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古村4

民俗小说家讲述的故事更贴合现实。

        双又村是建国后才发现的偏僻村庄，村里人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通路都是二十多年前的事情，信息十分闭塞，也发展出独特的敬神文化。

        这里最开始并没有发展旅游业，只是卖农副产品，比如山上种的果树。有一些探险家和社会人文研究者对这里感兴趣，他们是小村子的第一批客人。

        直到有一天，一位著名的乡土文学作家神秘失踪的新闻登上报纸头条，人们才猛然注意到这个小村庄自发现以来发生的一连串外来者失踪案。这位作者离开附近县城后最后前往的地点就是双又村，之后杳无音讯。也由此发现了其他在这里的失踪案，因为零散而且没什么社会关注度，一直以来没有被联系在一起。

        现在看来，平均一年失踪一两人的频率也太高了，这里不过是一个方寸大小的山村。警察来了一波又一波，也没查出凶杀一类的可能性。那些失踪的人就像是自己走进了深山老林，随后消失了踪迹。哪怕搜遍整座山，也没有发现一具尸体。

        当时这里也没有监控，时间过去太久、调查起来有困难，最后只能作为疑案搁置。

        当时有许多记者闻风赶来，通过对村民的采访，他们得到了一个关键信息——

        村民们说，这些外乡人都做过对“神”不尊敬的事，一定是被“神”收走了□□和灵魂。

        封建迷信早就被科学哲理破除了，记者们自然不信这种话。但是他们认为这是个很好的噱头，能够写出足够吸引人的报道。君不见国外的“xx湖水怪”“农田怪圈”等等报道，说得有鼻子有眼，直到现在还在被津津乐道。

        这说明什么？人们乐意看这个！要的就是这种将信将疑的好奇心。

        小山村因此火了一段时间，来了不少探索奥秘的好奇心旺盛的人，还有观光客。奈何当时这里真的就是个排外落后的小破村，硬件设施跟不上，山水景色也千篇一律没有独特性，只凭一个玄妙的神秘失踪案和看了让人心生不适的神像，根本无法吸引游客，双又村很快从舆论热潮消失，昙花一现。

        小说家拿出随身携带的报道，是他剪下当年报道的报纸，包括那位作家失踪的头条新闻。

        “其实，那位作家就是我的外祖父。”借着酒意，小说家提起旧事，面露惆怅怀念之色，众人惊讶之余皆是面色一肃。

        知道他的外祖父在这里意外失踪，小说家来这里的目的也很明晰。

        “前些日子，我整理外祖父遗物的时候，又发现了当时搜集的关于这件事的报道，可能是我母亲不死心想要找出真相吧。她说外祖父随身携带的笔记本不见了，让我来这里看看——都过去这么多年了，那里还有什么笔记本？她只是不甘心，还想着我下落不明的外祖父。”

        “正巧，我对这里也颇有兴趣，想着也许可以收集灵感，就当是旅游了。”

        事件当事人的亲属就坐在这里，众人对失踪案有了几分近在咫尺的真实感，后背生出寒意。

        “汪！汪汪！”

        隔壁的大狼狗忽然大声吠叫，浑厚的嗓音把屋子里的人吓一跳。

        门外紧随其后传来“咚咚咚”奔跑的脚步声。

        “砰——”

        小院门被推开，一个熟悉的人影气喘吁吁站在那里。

        院内围坐一桌吃饭的人均是不敢相信眼前所见。

        胡兰兰踌躇着开口：“你……你是那个司机小哥？”

        她犹豫了一下，随后快速反应过来：“真的是你！你不是早就下山了？额，我们没找到你，就先吃了……”

        一想到他们的行为算是变相把他排除在外，胡兰兰有点尴尬，声音越来越小。而且这个小哥不是已经……已经什么来着？一时想不起来。

        红发青年衣衫凌乱，不知怎么弄得皱皱巴巴，早上穿着的外套被他不知道丢在哪里，因为运动脸上泛起大片潮红，看起来仿佛经历了什么不堪回首的事情……

        打住。

        赶紧收回想歪的思绪。

        在场只有三人和宋柒算是相熟，王先生和刘女士不想和他搭话，早早避过脸去。杨医生倒是关心的问道：“你吃午饭了吗，要不让王叔再给你做点新的菜？”

        王叔是这家民宿的老板，也是掌厨。

        宋柒对于他们提前吃饭这件事没什么想法，他匆忙跑过来只是想证明，他的确回来了。这让他重新拥有真实感。

        青年喘匀气，堪堪丢下一句“谢谢不吃了”又风风火火离开。

        众人心存疑虑，刘女士小声嘀咕“有毛病”，也没心思再吃下去，都离开了。

        穿着灰色风衣的精英男带着助手小吴，迈步前往宋柒离去的方向。

        离村口不远的一层小白房，村支书高泽的住所。

        回来的时候，高泽正在屋里忙活。黑白两色的围裙为他添了几分烟火气，细细的腰带勒出精壮窄腰，白衬衫袖子被挽在手肘上面，露出健壮的小臂，稍微用力就显露好看的肌肉线条。

        小屋里飘出袅袅水雾白烟，饭菜香气勾引的宋柒肚子叫了两声，他本就潮红未退的脸颊颜色更深了。他不由得咽了一下口水。

        高泽听见他回来的声音，手中还端着土豆烧肉的盘子，冲着他举了一下，嘴角挑起春风般和煦的微笑，“回来了？正好赶上吃饭，快去洗个手。”

        宋柒此时方有从天上回到地面的实感。

        浴室里。

        温热的水花喷洒在肌肤上，再顺着肢体线条缓缓滑下。

        宋柒常年锻炼的身体没有一丝赘肉，健壮得像个小牛犊子，只是高挑的身材和修长的四肢不显肌肉的存在感。光滑的没有一丝疤痕的身体，他摸着，手腕，胸膛，小腿，陌生的好似不是自己的一般。

        尤其是还残留着那些未知的触摸的记忆。

        宋柒气愤地一拳穿过水雾打在冰冷坚硬的墙壁，哪怕骨节磨红、带来针扎一般的疼痛也无所谓。疼痛感更使他清醒。

        “怎么了？出什么事情了吗？”

        隔着门板，听见声音的高泽询问他。

        “……没事。”

        “真的？地滑，小心点，别摔倒了。”

        “知道了！”

        听着里面人略带羞恼的声音，高泽知道逗弄要点到为止，不再追问。

        为避免高泽起疑，宋柒赶忙洗了个战斗澡，胡乱擦几下。

        宋柒啪嗒着拖鞋走向客厅，脚下带着水，不小心打滑差点摔倒，还好被高泽及时扶住肩膀。

        但他却像触了电似的迅速躲开，只稍稍碰了一下，高泽的手尴尬的悬在空中。

        “抱歉……我、我只是吓了一跳。”宋柒不知道怎么解释。

        他知道高泽只是好心，是他反应过度了。

        虽然已经过去，宋柒仍然不愿去回忆今天早上他在小庙中被拖入一片黑暗以后发生的事。他的大脑可以屏蔽这段可怕的记忆，但他的身体还残存着本能的反应，至少现在，他反感来自外界的任何触碰。

        这让他有种蚂蚁爬过肌肤的反胃感。

        可是高泽不一样，他只是个无辜的路人，一个遇到意外出手相助的随处可见的好人，收留被困在小山村的自己的善良的村支书。

        宋柒不自在地低下头。他脾气不好，有易怒症，为了一丁点不顺心的事情就会大发脾气，因为“你瞅啥”“瞅你咋地”和人打架也是常有的事。像他这样二十多岁一事无成的小混混，也有那么一点羞耻心。

        这么明显的表示厌恶的动作，脾气再好的人也会生气。

        宋柒不是不想解释，但他要说什么？把今天白天的遭遇告诉高泽，一个对鬼怪一无所知的人？让他对自己的看法更加奇怪吗？

        看着脑袋越扎越低的宋柒，高泽试探着往前走了几步，对方一开始身子不由自主往后退，但很快控制住自己，忍受他的靠近。

        居然要用到“忍受”一词。

        昨天还能被他毫无介意揽在怀中的人，今天却表现的战战兢兢，高泽的确感到奇怪，却也体贴的没有继续靠前加剧宋柒的压力，把疑问全部咽回喉咙，双臂仍展开做出虚环抱的姿势，“没关系，你没事就好，吃饭吧。”

        一时间宋柒竟不知如何回应。

        温度正好的美味食物下肚，宋柒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美食能够治愈一切不愉快。

        酒足饭饱，高泽一边收拾餐具，一边不经意问道：“说起来，刚才有个人过来问我有没有看到你，说是你们一起去参观神庙以后走散了。是在森林里迷路了吗？”

        宋柒悠闲的神情一顿。

        他面对着高泽忧心的眼神，一些话在嘴边却也说不出口。

        “是谁问你？”

        “那些来旅游的人，一个穿灰色风衣的男人和他的跟班。”高泽走过来，直视宋柒的双眼，

        “也许这样有点冒犯，但是我很担心你，你回来的时候样子有点……是不是遇到了什么？还是说旅行社里有人欺负你了？”

        “他们哪能欺负到我头上！”宋柒下意识反驳。

        宋柒：“……”

        “就是……迷路了，在山上摔了一跤，弄得有点脏。这座山也太奇怪了，走着走着就走错了路！杂草还特别多，石砖上长满了青苔又湿又滑，你们本地人上山不觉得吗？”

        “你说得对，这座山有点古怪。”

        高泽默认了宋柒这个外地人无理取闹的抱怨。

        “我还以为，小宋先生你是不是做了什么触怒神灵的事情，遭到了惩罚……看来是我多虑了。”

        宋柒先是表情一滞，随后怒火窜上心头，“哈！都什么年代了，你还用这种说法吓唬人！这有什么可担心的？本来就是封建迷信的东西。”

        像只气急跳脚炸开了毛的小兽，撂下两句话忿忿离开了。望着匆忙背影有几分落荒而逃的味道。

        自然也没听到高泽口中喃喃自语。

        “怎么会是吓唬呢，心疼都来不及……”

        ……

        孟芸意在房间里趴在床上，用手机上网查资料，再点开一个网页却迟迟没有打开，只有一个小圆圈转个不停，她心里烦躁。

        “移x就是网速慢！都5g时代了，还用着2g网速！”

        “兰兰，帮我开个热点呗~”

        胡兰兰点开手机，“小芸，我也是2g网，速度一样的，刚才也断了。”

        “这小破山村，连网络都这么差！”

        现代人没了网可怎么活呀！手机，电脑，就连电视都需要网络，没了网络她就彻底断了和外界联络的能力，甚至因此缺乏安全感。

        “小芸，你的洗漱套装还有多余的吗，给我一根牙刷吧，我的牙刷不见了。”

        浴室里传来胡兰兰的声音。

        “你中午还刷牙？不是，这你都能找不见？”孟芸意从床上爬下来给她找背包，“我只有民宿自带的，也不知道是哪家酒店的洗漱套装，只有一根牙刷……你要不去找老板再给你来一套？”

        她只有一套写着“夏季酒店”标志的洗漱用品，看着挺新，但肯定不是民宿自带的。

        “果然小旅行社给订的住宿就是不怎么样，连洗漱套装都是不知道那个酒店淘来的。某宝上卖点批发的也成呀。”

        胡兰兰无可奈何，去找了在客厅整理屋子的老板，老板叼着烟随手从抽屉里拿了一套出来，这里面东西还挺丰富，有小毛巾、皮筋之类的一般洗漱用品不会有的小物件，很符合女生需求。标签上写着“恋家连锁酒店”。

        “进货渠道还挺多。”她拿着东西回了房间。

        进门前，胡兰兰被张豪截住，问她要不要去找那位民俗小说家继续聊聊发生在这里的灵异事件，还有调查一下那个本地神的传说。胡兰兰点头应允，说一会叫着孟芸意一起。

        三人一起出门，恰好遇到精英男和助理小吴，似乎也是要找小说家。

        孟芸意忍不住吐槽起民宿的不专业，除了洗漱用品还有生锈的水龙头，时不时就流出带锈的黄褐色水流，以及房间角落大片的霉斑。

        小吴频频点头，他的上司倒是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这里的房子最近装修过外表，看着和新房差不多，但是从动土痕迹和房内受潮情况等方面看，已经是几十年的房子了，就连布局也是几十年前的老旧样式。就像是只做做表面功夫，剩下的一份心思也不舍得花。”

        三个年轻人不明觉厉：“您的观察真是细致入微！”

        精英男虽然说话很少，十分高冷，但是话语内容往往直戳重点，真是深藏不露的高人。

        民俗小说家能透露的信息不多，他对于本地的风俗和人口结构更有兴趣，主动提出在村子各处转转。

        他们跟着小说家一起拜访了一些不开民宿的村民家，但是很少愿意开门。家里多是老人孩子，通过一根手指宽度的门缝，用冰冷幽暗的视线扫视这些外乡人，听完来意后嘶哑着声音搪塞一两句就闭门不开。

        只有家里男人没有出去照看果树的人家才愿意接待他们，而且对于能否报道他们村子很感兴趣。

        “你们是记者？”

        穿着白色网洞背心头发花白的大爷抽着旱烟，坐在小板凳上，旁边的小木桌摆着黄泥小茶壶。

        他说话喜欢像以前那些村里的老干部，慢悠悠拿着腔调，一顿一挫颇具韵味，往往说一句要思索小一会，显得更有气度和深度。

        小年轻们一看就是学生，大爷的眼神是看向小说家和精英男，尤其是带这个跟班小吴的精英男。

        “不是。”

        大爷闻言略显失望，不过在听说小说家身份后又有了兴致。

        “小说家？能不能把我们这里写本书出来？写个场景也行！”

        大爷懂得挺多，如果是有名的小说，书迷都喜欢来用作名场景的地方游玩，所谓“打卡”，届时小小的双又村也会因这些游客变得再度红火起来。

        难得抓住一个愿意聊天而且看起来懂得很多的大爷，小说家自然不会否定，含糊几句敷衍过去。大爷倒是打开了话匣子，吞吐着袅袅青烟诉说往事。

        “说起来，以前也有个有名的作家来双又村，说要在我们村取材神明大人的传说故事，作为小说素材收录。”

        听到小说家外祖父的故事，几人均是精神一紧，全神贯注。

        “他是个挺好的人，在村子里住了几个月，帮大家写信、看文章，口袋里总是揣着城里带来的糖果，在村口遇见小孩就笑眯眯递出去……只可惜……可惜不是他的作品，而是他本人失踪的事登上报纸，让我们这个小村子有了名气。”

        大爷说起这件事，语气不由得哽咽。其余几人看向小说家，果然他的神情也有几分悲伤，他没有告诉大爷自己的真实身份，也不敢过分表露。

        小说家忍不住吐露内心的疑惑：“那你们知道那位作家到底为什么失踪吗？”

        “唉，警察也问过好几遍，我们能说的都说了。可是他们就是不信！还以为是我们谋杀……真是胡言乱语，我们都是淳朴的乡民，怎么会对远道而来的客人做出这种丧尽天良的事情！”

        大爷气得吹胡子瞪眼，眼珠泛着血丝，仅剩的几颗牙齿咬得咯吱作响。

        几人心觉不妙，果然，大爷很快不再配合，开始赶他们走了。

        “走吧走吧，我没什么好说的。”

        “只是你们几个年轻人，初来乍到小心着点，别触犯神明的禁忌！”

        胡兰兰望向没有开灯的阴暗老屋内，正中央的八仙桌上似乎摆着一个神像木雕，前面摆放着线香、贡品一类的东西，但是和她见过的规矩不甚相同。

        精英男随口问了一句：“你们这里都供着神明啊。”

        “当然，整个村子只供奉这一位神，保佑我们子孙安康、绵延传承。别东问西问了，早点回去吧。神名不可言，神像不可视，神庙不可闯。三条禁忌，你们一入村就该知道，村口的石碑清楚刻着呢。”老头叼着烟杆，关上厚重的木门。

        殊不知，他这一番话让这些外乡人浑身如堕入九尺寒冰。

        日光和煦，也感受不到半丝暖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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