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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柯没料到香兰会这样问,一时沉寂下来。香兰等了片刻,见宋柯仍未回答,心慢慢沉下来,将手从宋柯的掌中抽回,强笑道:“你也不该在这儿太久,快回去罢。”
宋柯忙将香兰的手拉住,道:“你我的事……等忙过了这阵子,我就跟我娘慢慢提一提。”
香兰猛抬起头,看见宋柯正含笑的看着她,不由微微红了脸,迟疑道:“你……”
宋柯伸了手指刮了刮她的鼻梁,道:“上京之前便请媒人来提亲。”
香兰只觉心里有一团暖洋洋的火,想说又说不出口,眼泪将要转出来,心里有一股子辛酸,更有一番喜悦,恍若一只小鸟吱吱喳喳叫着,将要从心口里飞出去。
宋柯伸手抹了抹她脸上的泪,笑道:“傻丫头,怎的哭上了?喜极而泣?”
香兰适才发觉自己早已泪流满面,慌忙用袖子抹了抹眼睛,扬起脸儿,对宋柯展颜一笑。
这笑容如同朝阳初升,灼灼莲华,晃得宋柯有些痴了。原本他心中极其犹豫,自他点了二甲的传胪,京中达官贵人们得知他还尚未娶妻,争相请人做媒,也颇有些高门贵女。若是原来,他必将好好挑拣个家世人品都般配,且岳丈有倚靠的,为自己仕途上寻一个靠山。可不知怎的,每每想到此事便念起香兰。他总觉着香兰便是他前世的妻,只不过饮了孟婆汤,忘记前尘旧事,却因缘际会,这一世前来寻他。他对沈氏原本就存了感激敬爱,如今更加倍回报在香兰身上,又爱她聪慧可人,便再放不下。
今日香兰问他决断如何,他本想说再容他想几日,可瞧见香兰失望的神色,心里一动,竟不自觉说出这样一番话。冲口而出之后心里隐约后悔,可此刻瞧见香兰这般喜悦,忽又觉着就这般娶了香兰也没什么不好——多少寒门子弟娶了糟糠之妻,也一步步熬了上来,他宋柯又不比旁人矮三分,凭一己之力,也必将能立出一番事业出来。
两人相视而笑,香兰刚欲向他说出前世之事,却听绿豆隔着大门低声道:“大爷,陈家婶子要从街坊家里出来了。”
宋柯连忙道:“我先走了,过几日再来。”言罢,打开门闪身走了。
香兰嘴角扬起笑,摘了一朵蔷薇花插在发间,哼着歌儿往屋中去了,暂且不表。
却说宋柯骑着马回了宋家,进门便看见卷华请他去宋姨妈房里。宋姨妈一见宋柯便道:“方才跑哪儿去了,快过来,这么长时间你不在家,我有几件事要同你商量呢。”
宋柯坐下道:“何事?”
宋姨妈笑眯眯道:“显国公家的娴姐儿,你是见过的,觉着如何?”
宋柯一怔。
宋姨妈道:“你这一回金榜题名显国公巴巴打发人来送了好些贺礼,他们家太太和姑婆母也来了,把你大大夸奖了一番,姑婆母字里行间透了这么点意思,显国公也中意你呢,若是你有意,直接请媒人上门,包管一说就成了。”郑百川原是极不看好宋柯的,奈何郑静娴日日缠着他撒娇撒痴,说宋柯的好处,如今宋柯又点了进士,郑百川见他小小年纪竟有这样造化,瞧着是个可造之材,日后仕途上提携一把,也是个能封妻荫子的,加之他极溺爱郑静娴,知道她心高气傲,寻常人等绝难入眼,如今好容易看上一个,也并非是没有前途之辈,心里头便也默许了。
宋柯垂了头,半晌抬起脸儿道:“郑家的小姐还是一团孩子气,仍有些任性妄为,我不太中意。”
宋姨妈漫不经心道:“嗐,娇养的女孩儿么,有些小脾气也在情理之中,日后慢慢教就好了。我瞧着她就不错,知书达理的。”
宋柯严肃道:“娘莫非忘了当初咱们孤儿寡母的时候了么?我爹一死便人走茶凉,显国公连正经下葬都没来,我因分家之事求上门,他连见都不见一面。这样的旧怨,我实不能娶他的女儿。”
宋姨妈听宋柯这般一说便泄了气,叹道:“唉,这般一说也有道理,我只是觉着娴姐儿是个好的,门第也好……”
宋柯放柔声音道:“有道是‘娶妻娶低,嫁女嫁高’,娶个这样门第的媳妇儿过来,娘使唤又使唤不动,岂不是要当娘娘供起来。”
宋姨妈笑道:“我使唤人家做什么,只要你们小两口好好的,让我当牛做马我也甘愿的。”她见宋柯不应此事,心里隐隐有些失望,料想日后再慢慢劝说,顿了顿又道,“还有一桩事。出了正月,有媒人上门来给檀姐儿提亲,是浙江巡按乌有为大人的独子乌亮。我听着是巡按大人家,还是极体面的,可跟林家几个内宅妇人打听,她们都说要好好看看人品。毕竟是咱们家的事儿,人家也不好多嘴,可瞧着她们说话支支吾吾的,我这心里也是悬着……后来那乌亮上门来过一趟,还备了好些东西,我瞧着他个头不算高,人长得却体面精神,一张嘴甜得紧,我便担心是不是个油滑的……听说家里打算给捐个官儿做,他也说自己有田有地,住着三进的宅子,还有个不大不小的花园儿。”
宋柯略一沉吟,道:“浙江巡按,官职不大,却有实权,能直达圣听。门第倒也算体面了,就是这乌亮不知人品如何,回头我找人打听打听。”
宋姨妈连连点头。
宋柯第二日便去林家拜访,见过长辈之后便同林锦亭一起吃茶。谈笑间说起乌亮提亲之事,林锦亭笑道:“原来乌亮动了凡心,竟提亲到你们家里去了。这小子一贯游戏花丛,相中了表妹,却是他头一遭有眼光。”
宋柯一听这话,拧起眉头问道:“‘游戏花丛’,这话什么意思?”
林锦亭道:“就是有个风流的名儿,在勾栏里有过几个相好,是个爱吃酒耍钱的。却不是庸庸碌碌之辈,脑子精明得很,甭瞧着他爹有点迂腐,他确是个会敛财的,打着他老子旗号赚了不少银子,上下都吃得开。前些日子抓了个贩私盐的盐商,最低也要判个发配,那盐商不知怎的,搭上乌亮这条线,乌亮也心黑,几乎让他孝敬了一半家产,之后上下那么一走动,你猜怎么着,没两天那盐商就回家了,另找个倒霉蛋顶罪,那倒霉蛋虽也是犯点子小私盐的,可谁料到竟摊上这么一摊子大事,家里为着他倾家荡产,最后屈打成招,发配到漳州,这案子便做了结。”
宋柯沉了脸道:“这事不好,乌亮还有没有天理王法了?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这样的人品断乎不能把妹子许配给他!否则非但母亲妹妹要埋怨我一辈子,跟这样的人做亲戚也够羞煞颜面的了。半分本事没有,反倒一肚子阴狠算计,纨绔浪荡子也就罢了,扯着他老子做大旗,贪赃枉法,作奸犯科,迟早有折进去的日子。有道是‘子不教,父之过’,他爹竟然也纵着他。”
林锦亭道:“乌有为中年得子,一家宝贝他跟眼珠子似的,想管也舍不得……且乌有为政务繁忙,乌亮又是个会哄人卖乖的,只怕他爹也不知他在外头犯的好事。奕飞,若回绝他也找个好听些的说辞,此人睚眦必报,别结成了愁。”
宋柯笑道:“我知晓,也多谢你如实相告了。”又说了一回,告辞出来。日后推说宋檀钗年纪尚幼,且宋柯还未议亲,不可越过去,便回绝了乌家。
这事本来已了结。只是当日在书房喝茶时,林锦亭的小厮禄儿在旁侍茶,将这二人的对话听了去。禄儿是个嘴里没捆儿的,后来在外吃醉了酒,添油加醋的将此事跟旁人说了一番,当时不过是一说一乐,谁想此事竟传扬出去,七扭八拐的就吹到乌亮耳中,乌亮登时气得蹦了起来,暗道:“好你个宋柯,不过才是个刚考上进士的小官儿罢了,什么叫‘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竟敢公然不把你乌大爷放在眼里,四处造谣传我这等不堪之言,看我逮着机会整你一整,也让你知道知道我的厉害!”心中暗暗记恨上来。
闲言少叙。
宋柯归家,先前几日天天忙着应酬,又将产业出售,心里盘算着如何跟宋姨妈开口提香兰之事,忙碌到十分去,忙中有出了一档子事儿。原来宋柯要将金陵一处庄子卖掉,买家唤作李甲,原本已谈好价钱,谁想李甲又反悔,偏要低价买了去,宋家自然不卖,李甲便上门来闹,撒泼打滚,言语间起了争执,宋家管事的失手将李甲打伤。宋柯忙命人备了礼物去探望,李甲得了好处便偃旗息鼓了。
原本是一桩风波揭过去就好,谁想不几日外头便传出谣言,说宋柯“管教不严,性纵豪仆生事”、“仗势凌人,欺压百姓”,宋柯只当是有人无聊生事,因谣言多少有损声誉,便亲自备了礼物登门到李甲家中探望。那李甲却将宋柯拒之门外,对外反复宣称自己如何无辜等等。
更让宋柯没料到的是,此事竟惹得御史言官上书弹劾,点出他“得志猖狂,不堪大用”等言。宋柯在朝中本就无根基,加之少年登科,已引得多少人嫉妒眼红,故而一时间跳出不少魍魉精魅伺机落井下石。朝中自然也有正义之士,为宋柯说话,更有别有用心之人借此攻击政敌。一时这小小的是非争端竟星火燎原,愈演愈烈起来。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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