不能入内阁。”
“父亲误会了。”袁松饮一口茶,“儿子为的是终身大事。”
袁阁老懂了,儿子是对定北侯府的楚姑娘不能释怀。
“太后娘娘已派人言明,还想再留楚姑娘两年,相老叹道,“你还年轻,前程为重。”
袁松唇角噙一丝笑,没多说什么。
一曲终了,他瞥向三姑娘袁柳:“三妹平日里,同户部尚书府的孟姑娘可有来往?”
孟羽宁?
袁柳捧起茶盏,点头赞道:“孟姐姐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小妹所不及。”
能让三妹心服口服,倒是不易。
袁松笑笑,与有荣焉。
移开视线,望望园中新开的海棠:“园中海棠花开得正好,三妹不如请孟姑娘来论琴赏花?若孟姑娘应下,还请三妹知会二哥一声。”
“二哥心仪的是孟姐姐?!”袁柳惊呼出声。
不止她,袁阁老也惊诧不已。
“不行,孟家姑娘乃太后看重的人选,如今后位未定,且收起你那份不该有的心思!”袁阁老肃着一张脸斥道。
袁松抬眸望望天上月,唇边笑意不减,似乎不太好办呢。
可,那又如何?
早朝后,宋云琅回到紫宸宫,将大半奏折交给魏长福:“先抬去藏书阁,朕午后过去批,别声张。”
午后?陛下不是召陈娆姑娘午后入宫对弈吗?
魏长福不太明白,却没质疑皇帝的话。
赶忙招来王喜,两人一道把奏折装入箱笼,又亲自盯着两位力大的内侍,悄悄把箱笼抬去藏书阁。
“陛下,翰林院袁大人求见。”魏长福匆匆擦了汗,进到御殿禀报。
宋云琅正批奏折,头也未抬:“宣。”
袁松步入御殿,禀报完皇帝亲口吩咐的事,却并未告退。
“陛下,今日早朝,陈国公一系已改变说辞,支持陛下只立后不纳妃,沐恩侯一系却开始反对。”袁松躬身称赞,“臣以为,陛下此计甚妙。”
随即,正身道:“臣斗胆猜测,陛下心中属意之人应当不是陈姑娘,不知实系何人?臣愿为陛下分忧。”
袁松自知问此话有些僭越,可他想先弄清楚,皇帝属意的究竟是不是孟羽宁。
手中这道奏折批完,宋云琅收起朱笔,丢入夔纹笔洗中。
雪寅在他脚边打转,宋云琅瞥一眼,没有抱它的兴致。
还是温香软玉让人留恋。
“朕都未想好,袁卿家焉知朕不会选陈姑娘?”宋云琅潇洒摇着乌金扇,挑眉望着眼前意气风发的状元郎,“当然,孟家、顾家、郑家的姑娘也都不错。后位至关重要,朕自当好生斟酌。”
果然,陛下心中纳入比较的几位,有孟羽宁。
“臣斗胆谏言,孟姑娘心高气傲,其兄长又是御前近臣,并不适合立为皇后。”袁松躬身禀。
端在身前的双臂,半遮住他面容。
他自以为,把所有真实情绪都藏得极好。
宋云琅盯着他,眸光微闪。
收起乌金扇,摩挲着扇骨上雕刻的纹路,默然不语。
半晌,他问:“袁卿家故意引朕往外戚干政的方向去想,是与孟家姑娘有仇?”
“臣与孟姑娘并无仇怨。”袁松跪地伏拜,“臣一时失言,请陛下责罚。”
袁阁老清正秉直,素来不结党,更不会指使新出头的儿子诋毁不是政敌的孟家。
有其父必有其子,以他对袁松的了解,袁松也不是搬弄是非之人。
用心高气傲来形容孟姑娘,显然是见过的。
母后提起孟姑娘太多次,漪漪又曾想把他让给这位宁姐姐。是以,宋云琅对孟羽宁难得有几分印象。
心气儿是有的,要说心高气傲,有些过了。
他盯着袁松,眼中生出一丝玩味。
“既无仇怨,那便是心之所系?”宋云琅起身,绕过御案,走到袁松身前。
居高临下睥他:“对朕的秀女起心思,袁卿家胆子倒是不小。”
袁松第一次做出这样不理智的事,一心想着让皇帝不惦记孟羽宁,不料越描越乱。
“臣罪该万死。”袁松伏拜。
“平身。”宋云琅亲手扶起袁松。
“若你袁松真能为朕分忧,朕不仅不罚你,还为你和孟姑娘赐婚。”宋云琅把玩着乌金扇,气定神闲坐回龙椅上。
能得到袁阁老的支持,立漪漪为后,定会比他先前谋算的更顺利,倒是意外之喜。
宋云琅瞧着袁松,心情越发愉悦。
有弱点的臣子,比一位无懈可击的臣子,顺眼得多。
以漪漪和她表姐的情谊,往后也不必担心袁松的忠心,袁阁老后继有人。
将近未时,陈娆在紫宸宫外求见。
宋云琅坐在棋案一侧,随意摆着棋子。
待王喜将人引进来,他指指对首,冲问过安的陈娆道:“陈姑娘坐,陪朕手谈一局。”
皇帝没抬头看她,陈娆有些失落,今日这身衣裙是她特意想穿给他看的。
见皇帝真要同她下棋,陈娆忐忑不安之余,又忍不住生出一丝欣喜。
下棋好啊,消磨时间。这一整个午后,只她陪他在偌大的紫宸宫。
皇帝执白玉棋子,陈娆便拈起黑玉子。
不消一刻,陈娆便已寻不到落子之处。
她悄然望一眼对侧玉雕一般的长指,额角沁出细密的汗。
“是朕考虑不周。”宋云琅侧眸,吩咐王喜去取棋谱。
须臾间,棋谱送来。
宋云琅将棋谱放到胜负已定的棋局上,随口道:“陈姑娘且看一会子棋谱,朕先去批折子,待陈姑娘赢过王喜,朕再同姑娘切磋。”
王喜脑子灵,主子喜欢什么,他就去学什么。
整个紫宸宫,能勉强陪宋云琅下一局的,也只有他。
说完,没等陈娆反应过来,便出了偏殿,往正殿去。
他就这么走了,陈娆懊恼不已。
早知有今日,她一定好好学下棋,也不至于错过这般好的表现机会。
幸好,皇帝对她很有耐心,竟去正殿批折子等她。
虽不在一处,却同在紫宸宫。陈娆第一次这么近距离感受他起居的宫苑,眼底满是兴奋。
藏书阁中,楚黛用罢午膳,正在窗下临时置的短榻上小憩。
迷迷糊糊间,感觉到毛茸茸的小东西轻蹭她脸颊。
她睁开惺忪睡眼,看见窝在她枕畔的雪寅,以及雪寅那边,坐在她看书的位置批奏折的宋云琅。
楚黛睡意全无,娇娇慵慵支起身子,将雪寅抱在怀中。
抬起水光潋滟的眼眸,根据日影默默估算着时辰,望着朝她走来的宋云琅,柔声问:“陛下怎的没在紫宸宫陪陈姑娘对弈?”
“漪漪吃味了?”宋云琅坐到短榻边,拎开她怀中雪寅,揽住她细弱的肩。
“怎会?”楚黛摇头,“陛下答应立后,不是陈姑娘也会是旁的贵女。”
纵然眼下耳鬓厮磨,两人情意绵绵,楚黛也未失去本心,贪婪地去争那唯一的位置。
“嗬,真无情。”宋云琅长指往下,滑至她腰侧,将她往怀中一按,轻吻她婉秀的细眉。
本想瞧瞧她为他吃醋的模样,却没能如愿。
他总得自己索取些甜头,才肯罢休。
好半晌,宋云琅替她整理好发髻、衣领,轻笑:“陈姑娘棋艺太差,朕看不上。改日召你那宁姐姐入宫,漪漪以为如何?”
楚黛身子仍发软,思绪也不算清朗。
“宁姐姐棋艺极好,陛下应当会满意。”楚黛柔柔垂首,敛起盈盈水眸中的浅浅失落。
她棋艺也不算好,同宁姐姐是没法儿比的。
直到坐到书案边,静下心来,楚黛才骇然惊觉。
原来自己的心思已有些不受控,即便未曾肖想那个位置,也忍不住去同可能成为他皇后的女子去比。
书案对侧,宋云琅继续批奏折,神情专注。
楚黛悄然望一眼,便将目光定在面前书卷上。
很快入了神,也就没心思去想那些徒增烦恼之事。
是夜,陈国公府,陈娆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阿娘,女儿以后……都听阿娘的话。”
自小,阿娘便请了最好的女夫子叫她琴棋书画,可她自诩美貌,不肯上心,个个半途而废。
尤其是棋艺。
若她棋艺好,今日便不会受此折辱。
离宫时,她亲耳听到魏公公同王公公说,陛下有意请擅长下棋的孟姑娘入宫。
“娆儿这是怎么了?别光顾着哭啊,有事同阿娘说,阿娘为你做主。”国公夫人心疼地哄道。
陈娆摇摇头,眼泪几乎哭干了,红着眼眶道:“阿娘替女儿另寻亲事吧,只要对方不喜欢下棋,生得不是太老太丑,不花心,有些家底……”
嗓音哽咽,她仍噼里啪啦说了一堆:“是谁都好,女儿嫁!”
此事阿娘做不了主,她只怪自己学艺不精。
心里的委屈,也说不出口。
难道要她告诉阿娘,今日一整个下午,陪在她身侧的,不是她心心念念的皇帝,而是她怎么也下不过的死太监?
国公夫人原本还担心得不行,心都要被她哭碎了。
一听她提起另觅良缘,还一点儿不糊涂地摆出条件,当即愣了愣,喜笑颜开:“好,娆儿想通就好!”
皇帝不懂怜香惜玉,把她的娆儿气哭了。
好在娆儿因此放下执念,国公夫人心里还是欢喜比埋怨多些。
陈国公面上挂不住,称病数日未上朝。
孟羽宁入宫这日,楚黛有些魂不守舍,怕被宋玉栀看书。
惜琴怕她一个人心思郁结,特意带上云杪。
看了几页书,楚黛望一眼时漏,压在书页上的指尖微微泛白。
今日,宋云琅并未同上回一样,想来正同宁姐姐对弈?
“坏胚子!”楚黛咬唇低咒。
理智知道不该再想,也怨不着他,可她就是忍不住想找个法子发泄。
“坏胚子!坏胚子!”半开的窗棂内,云杪抓住笼杆学话。
它语调怪里怪气,楚黛忍俊不禁。
“负心汉!”楚黛指尖略松开,含笑逗云杪。
云杪又跟着学了两声,楚黛心中解不开的愁绪,登时烟消云散。
宁姐姐做皇后,她只会诚心祝福。
紫宸宫中,宋云琅拿着两道折子,丢给袁松,特意听听他的想法。
倒是同他不谋而合,宋云琅弯唇,请他入座手谈。
孟羽宁侍立一侧,观棋未语。
忽而,袁松拈着一枚棋子,侧眸望她:“上回在水榭,孟姑娘对袁某琴艺颇有微词,正好今日姑娘在,不知袁某可有幸聆听佳音?”
宋云琅扫一眼袁松,心照不宣,袁松想听琴是假,心疼人家姑娘站着是真。
既是盟友,他自当给袁松表现的机会。
“是朕疏忽。”宋云琅冲魏长福吩咐,“着人替孟姑娘取琴,赐座。”
孟羽宁根本没插嘴的机会,想推脱了来不及。
她悄然瞪了袁松一眼,状元郎惊才绝绝,没想到心眼这般小。
竟当着皇帝的面,报当日之仇。
抚琴之时,她神情专注,连棋局何时下完也没察觉。
回过神时,殿内已不见皇帝踪影。
啪啪,袁松眼神挚诚击掌赞许:“孟姑娘果然技高一筹,袁某心服口服。”
“袁大人谬赞,上回小女子多有得罪,还请袁大人勿要再介怀。”孟羽宁从琴案后起身,福礼致歉。
袁松也随之起身:“袁某正好要出宫回翰林院,陛下令袁某送孟姑娘出宫。”
“孟姑娘请。”袁松展臂相邀。
二人一路无话,快到宫门口时,袁松却忽而开口:“袁某不能不介怀。”
“什么?”孟羽宁茫然一瞬。
随即反应过来,抬眼望他,暗自腹诽,堂堂阁老之子,新科状元,心量竟如此狭窄。
“孟姑娘搅乱袁某相看之事,总该赔袁某一位夫人,此事才能两清。”袁松含笑回望,意有所指。
藏书阁中,楚黛沉浸在书卷中,身后有人走进来,丝毫未觉。
“坏胚子!负心汉!”云杪立在抓杆上,忽而开口叫。
“好云杪别吵,去找惜琴玩。”楚黛思索着书卷上一列有些晦涩的句子,随口哄。
宋云琅扫了云杪一眼,吓得云杪松开笼杆,扑棱翅膀从半开的支摘窗下掠出去。
“谁是坏胚子,负心汉?”宋云琅扶住她细肩。
察觉到她肩背的紧绷,他语气淡淡佯怒:“莫非是朕?”
作者有话说:
云杪:是!
楚黛: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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