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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九二章 别意


  李荣等人就在门外,他们早已起床,见李徽宿醉又受了伤,这才没有叫醒李徽。

  听见李徽叫嚷,李荣大春大壮都跑了进来。李荣捧着黑裘披风,大春大壮拿着铜盆和热壶布巾进来。三人看到李徽的时候,都愣住了,盯着李徽脸上瞧。

  李徽皱眉道:“看什么看?”

  郭大壮道:“小郎,伤口这是又流血了么?”

  “流血了?我怎么不知?”



  李徽伸手摸摸额头,伤口包扎的好好的,**爽的。看了看手指,也没有半点血迹。

  “是哦,好像确实是流血了。”大春也道。

  李荣捂着嘴偷偷的笑。

  李徽问道:“笑什么?”

  李荣咳嗽一声,伸手将桌上的铜镜移过来道:“阿兄自己看,我……我……不敢说。”

  李徽皱眉道:“神神鬼鬼的作甚?我脸上有什么?”

  说着话,李徽将铜镜拿起来迎着白亮的窗户照。这一照,李徽自己也懵了。只见自己的嘴角上,脸颊上,鼻头上遍布红色印记。颜色深浅不一,但却轮廓形状都很清晰。

  那是一大片十多个吻痕。最深的地方,连吻痕嘴唇上的竖纹都看的清清楚楚。

  李徽讶异的同时,想起了昨夜迷糊之中那个绮丽的梦来。那梦里有有谢道韫在耳边的呢喃,有甘霖雨露,有温玉满怀和温柔的亲吻。难道说,谢道韫昨晚真的来了?

  像是读出了李徽的心思,李荣在旁低声道:“谢小姐凌晨来探望了阿兄的伤势,阿兄那时候醉酒,睡得正香。”



  李徽道:“她说了什么吗?”

  李荣道:“谢小姐留下这件裘衣,说要你一路保重。”

  李荣指了指搭在椅子上的黑色裘氅。李徽伸手取过,仔细端详,认出了那是谢道韫冬天穿着的那件。是名贵的黑色貂裘长衣,披在身上作为披风大氅之用,甚为名贵。

  李荣又道:“谢小姐还留下一封信。要我等你早上醒来交给你。”

  李荣从怀中取出一封信递给李徽。李徽忙伸手接过,缓缓打开信封,从里边抽出一方素简来。

  素简上写有寥寥数语,确实是谢道韫的簪花小楷。

  “道蕴拜上李郎,天寒落雪,赠裘衣与君,愿君一路不受风雪之侵,稍慰君心之寒。道蕴已凌晨离京去会稽,勿忧勿忘。冰雪之寒犹有尽时,陌上花开之日,当与君重逢。彼时共赴新绿,同采东山之茶。令姜留字。”

  令姜是谢道韫的表字。

  李徽读了信沉吟片刻,忽而喜上眉梢。谢道韫虽然去了会稽,但她信上说,陌上花开之日便和自己相逢。也就是说,春天的时候,她便会回来,便会去徐州和自己一起采茶。

  李徽心情大好,将信揣进怀中,心中想:她终于还是想明白了,勇敢的走出了这一步。我也不必逼她,静待花开之日便是。



  当下让大壮将热水倾倒入盆,用布巾沾了热水,慢慢清洗掉脸上的吻痕。又想到,昨晚自己以为是梦境,乱啃乱咬,甚至手脚乱摸了一气,着实不该。自己酒气冲天,岂不腌臜了她。

  洗漱已毕,李荣上前为李徽检查了伤口,额头的伤口并未流血,恢复良好。毕竟那不过是酒壶砸了一下而已,只有一道不长的裂口,已然结痂。

  上了药,重新包扎完毕。李徽沉声道:“准备马匹,去石城县。”

  李荣道:“阿兄,去石城县禀报的兄弟回来了。大娘说,请阿兄做自己的事,不必去石城县了。大娘说,她不打算离开石城县。今年过年就和族人一起过了,要你勿要挂念。送去的钱物也足够了。她说,这么冷的天,折腾去徐州,身子也吃不消。大娘说,要你好生做事,不必以她们为念。”

  李徽想了想,点头道:“也罢,那便不去石城县,直接回徐州。”

  几人从屋子里出来,李徽这才看到外边一片雪白,一场鹅毛般的大雪正在落下。心中更是感受到谢道韫送裘衣的温暖。一时又担心谢道韫一行冒雪前行会很艰难,但又想:谢家随从甚众,健马大车随行,有什么好担心的,真是杞人忧天。

  当下传下命令,随行众人备好马匹,所有人随即出门上马,准备出发。

  上马时李荣提醒道:“阿兄,要不要去想谢大人和谢将军他们辞行?”

  李徽想了想道:“命人去告知一声便是。雪这么大,再耽搁便走不成了。”

  李荣应诺,当下派人前往谢府禀报,李徽一行则冒着大雪策马飞驰,沿着外廓长街,经东篱门而出。



  风雪交加,雪太大,地面的积雪也越来越厚。一行人赶路的速度也不敢太快。行了半个时辰,才过钟山之南,不过出城十余里。

  大雪弥漫,周围一片混沌。此刻后方传来马蹄如骤之声,像是有大批骑兵逼近。众人尽皆惊愕,李徽也有些讶异,心想,难道谢安当真要抓自己去问罪不成?又一想,绝无可能。谢安要动手,昨晚便可以动手了,又何必等自己出城再追。

  不久后,后方骑兵追到近前,一匹白马当先,红色的披风在雪中如火焰跳跃,甚为显眼。李徽立刻认出了来的是谢玄,忙拨转马头前往迎接。

  来的正是谢玄。谢玄看到李徽,远远的便大声抱怨起来。

  “贤弟,走的这么急?叫我追的好辛苦。这么大的雪,灌了我一肚子。”

  李徽哈哈笑着迎上前去,跳下马来拱手行礼。

  “谢兄怎地来了?莫非要留我么?”李徽道。

  谢玄下马走开,笑道:“我倒是想留你几日,但恐怕留你不住。”

  谢玄走近,和往常一样,一把将李徽的肩膀搂住,紧紧的拥抱了一下。

  “早走也好,省的烦恼。去徐州集中精力募兵做事,总比留在京城看着那帮人生气的好。昨晚的事你不必担心,王国宝该打,打的还轻了些。若是我能动手,起码打断他几根肋骨,断了他一条腿。可惜我不能,贤弟也算是为我出了口气。”谢玄笑道。



  李徽微笑道:“可是我却得罪了王坦之他们了。怕是连四叔也得罪了。”

  谢玄哈哈大笑道:“你昨晚可不这么想的。现在难道怕了?得罪了王坦之又如何?得罪了朝廷那帮人又如何?你昨晚骂的极是,都是我想骂的。”

  李徽呵呵而笑。

  谢玄道:“你莫以为我说的是假话,我说的是真话。以前我可能不这么想。自从我领北府军之后,心中便常常为我大晋叹息。常常有所感悟。你骂的极是。”

  李徽笑道:“我知道谢兄说的是真话,我岂会怀疑谢兄。你我之间,永无芥蒂。”

  谢玄点头道:“正是。你我兄弟,结义便如同胞,生死与共,福祸共担,这是我们结拜的誓言。我谢玄从未看轻贤弟,对贤弟只有真心相待。你待我也是如此,任凭他人挑拨离间,也是枉然。”

  李徽点头微笑。

  谢玄抖了抖身上的雪,沉声道:“贤弟,至于四叔会不会生你的气,你也不必多想。四叔无私念,他只想为大晋尽忠,保护我大晋国祚周全。或许有些事确实委屈了你,比如徐州军粮草之事,比如对你有些严苛。但那绝非是因为对你蔑视。昨晚之事,四叔要你道歉,我也是不认可的。当场我便说话了。但事后我却明白,四叔把你但子侄辈,所以才那么做。况且眼下我大晋需要的是团结。四叔总不能不表态。太原王氏也是我的大晋大族,身居要职……这其中的道理,我想贤弟一定很清楚。”

  李徽叹了口气,并不想在这个话题上多说。谢玄说的也并非是没有道理的。谢安确实是想着团结大族,为大局考虑。昨晚的事情,他当然会让自己向王坦之道歉,难不成还要让王坦之道歉不成?

  但李徽固然理解他的立场,但与此同时,昨晚的事也折射出谢安对自己的态度。或许他真的将自己当成子侄辈,但是非曲直,对错黑白总是要分的。谢安目睹自己受辱,却要自己道歉,于他而言自然是大局为重,于自己而言,那却是一种无视和轻慢。



  “谢兄所言甚是。我并没有抱怨四叔,我只是希望他不要对我不满罢了。我对四叔还是尊敬的,并不想增添他的烦恼。”李徽道。

  谢玄笑道:“这便是了。四叔也并没有怪你。你瞧,今日我来给你送行,便是四叔要我来的。虽然本来我便打算来给你送行。但一大早,四叔便提醒我,今日你要离京,要我来送送你。终究还是想着你的。”

  李徽点头道:“我明白,我四叔提携之恩,心里对四叔也甚为感激。”

  谢玄摆手道:“不要这么说。这都是你自己的本事。要说恩惠,你当初赠我利刃,还救了我一命呢。当初去新亭,你也还救了四叔呢。这么多年来,谁都看得出来,贤弟是尽力行事,屡屡建功。这些也不提了,提了反而生分。咱们之间,提这些作甚?”

  李徽点头道:“谢兄教诲的是。”

  谢玄道:“我也不是教诲于你,只是说出心里话。贤弟,其实你能力本事比我谢玄大的多,看局势也准的很,谋略行动无不在我之上。你吃亏便在出身寒门,所以没有我托庇谢氏大族这番便利罢了。你有今日,殊为不易。要为兄说的话,还是要提醒你两句。既然来之不易,便当格外珍惜。行事三思,总是不错的。特别……特别是一些……明知不可为之事,那是必不能违的。有些事是禁地,是不能闯的。即便有天大的本事,也是不能乱来的。我不知道我说的明不明白,贤弟是聪慧之人,应该是明白的。这只是我以结义兄长的身份给你的一些忠告罢了。你听也罢,不听也罢,也不打紧。”

  李徽忽然明白了,谢玄这些话绝不是他自己想说的,他说这些话定是谢安授意的。所谓明知不可为之事,包涵虽广,但其实李徽心知肚明。具体到自己身上,那便是招惹谢道韫,让谢氏声誉受损。或者是不听谢氏号令,一意孤行,脱离控制。

  这些话谢玄是绝不会说的,谢玄若说,会直接点名,而不是打哑谜。谢玄是热情如火之人,爽直快捷,不会跟自己兜弯子。而且谢玄碍于兄弟情义,也不会在此时说这些话。这都是谢安教的。

  “多谢谢兄教诲,我明白了。”李徽沉声道。

  谢玄笑道:“罢了,不说了。贤弟回徐州组建东府军,又是一番忙碌,你我又许久见不到了。来,我带了酒来,咱们喝几杯,祝愿你一切顺遂。”



  李徽笑着点头。当下谢玄命人取了酒来,兄弟二人便在大雪之中坐下,就着漫天飞雪,饮酒作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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