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古村2

众人跟随着村支书高泽和几名村民往村里走，沿途漆黑一片，唯一算作光线的只有游客自带的手机的手电筒，却还会被刚下过雨的泥泞道路绊倒。村民们拎着大包小包，仿佛人人可夜视一般行走自如，游客在后面跟得磕磕绊绊。

        有人忍不住抱怨，却没有任何回应，一片寂静，只有他一个人的声音回荡。

        高泽解释道：“不好意思，我们这个村子的习惯就是夜晚不点灯，都是从小走到大的路，大家闭着眼睛也能走。”

        “根据当地人的习俗，夜晚点灯会招来邪祟，实属大忌，违反者会被逐出村子。”男人声音平淡，听者却从中品出一丝寒凉，“入乡随俗，只好委屈各位了。”

        “不过，土路只有开始这一点，后面就是村子里新修的水泥路，走车也没问题。”

        为了来这小山村已经晃悠了一路的游客们又累又困，闻言心里多了一分希望。

        果然，走到水泥路上不一会儿就到了民宿。他们之前把行李交给哪个村民，就跟着进了人家。高泽在一旁时不时帮忙搭把手，等到人走得差不多，他听见不远处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夜色中，一个人影摇摇晃晃跑来，月色朦胧勾勒出他的身影，是村口送人过来的网约车司机宋柒。

        “怎么回来了？”

        高泽见状走上前，扶着气喘吁吁的宋柒，很有耐心帮他顺背匀气。

        宋柒一路跟着前面的人头黑影跑来，生怕自己一个脚步慢了被落下。这黑乎乎一片的山沟里，他根本分不清东西南北，若是跟不上只怕会冻饿一晚上。

        “我……能不能让我在这里住一晚？我的车熄火了，现在回不去……”青年一脑袋红毛也不由得垂头丧气耷拉下来，有些尴尬又有些不好意思，一抹红色悄悄爬上脸颊和耳尖。

        男人灰色的眼眸晦暗几分。

        “我会付钱的！睡沙发也行，也不用招待吃喝什么的……”

        “那怎么行！”

        宋柒的话被打断，这个生面孔的男人十分热情一手揽过他说道：“不用交钱，你有困难需要帮助是应该的。不过——老乡家里被刚才的游客们住满了，不如来我家吧。忘了跟你介绍，我是这个村子的村支书高泽。”

        “真的？谢谢您，高书记。”

        一听到免费吃住，宋柒喜出望外，也忽略了高泽一上来过分热情的亲近举动给他带来的一丝不适感。

        而且这个人自称是村支书，对于他这样的小老百姓来说大小是个官，本以为会有距离感，没想到还挺平易近人。

        高泽笑道：“太生分了，叫我阿泽就行，老乡们都这么称呼。”

        几句话拉近了和宋柒的关系，“行，阿泽。我叫宋柒，你也叫我阿柒吧。”

        “阿柒。”男人略带笑意的富有磁性的声音反复咀嚼这两个字，莫名的让宋柒耳朵更红了些。

        这人做什么村支书？当个dj不是挺好的，声音怪好听。

        天天听广播的有声故事，宋柒觉得如果是这位阿泽主持的频道，他一定天天在耳边循环播放都不会厌烦。

        村支书的住所不大，是个简简单单的平房，不像其他村民的二三层小别墅。村里有不开灯的习俗，路上高泽已经和宋柒说过了，宋柒当时还暗自嘀咕几句。

        “刚来的时候可能会不习惯，但是慢慢就好啦。”高泽安慰他，顺手打开房间的灯，“这里最大的特点就是这种远离尘世喧嚣的宁静感，没发明电灯之前人们的夜晚就是这样的，也没什么过不得。在这里待久了，就会为这种回归自然的寂静感陶醉不已。”

        “真是奇奇怪怪……”宋柒只是开着车送人过来，身上除了手机和车钥匙，还有一个装了零钱和证件的钱包以外没别的东西，他在房间里找到充电器，给濒临关机的手机充电。

        “在房间里开灯可以？”

        高泽点点头：“没有窗户的房间。”

        他先去衣柜找出自己的衣物，还有一次性的洗漱用品，让宋柒先去洗澡，之后又收拾了客房，拿出晒好的新被褥帮他铺床。

        不一会，穿着宽大衣物的宋柒满身热腾腾的水汽走出浴室，湿嗒嗒的红毛顺从耷下来，让他桀骜不驯的张扬面孔柔和不少，显现出五官本身的好看。

        宋柒长的并不丑，也不是一般意义上小混混的贼眉鼠眼，眉眼凌厉，剑眉斜飞上挑，一双深褐色眼珠滚圆，总有几分长不大的少年感，这让他常常眯着眼，时间久了有点视力有点不太好。

        他的肤色是健康的焦糖色，身上有一点散打的痕迹，肌肉线条流畅、肌理分明，沾着水珠在灯光下像一块甜美的蜜糖，让人想含进嘴里，融化在舌尖。

        宋柒本身差不多一米八，但是这身睡衣的主人明显比他更具成年男性的感觉，穿在他身上松松垮垮，硬生生把一个身材高挑的青年衬成娇小可人。内衣由于弹性很好，就算稍微宽松一点也勉强合适。

        他湿着头发倚着门，看着弯腰帮他铺床的男人，摸了摸冰凉的鼻子。

        有点想娶媳妇儿了。

        听见身后传来动静的高泽转过身来，看见门口站着的人愣了一下，随后走上前，十分自如的拿过毛巾为他擦头发。

        “怎么不用吹风机？会感冒的。”

        有人给擦头，宋柒觉得对于第一次见面的人来说有点太亲近，想张口拒绝却没找到合适的机会，也不再客气，反而舒服地眯上双眼，像只被揉毛的慵懒大猫伸长了身体。

        “没事，反正短头发很快就干了。”

        “山区昼夜温差大，后半夜你就知道冷了。”

        这人对每一个初次见面的人都这么好？还是说他这么善良，对每个落难的人都出手相助？想到高泽是村支书，宋柒又觉得正常了许多。

        为人民服务嘛。肯定是怀揣真心才能做为老百姓干事的干部。

        宋柒自己没什么文化，早早就到社会上混，搬过砖、扛过水泥，也在后厨打杂洗盘子，后来跟着一个帮派的小头目当打手，经人介绍当了一名网约车司机，车子也是人家给的。

        他打心底里羡慕这些高学历高收入的人。高泽不是精英白领，但他年纪轻轻，看外表听谈吐也知道是个有学问的人，还是个村官，没甚口音，估计是大城市来的人。这样的人有几个愿意来这种村不通路的小山村当干部？

        宋柒觉得肯定是因为高泽特别善良正直，怀揣一颗扶贫致富的心。也许这也是他对高泽天然有种信任感的原因吧。医生、教师，哪怕是他作为社会不良人士最怕的警察，在他的潜意识里都是可靠的。

        满脑子胡思乱想的宋柒忽略了时间，也不知道自己的头发其实早就擦干了，而头上拿着毛巾揉搓的手还没有离开，动作也越发漫不经心，更像是有别的企图。

        高泽答应明天帮他联系把车拖走，之后再开车送他回县城。宋柒很感激，表示回去之后一定请他吃饭，两人还互换了联络方式。

        夜凉如水，稍稍喧闹一会的小山村很快恢复了沉寂。

        ……

        翌日。

        天蒙蒙亮，宋柒被冻醒了，才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把被子踢下床，然后在床上翻滚了半宿找被子。

        他没了睡意，简单洗漱一把，披了件衣服出来找吃的。

        昨天天黑，村里又不开灯，宋柒什么也看不清，现在看着小村庄三面环山、绿树丛荫，不远处传来潺潺溪水声和鸟虫啼鸣。村子里的建筑都保留着古风古貌，看着是新粉刷过的墙壁。

        脚下是水泥路，远处是来时的土路，昨夜又下了小雨，晨雾未散，空气清冷干净。

        村口有一棵大槐树，下面有一块石碑，看起来因为年代久远、上面的字迹模糊不清，宋柒看了一眼就皱着眉闪开了。

        “在干什么？”

        宋柒被突然出现的声音吓了一跳，才看见是高泽。他一只手拿着手机刚刚放下，身上穿着黑色薄毛衣，棕色长裤，灰色眼眸明亮。

        宋柒：“早上冻醒了，出来走走。”

        高泽一阵低笑。

        宋柒觉得面子上有些挂不住，暗恼自己怎么把这种事随口拿出来说。

        村子里早上很安静。高泽说村民们大都天不亮就去照顾山坡上的果树，只有民宿里会留一两个人。

        一路走来宋柒就看见了三个人，一个一身灰色大衣带着墨镜的男人，和他们匆匆打了个照面，转身进了一家民宿；还有一对夫妇，是昨天宋柒载来的客人。

        遇到这两人的时候，恰巧高泽告诉宋柒出村的唯一道路因为昨夜的暴雨导致塌方了，现在正在抢修中，暂时没办法把车拖走，也不能把宋柒接走。

        他们看见宋柒很是惊讶，听见高泽一番话也是心下了然。刘女士还记得宋柒昨天半路上威胁自己要赶他们下车的事，一张嘴就是阴阳怪气：“哟，这不是昨天的小师傅，怎么没开着你的车回县城，你也来旅游的？啊哟，我真是贵人多忘事，高书记刚说了，塌方嘛，车坏了嘛，真倒霉。只能委屈小师傅在这里住了。”

        说完，她又抿嘴一笑，“反正小师傅生活也不怎么讲究，金窝，草窝，住哪里都一样。”

        王先生管不住老婆这张嘴，他扯扯自家女人袖子，还被嫌弃地甩开。

        宋柒本就不怎么自在，听见高泽说暂时出不去正觉烦闷，遇见刘女士话里话外拿他说话。弯弯绕绕他听不懂，但知道不是什么好话，心里窝火。早上悠闲散步的心情全消，瞪圆了眼珠，眉眼立即凌厉起来，气势上来竟是吓退刘女士半步，“腿长在我身上，我想去哪里就去哪里，用不着你管闲事！哼，得意什么？封了路，谁也出不去！”

        他猛地上前走了几步，刘女士立刻躲到王先生后面，带着翡翠戒指的手紧紧抓着丈夫衣裳，扯着脖子喊：“打人啦！打人啦！”

        王先生强作镇定，护着身后老婆，嘴唇抖几抖。

        宋柒当然只是吓唬他们，见状依旧虎着脸，双手插着口袋，“可说好，封了路咱们都得在这里住几天，以后见着我说话可小心点！”

        他没明着说，但是看着一副要打人的凶样，一头红发炸开。

        刘女士倒是还想说点什么，被王先生赶忙拽着走了。

        高泽看着宋柒像只斗胜的小公鸡，昂脖挺胸抖擞着火红的鸡冠和鲜亮的羽毛，一双滚圆眼珠炯炯有神，心中觉得好笑。

        果然是孩子气。

        距离几人不远的一栋民宿，临街的窗户里，满脸胡茬的男人看完街上这场闹剧，拉上窗帘回屋。

        几个大学生嘻嘻哈哈出门，说要找一位民俗小说家，跟着他去后山转转。他们挨个民宿找人，还叫来了杨医生和另一个穿着衬衣西裤抽烟的男人，据说是位来山村放松心情的高管，身后跟着他的助理。

        王先生夫妇的民宿他们也去敲了门，但是刘女士一开门瞥见站在街头看热闹的宋柒，立刻说身体不舒服关了门，几个大学生摸摸鼻子，也不再招呼他们。

        一个旅行社的，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不由得想抱团扎堆，但人家不愿意也不能强求。

        他们其实也注意到宋柒和高泽，以为他也是旅行社的人，便问他有没有兴趣。宋柒觉得反正没什么事，跟着观光一下也不赖。反正刚才高泽也答应说收留他几日，留宿的钱和当地民宿价格一致，这几天吃住有保障，宋柒也没什么可担心的。就当是出来旅游了。

        高书记还有事，不陪着他们一起。临走前，他嘱咐道：“后山有村里人供奉的本地神明，你们要是有兴趣可以去看看，沿着溪水和石板路向上走就是。不过切记不要做不敬神的举动，这里的村民知道了，会把你们赶出村子。”

        “怎么样算是不敬神呀？”一个高马尾的女大学生笑嘻嘻问道。

        她不怎么相信鬼神，只觉得好玩。但是她知道各地有自己的习俗和忌讳，比如有的地方不吃猪肉、有的地方不喜欢白色花朵等等，所以只把高泽的告诫当成这个村子文化的一部分。觉得这个村官看着学问挺高，说话却也神神秘秘的。

        她的同伴觉得这话有点冒犯，小声向高泽道歉。高泽不在意的摆摆手：“问一问也好，你们记住，在神庙里不要大声喧哗，不要直呼神明的名字，不要点灯——这是绝对不允许触犯的忌讳。”

        听起来古怪，除了第三条有点奇怪，其他的倒还好。众人纷纷点头。

        告别了村支书，这一众游客浩浩荡荡向着后山前进。

        没有人回头看见，原本空无一人的街道上，忽然涌现许多原本待在家里的村民，多是老人和小孩，他们面无表情，半睁着眼睛看着一行人上山的背影。

        “外乡人上山了……”

        “他们去拜见神明大人。”

        “希望他们不要惹怒神明大人。”

        口中喃喃低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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