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吸血鬼的危言耸听吗？”柊暮人不动声色的看向了柊深夜，后者朝他轻轻点了点头，柊暮人这才又冷笑道：“有趣，我就听听你到底想说些什么吧。”

        这个细节自然没有逃过白沉的眼睛，拖延时间吗？拥有后续支援的可能性很高，看来必须速战速决。

        “在你看来，我是什么样的存在？丑/陋的吸血鬼吗？”白沉的语气平静而低缓，就好像他在说的并非是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但在四年以前，我和你们中的大部分人相同，只是恰好在灾难中幸存下来的孩子罢了。”

        “无依无靠，在末世之中，根本没有生存下来的能力，吸血鬼找到了我们，以保护的名义带我们来到了地下都市，说是保护，可其实也就是提供血液的家/畜罢了。”白沉说到这里，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了百夜优一郎的身上，“没错，我和小优还有其他孤儿院的家人们，从那一天开始，就失去了所谓的尊严和自由。”

        四周逐渐安静了下来，大多数军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这个故事上，并非这个故事有多精彩，也并非白沉的话语拥有什么魔力，只是……这个故事太过真实了，在场几乎所有的人都经历或目睹过同样的场景。

        之后，白沉也丝毫没有隐瞒费里德他们的恶行，他把米迦尔所经历过的痛苦全都原本的叙述了一遍。依旧是平淡的声线，似乎他只是一个旁观者，可故事里的内容却和他平静的态度截然相反。

        这是一个过于悲伤的故事，孩子们对于自由的期望，让他们付诸了计划和行动，当白沉说到自己偷出了地图和手/枪，带领着大家一起逃跑的时候，众人已经完全沉浸在了这个故事之中，每个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可他们中的大部分人也知道，恐怕故事的结局并不美好，因为如果顺利逃脱了，眼前的人也就不会成为吸血鬼了。

        事实也证明了这一点，逃跑的计划不过是贵族闲来时的消遣，孩子们在离自由只有一步之遥时，遭到了贵族无情的虐/杀，从世界崩溃的那天起，孩子们就是在不断失去自己最重要的事物……

        曾经孤儿院的伙伴全都死去了，唯有百夜优一郎在米迦尔拼死的帮助下，逃出了那个宛如地狱一般的地方。

        “一切都是我的错误，如果不是我轻易的就上当了，我的家人们就不会死去。”

        “对于自由的渴望，带来的不过是最深的绝望，当我以为死亡就是对我最好的惩罚时，我却被吸血鬼救活了。”白沉说到这里，轻轻垂下了眼帘，他并没有表现出任何痛苦和悲伤的情绪，有的只是一种叹息罢了，可这样的表情却更给人一种难以言喻的冲击。

        红莲和柊深夜他们的心情也很复杂，红莲一开始就知道米迦尔是百夜优一郎的同伴，百夜优一郎会那么憎恨吸血鬼，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他以为米迦尔死在了吸血鬼的手中。

        “无聊的故事。”身为柊家的人，柊暮人天生就没有所谓的同情心，“既然吸血鬼杀死了你的家人，为什么你还会站在吸血鬼一边？难道不该向他们复仇吗？”

        柊暮人的疑问也是在场所有人的疑问，费里德也下意识的看向了白沉，虽然白沉在叙述刚刚那段故事的时候，并没有提及他的名字，只是用‘某个贵族’来代替，但是如果对方到现在依旧记恨他的话……那就多少需要注意一下了。

        “能够轻描淡写的说出‘复仇’这种话，真是幸福啊。”白沉的双眸仿佛可以洞悉人心，牢牢地锁定了柊暮人，“如果你是我，真的会选择复仇吗？”

        “……”柊暮人第一次陷入了沉默，确实，复仇无疑是最愚蠢的选择，先不谈是否能够杀死贵族，光凭自己吸血鬼的身份，想要获得人类的信任就毫无可能。

        如果对方真的做出了复仇的举动，等于是把自己逼上了绝路，从此以后，吸血鬼和人类这边都不会有他的容身之处。

        “那又怎么样？只能证明比起死亡，你更想自私的活下去罢了，哪怕是作为人类的叛徒。”柊暮人依旧冷血而残酷。

        “没错。”面对敌人明显挖下的深坑，白沉毫不犹豫地踩了进去，“我就是想活下去，在这个世界上，谁不想活下去呢？你们不也是为了想要活下去，才对吸血鬼发动了战争吗？”

        “只有活下去，我才能再次见到小优，只有活下去，我才能继续保护他。”白沉说到这里，那双蔚蓝的眼眸中迸发出了强烈的光彩，“我们之间……没有任何区别。”

        静，极静，没有任何人可以反驳，没错，大家都是为了能够在这个末世活下去，才会拿起武器，想要保护身边的同伴和家人，没有人可以指责白沉的做法，比起他们，眼前这个曾经是人类的吸血鬼，显然承受了他们更无法想象的痛苦。

        “但是成为吸血鬼带来的并不仅仅只有痛苦，我还看到了之前从未意识到的不同的世界。”白沉在冗长的铺垫之后，终于说出了自己真正的目的，“在地下都市之中，像我这样的孩子还有很多，他们得不到自由，只能作为‘家.畜’继续生活下去。”

        “无论怎么等待，人类的援军永远也不会到来。”白沉越是叙述，眼中越是一片清明，“就算人类真的攻入了地下都市，这些孩子真的能得到救赎吗？他们可能死于恼羞成怒的吸血鬼手中，也可能死在战争的混乱之中。”

        “什么也不会改变，观察着这样的他们，我终于明白了一件事。”白沉缓缓开口道：“人类手中的武器，你们手中的武器除了保护自己和亲人，再也没有余力保护其他无关紧要的人了。”

        “你们所谓的保护‘人类’，也只是保护和自己有关的人类罢了。”

        “这个世界上也是存在从一开始就被舍弃的‘人类’的。”

        “这些孩子就像当初的我和小优那样，用尽全力去期盼的只是永远也无法改变的未来。”

        从头至尾，白沉的语气都没有任何变化，但越是平淡的叙述，越是让人感到悲凉和无奈，尤其是在一切都是真实的前提下。

        地下都市是吸血鬼的大本营，除非战争迎来终结，否则人们永远也无法攻破坚不可摧的地下都市。

        “但是……真的无法拯救那些孩子们了吗？”白沉在极度压抑的气氛下，抛出了从最开始就埋下的陷阱，“不，在成为吸血鬼后，我想到了唯一的办法。”

        白沉压低了声线，平静又缓慢地吐出了他最后的答案，“只要成为同类就可以了，把孩子们也变成吸血鬼的话，就能让他们从痛苦的命运中解脱，获得新生。”

        什么？！这个人……到底在说些什么？难以置信，匪夷所思，各种纷杂混乱的思绪不断冲击着每个人的内心深处。吸血鬼和人类是不同的种族，吸血鬼是人类的敌人才对！

        居然把人类变成吸血鬼什么的……这、这简直是……不仅仅是这些军人，就连柊暮人和红莲他们也陷入了短暂的失神。可怕吗？是的，拥有这种想法的白沉太过可怕了，但他的出发点却又让任何人都无法指责他。

        “你疯了吗？”柊暮人深蹙起了眉头。

        “不，在我十六年的人生之中，从没有一刻像现在那么清醒。”白沉安静地笑了起来，一如既往的笑容，连唇边扬起的弧度也没有丝毫变化，明明最开始只令人觉得高高在上，但此刻却给人一种紧紧攫住喉咙的窒息感。

        “你能想到比我更好的办法吗？从死亡和不幸之中拯救他们，还是对于你来说，这些孩子毫无价值？”没错，这就是光明正大的阳谋，哪怕柊暮人心里真的是那么想的，但在那么多军人的面前，他也无法光明正大的承认。

        帝鬼军，或者说是柊家，必须站在大义的那一方，才能号召起所有的人类。

        为了保护人类而组成的帝鬼军，是不能否认‘他们想要保护人类’这一点的。

        “身为军人的你们无法保护人类，但身为吸血鬼的我却可以用‘同化’这种方式保护人类，对我来说，吸血鬼和人类的界定早就模糊了。”

        白沉环视着周围每个拿着武器的军人们，仿佛低喃般的叹息道：“如果不同的种族才是造成战争的最大因素，那么只要消除一个种族就可以了。”

        “人类通过杀死吸血鬼，消除另一个种族，而吸血鬼却可以通过把人类转化为同族，实现种族的统一。”

        “很简单的答案不是吗？如果抛开吸血鬼和人类这层身份的障碍，选择牺牲最少的道路，不才是人们口中的‘正义’吗？”

        “从生物的角度来看，这也是一种进化，从人类进化成吸血鬼，拥有更强大的力量和体格，就算没有鬼咒武器，也能打败约翰四骑士这样的怪物。”

        “所以……你们手中的武器所保护的究竟是什么？既无法保护像我和小优这样的孩子，也无法保护身边战死的同伴。”白沉的眼神就仿佛黑洞一般，引/诱着人们不断坠入其中，“你们所谓的‘仇恨’和‘愤怒’，带来的不过是不断的失去罢了……”

        白沉用手指向了地上遍野的尸体，缓缓闭上了眼睛，“而我……已经不想再失去任何东西了。”

        仿佛是为了印证白沉所说的话语，无数的尸体从地上缓缓爬了起来，他们之中既有先前死去的帝鬼军的军人，也有被人类杀死的孩子们，他们每个人的双眼都犹如残阳般鲜红，是的，他们已经不再是普通的人类，而是新生的吸血鬼。

        这就是白沉真正的计划，始祖的血液拥有转化人类的力量，通过拟态的蝴蝶进入这些人类的身体之中，就可以让他们转化为新生的吸血鬼。

        耳边是白沉平静又坚定的宣言，周围是朋友和同僚不断复活的场景，眼前的画面太过美丽和悲壮，以至于在每个人的心中都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

        如果所有的人都成为吸血鬼的话……战争真的能结束吗？不再有悲伤，不再有死亡……

        在和复活的友人们团聚之后，众人心中的信念都开始从最根本的地方坍塌了，就连红莲他们也有了片刻的动摇。

        “中佐，早川和明赖他们都复活了！”时雨他们也是不知所措，眼下的场景到底怎么办？难道对自己曾经的同僚下手吗？

        “喂喂喂，别开玩笑了。”红莲苦笑不已，一般人谁会做到这种程度啊！与其说是煽/动人心，不如说是在摧毁所有人的信念！小优的朋友到底是什么怪物？也太可怕了。

        “中佐？你怎么了？中佐？”时雨他们有些担忧。

        “先静观其变吧。”就算是红莲，也感到了从未有过的无力和棘手，“看看柊家的大人物们打算怎么解决吧。”

        如果柊暮人无法及时扭转局势的话，他们这一场战斗……会是彻底的失败！

        事实上，柊暮人也没有想到白沉会玩这一手，在他看来，白沉简直是在他以上的疯子，为了保护人类？他可不相信这种幼稚的话语！不论用怎样华丽的语言包装，都改变不了这个世界弱肉强食的真理！

        而柊暮人的骄傲和冷酷也导致他做出了最错误的选择，他利落地挥刀杀死了身边变成吸血鬼的帝鬼军，并不近人情地下达了命令，“镇压所有复活的吸血鬼，他们已经不是我们过去的同伴了，而是被吸血鬼所操纵的傀儡！身为军人，我们必须捍卫自己的家园！”

        “等等！”红莲想要阻止柊暮人，但由于动作太大，反而拉扯到了自己的伤口。

        “中佐！”时雨他们连忙上前扶住了对方。

        “糟糕了，这下……真的被将军了。”红莲咬牙捂住了自己的伤口，绷带外所渗透出的点点血迹似乎也预示着不祥的未来。

        不少军人都对这条命令感到了荒谬……这些人可是之前和他们一起作战的同伴啊！仅仅只因为变成了吸血鬼就要格杀勿论吗？这样……他们和残忍的吸血鬼又有什么区别？

        大部分人都犹豫不决，绝望、无助和迷茫不断蔓延，仅仅只依靠语言，白沉就彻底击溃了这支来自柊家本部的精英部队，让他们陷入了混乱之中。

        “捍卫家园吗？”白沉轻轻笑了起来，“这就是你所选择的道路……看看你的身后吧……”

        柊暮人回头，曾经拥有绝对威信的他，此刻却并没有多少人拥护他的命令，不仅如此，甚至还有变成吸血鬼的帝鬼军正在朝白沉的方向移动。

        真正成为吸血鬼之后他们才明白，在人类的世界之中，是绝对没有他们的容身之处的，如果转投吸血鬼的阵营，说不定还有一线生机。

        是的，在这样的世界中，大家都只是想要活下去罢了，活下去，和最重要的人一起……

        “……”柊暮人的表情第一次有了明显的变化，怎么可能会这样？这可是来自本部的精英！居然只是因为这种程度就动摇了！面对白沉脸上一沉不变的笑容，被誉为怪物的他心中第一次涌起了所谓‘恐惧’这种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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