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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七三章 甘霖


  淮阴城中,秋雨绵绵,南城柳树巷,绿柳经秋雨滋润之后,原本墨绿发黄的树叶也透露出一丝春天才有的嫩绿之色。

  谢道韫的闺房之中,青纱帐幔委地,笼罩着牙床,不知是不是长窗缝隙钻进来的秋风吹拂之故,帐幔有规律的抖动着,如波纹一般荡漾着。

  帐幔之中,传来娇嗔喘息之声,宛如窗外秋雨沙沙,屋檐下雨水滴答一般轻柔。



  不知过了多久,一支雪白的手臂从牙床纱帐之中伸出,摸索到了垂在一旁的银制的帐钩。素手麻利的一钩,纱帐开了半边。

  脸上红潮未消的谢道韫只着小衣探出身子来,伸手从床边小几上捧起一杯茶水递给靠在床头喘息的李徽。

  李徽口干舌燥,接过来咕咚咕咚喝,喝的有些急了,咳嗽了起来。

  “这么急作甚?喝口水也这么急。”谢道韫戳了一下李徽的额头,从他手中取过茶盅嗔道。

  李徽披散着头发,抹着嘴边的茶水。低声笑道:“我确实很急,两个月没尝到阿姐的滋味,我能不急么?”

  谢道韫红着脸嗔道:“胡说什么?你这大白天的便如此,也不怕人家说闲话。哎,我也是心软,不该这么依着你。”

  李徽微笑道:“阿姐对我永远是这么纵容。”

  谢道韫瞪了李徽一眼,拿起衣衫窸窸窣窣的穿起来。李徽道:“要起床了么?躺着歇会。”

  谢道韫嗔道:“大白天的,我可不同你疯。叫小翠她们怎么看我?你也快些起来,你这刚回徐州,该花时间陪她们才是。不许赖在我这里,天黑之前你便回去。”

  李徽微微叹了口气。轻声道:“你何必如此?”



  谢道韫转头看着他,忽然俯身过去在李徽脸颊上吻了一口,柔声道:“李郎,不是道蕴要赶你走,你我之间,终究是……不可示人。我也可不想让彤云她们不高兴。你如今乃是万人瞩目之人,我也不想你被人说闲话。”

  李徽坐起身来穿衣,口中道:“对对对,你说的都对,是我任性妄为。我这便离开便是。”

  谢道韫嗔道:“谁要你现在走了?我说了天黑之前走。我还没和你好好说说话呢。你坐好,我替你梳理发髻。”

  李徽起身坐在窗前凳子上。谢道韫取了木梳子给李徽梳头。窗外雨声淅沥,空气中弥漫着清凉的雨雾的滋味,有一种慵懒萧瑟又安宁的感觉。

  “怎么不说话?真生气了?”谢道韫低声道。

  李徽道:“我会那么小气么?我只是不忍打破这样的气氛。”

  谢道韫微笑道:“跟我说说打仗的事。听说你差点杀了苻坚?”

  李徽沉默片刻道:“阿姐还是不要知道这些事的好,免得噩梦连连。”

  谢道韫愣了愣,纤细的手指划过李徽的脸,轻声道:“你说的对,那就不说。”

  李徽道:“我和阿姐说点别的。比如,你书架背后的那幅画。”



  谢道韫道:“什么画?”

  李徽笑道:“就是那一副画着两个人,夜晚坐在水阁旁边,天上下着雨,河上行着船的那一副啊。旁边写着两句诗的那一副啊。”

  谢道韫色变,只听李徽摇头吟道:“青青子吟,悠悠我心,但为君故,沉吟至今。”

  谢道韫哎呀一声,伸手捂住李徽的嘴巴,阻止他吟诵,红着脸嗔道:“你什么时候跑到我房里去了?那副画,我藏在书架后你怎找到了?”

  李徽呜呜说不出话,谢道韫把手拿开。李徽笑道:“那副画画的很好。画的是我离开京城的那天晚上是么?你和我坐在长干里宅子的后园里,看秦淮河上夜航的船只是么?那好像也是中秋时节。”

  谢道韫嗔道:“是又怎样?”

  李徽笑道:“不怎样。那天是我第一次向阿姐表明心迹。所以阿姐画了下来,作为纪念是么?”

  谢道韫哼了一声,用木梳子在李徽的头上乱梳,口中道:“是又怎样?画呢?你若敢示人,瞧我怎么治你。”

  李徽笑道:“画我没敢动,放在原处。不过,我倒是带了其他东西来。阿姐床头有个莲花香薰炉挺好看的,掉在床下了,我带了来。和阿姐这里用的是一对儿。”

  李徽起身在衣架上的外袍里摸索。摸出了一个精致的镂花青铜熏香炉,制作的像个莲花模样。李徽将它和小几上的另一支放在一起,果然是一对。



  谢道韫惊讶道:“我原以为已经丢了呢,原来在牙床下。小翠糊涂,居然没找到。咦?你难道当真进了我的房间?”

  李徽笑道:“阿姐的枕头是紫色的,绣着几丝垂柳,还有一只飞燕是不是?床头是雕刻的梅花喜鹊的图案是不是?我不但进了阿姐的屋子,晚上还睡了阿姐的闺房。是以前扫地的小容替我铺的床。”

  谢道韫气的跺脚,娇声道:“你胆子真大啊,跑去我东园乱来。谁许你的?”

  李徽笑道:“阿姐可真是的,人也是我的了,却计较这些。我可不是胡来,是四叔安排我住在东园的。”

  谢道韫一愣道:“四叔安排的?怎么会?”

  李徽微笑将经过一说,谢道韫沉吟半晌,没有说话。

  李徽微笑道:“阿姐怎么沉默了?四叔这么做,是否意味着态度松动?不再干涉你我之事了?四叔想通了呢。”

  谢道韫皱眉看着李徽道:“你当真这么想?”

  李徽微笑道:“我该怎么想?这正是我求之不得的。对了,忘了告诉你了,谢兄和我已经重归于好,那件袍子他也穿上了。四叔也似乎不计较你我之事了,这岂不是皆大欢喜?”

  谢道韫露出笑容来,喜道:“小玄和你重归于好了么?那可太好了。”



  “当然,他过段时间便要来淮阴看望你呢。他说,他想通了,要成全你我。不再干涉我们。”李徽笑道。

  谢道韫缓缓摇头,脸上笑容消失,轻叹道:“坐下来吧,头发还没梳好呢。”

  李徽坐下,谢道韫缓缓给李徽梳头。李徽道:“阿姐似乎并不觉得高兴。他们的态度转变了呢。四叔要你回京城看望他,说他想见你了。”

  谢道韫沉声道:“我知道了。我会去看他的。但是,这件事莫要再说了。李郎,你也莫要想的太多。四叔之所以会如此,恐怕不是为了成全你我,而是为了……为了……”

  谢道韫很少有这样的时刻,仿佛接下来的话难以启齿一般。对于伶牙俐齿的谢道韫来说,很少有说不出口的时刻。

  “为了……拉拢我,欺骗我罢了。一切都是一种姿态而已,只是做给我看的。其实,他内心里根本没有改变。这只是四叔的一种手段罢了,是么?”李徽为她补全了话语。

  谢道韫的手停在李徽的头上,想说些什么,却又什么都没说出来。手上动作加快,迅速为李徽梳好发髻,插上玉簪,这才道:“好了。时候不早了,你该回去了。”

  李徽站起身来,看着谢道韫道:“阿姐是不是很伤心,阿姐被四叔当做筹码了。”

  谢道韫轻声道:“本来就是如此,有何伤心的?我其实并不惊讶。当初,和琅琊王氏的婚约,便是如此。我只是觉得,这么多年过去了,四叔还是没有变。有些事,似乎永远也不会变。”

  李徽上前,轻轻将谢道韫揽在怀中,在她耳边轻声道:“阿姐不用担心,没有什么能够阻挡我们在一起。我发誓。我们也不会成为任何人的筹码。”



  ……

  八月十八,一场隆重的表彰大会在淮阴北东府军校场召开。此次表彰大会隆重的表彰了大批参战人员。特别是彭城之战的五千将士,给予了极高的褒奖。

  此战东府军阵亡将士三千余,那也是本次东府军作战阵亡最多的一次作战。这之后,东府军的伤亡只有不到数百人。

  所以,东府军中早已经开始了宣传造势,学英雄,争当英雄,不惧强敌,不怕牺牲。并且已经推出了十几个典型,将他们的事迹全军宣传。

  此次表彰大会,更是李徽带头为阵亡将士默哀,为其家属发放抚恤,并按照东府军抚恤条例规定,给予阵亡将士家属三代免税的优待。

  不仅如此。推举出的十几名英雄典型,按照其职务高低,分别授旗,成立以他们名字命名的队都营。以此来彰显他们的荣光和传承。

  所有一千多名活着的彭城之战的东府军士兵,一律加官提升,任命为各级将官都尉队正,散入全军之中作为骨干。这些人,原本便是精英骨干,在经历彭城之战后,这些人完全有资格成为东府军的骨干力量。

  会上还表彰了一大批将领和士兵,发放了嘉奖全军的钱粮物品,并宣布增加兵饷钱粮等措施。

  表彰大会现场,李徽正式颁布了三个针对东府军的法令。

  其一是《东府军抚恤优待条例》,其中对于东府军将士阵亡残疾的抚恤优待给予了明确的规定和各种优渥之极的优待。包括阵亡将士抚恤金额,家属子女的免税以及赡养抚养。残疾兵士的终身赡养和每月给予钱粮资助,种地打渔和做生意的各种优待等等。



  其二是关于《东府军退伍优待条例》。其中规定,但凡在军中服役五年满,便可有选择退出的机会。退出者依旧享受一些优待,并且被优先招募为各种官府小吏的职位,比如狱卒,亭吏,看守,驿卒等等。

  对于身体不合格,作战技能不合格的兵士,将实行强制退伍制度,以保证军队的战斗力。

  对于这样的条例,当真是令所有人闻所未闻。从来都是兵马多多益善,进来了除非战死,否则根本不可能活着退出。哪有进了军中还能活着出去的?哪有不合格还强制退伍的,更是闻所未闻。李徽第一次给予了兵士选择从军中退出的机会。

  第三个条例便是《东府军将士津贴待遇条例》。此条例一出,顿时哗然。按照条例规定,东府军将士的待遇空前提高。以普通兵士而言,每月可领粗粮两石,肉三斤,布半匹,钱一万。折合下来,每月兵饷五六万钱,可完全养活一个五口之家。这当兵的待遇几乎比任何职业都高,简直不可思议。

  之前有人曾想,既然可以考核不合格而被强制退伍,所以可以钻个空子。此刻才明白,原来佛东府军的待遇如此之高,那是打死也不肯离开的。不但不能装不合格,而要拼命训练,绝不能被黜退。

  这仅仅是针对东府军的部分新规定,一大波全新的改变也即将拉开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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