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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大单于(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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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骠骑大将军的号令,立刻便由数十骑八百里加急,传遍各地。而出面获取到重要信息的段部鲜卑,做出反应的速度更比他人要快得多。

        辽西郡令支县,县城范围内大片房舍,都属于段氏家族所有。段部鲜卑自前汉时迁入辽西,扎根于此地已有数百年了。这个部族以鲜卑、乌桓族为主体,逐步融合了辽西的匈奴别部和相当数量的汉人,经过多年发展,至今已成为拥有数万骑兵的强盛部族,与慕容部、宇文部并称为东部鲜卑三大族。

        段部的汉化程度较其他鲜卑部族更深,大部分族人都已放弃了游牧成活,而已务农为主,定居于各处城塞村落中。段部单于庭所在之处,就是令支县的县城。

        此刻,令支县城中一处规模宏大的宅邸内,段疾陆眷神情凝重地伸手过去,覆盖在辽西公段务勿尘粗糙而枯干的手背上:“父亲,你是说,我们不动?”

        而段务勿尘粗重地喘息着,许久不语。

        今年以来,段疾陆眷已成为事实上的段部首领,出面处置一切大小事务。这是因为他的父亲段务勿尘已经非常衰老了。在两年前迎娶了王浚庶女,成为王浚女婿的段务勿尘,其实比王浚还要年长十余岁。因为这场婚姻,王浚颇遭到时人讥笑,但对雄心勃勃的幽州刺史而言,能因此将段部鲜卑牢牢地拉拢在幽州军配下,这样的代价又算得什么?

        曾经生龙活虎的鲜卑战士一旦老去,其形状令人触目惊心。在段务勿尘瘦弱的手臂上,失去弹性的皮肤打着褶子,粗大而扭曲的青筋道道贲起。虽然天气正是炎热的时候,他却蜷缩在厚厚的被褥里,只露出半张脸和颤巍巍的手臂。但段部鲜卑阖族上下每一人都服膺于这个将死的老者,绝没有人生出半点异心。

        段疾陆眷施了个眼色,便有两名婢女上前来,小心地拍打段务勿尘的后背,又轻抚前胸为他顺气。又过了片刻,年迈的段部鲜卑首领才低声道:“我们暂且不动!”

        他的声音嘶哑而轻微,但却依然带着久居高位者的独特威严:“即便拓跋鲜卑将有不测之事,但彼等终究是拥有数十万众的庞然大物,禄官、猗卢,都是手段非常的厉害人物……与之为敌不是那么容易的,我段部何必去出头?若以为它是肥肉,结果却撞上了暴怒的猛兽,岂不是为他人所笑么。吾儿不妨坐观他人施展,待局势分明时,再作区处不迟。”

        说了短短几句,段务勿尘就明显地疲累了,他半闭上眼睛,甚至连呼吸都微不可查。

        段疾陆眷虽然流露出不赞同的表情,却不敢多说,只得屏气凝息地退后。将要走到门边时,又听段务勿尘喃喃地道:“暂且不动,不是永远不动。乱世将至,弱者必须依附强者才能自保,但强者并非恒强,弱者也并非恒弱,端看我们如何把握机会。”

        段疾陆眷深深拜伏:“孩儿明白。”

        在这个时刻,从并州到幽州数千里北方边境上,弹汗山是许多人视线投注之所。并州刘琨、幽州王浚、辽西公段务勿尘全都闻风而动,将要有所行动。而在弹汗山山巅祭台上的众人似乎并没有预料那么多,他们全神贯注地紧盯着的,只有为了即将登上大单于之位而意气风发的东部大人禄官。

        当然,还有羽翼尽被禄官所用,自身在禄官的逼视之下显得有些气沮神伤的巫女惟氏。

        拓跋鲜卑族中,女性地位原不似受教化束缚的晋人那般低下,力微之妻窦氏、沙漠汗之妻封氏,都因干涉政事而获得巨大的影响力。拓跋猗迤之妻惟氏在拓跋鲜卑族中的地位也非同寻常。一方面,他事实上执掌拓跋鲜卑中部,拥有一定的军事力量。另一方面,她的三个儿子普根、贺侉和纥那都是力微嫡脉子孙,虽然年幼,未来却具有竞逐大单于之位的条件。更重要的是,她身为主持多次祭天大典的巫女,拥有沟通神灵祖先的特殊权力。

        在拓跋鲜卑口口相传的祖先故事里,素有“天女”授命的传说。据说,拓跋氏先祖诘汾率领拓跋氏部族越山谷高深,克服九难八阻而至匈奴故地。某日率数万骑出巡草原,路遇一美妇,自称天女,受命与诘汾同寝宿,次日即随大风雨消逝。次年,诘汾又至遇天女之地巡游,天女突然复现,授一婴儿予诘汾之后再度不知所踪。这个婴儿,便是一手建立起拓跋鲜卑强大势力的英主、猗迤与猗卢的祖父力微。

        自此传说以来,族中历代巫女都被视为草原天女的化身,尤其是曾经主持祭天大典者,地位更加尊崇,受到许多底层鲜卑人的信仰。惟氏便是籍此东西二部倾轧的大局势下力保本部。

        然而她的崇高地位在今日遭到沉重的打击。那些用来配合典礼仪式的傩者们,本是从属于神权的巫人,只听从惟氏一人的命令。但他们竟然在惟氏全不知情的情况下,尽数投靠了禄官。徒留下惟氏孤身一人,在面对禄官的喝令时,自然毫无抵抗之力。如此一来,巫女的威严真是荡然无存。

        听得禄官毫不客气地命令自己,惟氏心中恚怒之极,几乎当场呵斥禄官。但她终于勉力压抑住自己的情绪,开始了延续三日的祭天大典中,最后一段吟唱。

        既无鼓声相伴,也无大傩助势,这一段吟唱只属于巫女惟氏一人。她的嗓音时而苍凉激越,时而低回婉转,哪怕是在人心惶惶的现场,仍然隐约带着蛊惑人心的魅力,令人不由自主地竭力去倾听,却怎也听不清她究竟在唱些什么。

        数百人目不转睛地注视,也不知何时起,有人踏地鼓掌以为节拍,而惟氏且歌且舞,舞蹈亦如歌声那般动人心魄。她的身体或俯仰腾跃,或翻卷飞旋,带动飘拂的衣带随之左旋右转,仿佛千匝万周,无穷无尽,果真恍若天女!

        舞到极激烈处,也不知惟氏施展了什么奇术,那座数丈高的篝火突然变作了靛青之色,烈焰高高腾起。火舌向四周吞吐的时候,几乎令围观者的须发都为之枯焦,那一股烟柱更是冲天而起,哪怕数十里外都能看的清楚!

        这样的场景对于普遍蒙昧的胡儿来说,几乎便是神迹了,在四周围观的酋长渠帅们无不骇然惊叹。有些信仰虔诚的,甚至当场就顶礼膜拜起来。

        就在这时,惟氏的动作突然静止。

        漫天飞舞的缛丽衣裙垂下,她俯身于地,双手高举,将一柄刀、一碗酒奉向禄官。

        身为巫女,惟氏自然有些他人所不知的特殊技巧,非如此难以蛊惑群氓。故而没有谁注意到刀与酒是何时出现在她手里的,顿时又引发了阵阵惊叹。

        刀是一柄不知使用过多少次的古物,暗红色的血垢世世代代地沉积下来,几乎将锋刃都遮盖住了,只余下一线寒光。而酒是香甜醇厚的马奶酒。

        惟氏将这两物托起,向禄官低声道:“请歃血。”

        “好!”禄官大声应道。

        他踏步向前,右手持刀,左手举碗,手起刀落。三道刀光闪处,捆绑在石台下的白犊、黄驹和白羊身首分离,鲜血飞溅。禄官以碗接血,将三件牺牲之血与酒液混在一处,又挥刀在自己的臂上一割,同样以碗接血,将自己的血液与碗中血酒混合。

        接着,只需在所有酋长渠帅的恭贺声中饮下血酒,就算完成了拓跋鲜卑大单于的就任仪式!

        禄官哈哈大笑,端着酒碗转过身来,准备向诸位酋长们说些什么。或许是数十年的心愿终于得偿,禄官突然觉得头晕目眩,心跳越来越快。

        他勉力提起,高声道:“诸位!”

        才说了两个字,便觉得天旋地转,不由自主地摔倒在地。眼前唯有一片鲜红的血色,而灌入耳中的,只有数百人一齐发出的惊呼声。

        是  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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