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凶宅2

最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只手。

        莹白如玉，柔嫩的肌肤吹弹可破，甚至可以看到汩汩流动的青色和紫色的血管，如同最精巧的工匠精心雕琢的大理石。细看就会发现这只手并没有泛着润泽鲜活的粉红色，而是苍白浅淡，几乎只有骨型、没有肌肉。

        这人一定是生来锦衣玉食、滴水不沾才能养成这样一双手。

        莉莉脑海中闪过这个念头，随着视线逐渐上移，她的呼吸也渐趋轻缓、直至停滞——

        墨发雪肤，精致小巧，被厚重繁琐的黑色贵妇装包裹着，宽大的裙摆和被蓬松的蕾丝撑满的袖口，露出里面一点蜷缩起来的手指。黑纱自领口处蔓延而上，贴合缠绕着纤细修长的脖颈，不露一丝可供窥视的缝隙。

        她的面颊透着冷冰冰的光泽，头顶发丝倾泻如瀑，遮住了右半张面容和大部分额头，只有一只血红色眼珠眼含怒气冷冷凝视着，这是她浑身上下唯一一点暖色，就连嘴唇都几乎与肤色融为一体。她极瘦，极白，眼底是浓厚的青黑色，一头乌发却浓密而有光泽，像藤蔓一样包围着她的头颅和瘦削的肩膀，发梢微卷，停留在缀满荷叶边的胸膛。

        和这只眼睛对视的瞬间，莉莉以为自己看见了小时候看过的童话中出现的深海魔女，栖息在终日不见阳光的幽深海沟中，有着病态却又惊人的美貌、沾染血腥的獠牙和淬满毒液的心脏。

        憔悴的面容、极端的审美依旧无法遮掩她的魔性之美，只一眼，莉莉就可以确定，这是一个可以在古堡呼风唤雨的女人。

        伯爵夫人！

        就在莉莉和直播间观众还在呆呆发愣之时，伯爵夫人纤弱的手指轻抬，侍立在她身后的女仆上前高高抬起手掌——

        “啪！”

        “没有教养的东西！谁准你抬头直视夫人？”

        莉莉的脸颊迅速胀起，火辣辣针扎一般的刺痛，但是她不敢再抬头。

        上来就打人？！

        直播间里，许多暴脾气观众直接弹幕开骂，也有的人不满莉莉被打一下就低着头不敢反抗，是个孬种，还有人说现实里要是有人多看一眼就要打人，他直接反手一巴掌打得他妈都不认识。

        他们嚷嚷着要离开，却又因为实在好奇伯爵夫人的样貌，结果一个人也没少。

        莉莉若是知道直播间观众的想法，一定会冷笑。打回去？她早就发现这个副本里玩家没有使用原剧情角色、而是自己创建的角色形象进入，数值完全还原，以她的力量、敏捷、防御数值来看，不可能躲不过一个普通npc的巴掌，按理说反过来手疼的应该是这个女仆！

        然而现实是她被狠狠惩罚了！这说明什么？

        莉莉不想一上来就因惹恼npc而被排除，她像个真正的被主人训斥的女仆一样，脸上恐惧慌乱的表情自然真切，口中不住地求饶。

        她用余光看见伯爵夫人的手指绕开茶杯，转而拿起那朵娇艳的玫瑰，眼珠下意识要跟随过去，却感受到来自上方警告的视线，慌忙把头压得更低。只听见伯爵夫人轻笑一声，放下玫瑰，转而拿起镶着金边的乳白色瓷茶杯。

        并未听到茶杯放下的清脆响声，却见黑色衣裙翻动摇曳，伯爵夫人从靠椅上走下来，把茶杯中的液体自上而下尽数倒在莉莉的头上。

        一时间，奶茶浓郁芳香的气息把她彻底浸透，黏糊糊的液体从莉莉金色的卷发上一滴滴流淌。她强行咬着牙齿才没有叫出声！

        伯爵夫人仿佛只是随手做了一件小事，漫不经心的离开，还能听到她飘扬在空气中的声音渐渐远去：“跟新来的厨师说一声，这茶赏给你了——回来时我要看到你为我打扫干净的屋子。”

        她像漂浮在水面的一朵黑色牡丹，摇曳着繁复美艳的花瓣顺水而下，带走一阵香风。随行的女仆留下硬邦邦的一句“你就留在这里打扫房间，务必要一尘不染”，也关上房门离开。

        莉莉：“……”

        偏偏这时候，系统任务还要紧跟着来一句“日常任务：请在伯爵夫人回房之前打扫干净，时限一小时。”

        ……好吧，为了完成剧情，她忍！

        【这个伯爵夫人脾气真差】

        【呵呵，骄纵大小姐】

        【不过她好美】

        【就是一朵有毒的玫瑰！】

        【我不管，颜就是正义！】

        【颜狗滚粗！！！】

        也有人关注的重点不同：【她这是嫌弃q神泡的奶茶不好喝？】

        【卧槽，要是我我高兴得原地起飞好吗！】

        【没办法，q神在这里就是个新来的厨子】

        【新来的厨子＋1】

        【那也不能把奶茶往人身上倒啊，万一烫伤了呢】

        【她是主人，她会在乎这个？这个时期的人就这观念，从不把佣人当人看】

        等到屋内恢复安静，莉莉秒变成面无表情，丝毫没有方才的诚惶诚恐，脸上的红肿肉眼可见的消退。她走到窗边向下看，窗外没有其他人，直接可以看到楼下的花园和正在玫瑰丛里兢兢业业除草的伊森。

        莉莉用道具把她身上的脏污清理干净，转而处理地毯，却发现大片的茶渍中有一块深色的污渍，在暗红色的地毯上原本并不显眼，是被奶茶浸泡后才变得有些明显。

        游戏经验丰富的莉莉对线索嗅觉敏锐，不愿放过一丝一毫。她用指甲小心扣下来一些，放在鼻尖下闻了闻，又用指尖抿开，沉思数秒，这才放过这块地毯，用道具把它清理干净。

        弹幕里对她的这一举动众说纷纭，但是莉莉没有解释，他们也猜不出她真正的想法。

        莉莉又在屋内转了一周。这间卧室很大，设施陈列尽显奢华；隔壁连通着一个盥洗室，似乎是为了方便使用而特意改造的。

        对于莉莉来说，这是调查女主人卧室的绝佳机会。至少一小时以内伯爵夫人不会回来，而以后可能都不会有这么正大光明搜寻的机会了。这也在一定程度上抵消了她对伯爵夫人行为的怨气。

        她把卧室仔细翻找了一遍，在梳妆台周围不起眼的缝隙里又发现了一些与刚才的深色痕迹类似的污渍，除此之外没有发现什么奇怪可疑的物品，也没有找到暗格。只有女主人梳妆镜下的一个上了锁的小盒子无法打开，轻轻摇晃盒子，里面似乎有什么小件物品，但她身上没有□□一类的道具，时间也快到了，只得作罢。

        “好吧，你们也看到了，这个房间干净的什么也没有，浪费了一次难得的机会。”莉莉耸了耸肩，她的表现并没有说得这么沮丧，“果然游戏不会一上来就给足提示。不过至少，我们知道夫人她对波尔的厨艺评价很低。”

        直播间气氛一下子扭转，一致哈哈哈嘲笑那杯难喝的奶茶。

        她的鞋尖辗轧过刚刚泼洒了奶茶的地毯，整间卧室和她进入之前的陈设没有丝毫差别。

        “目前没有任务，我们去找找其他人，深度探索一下这个剧情吧。”

        莉莉合上房门，在阴冷黑暗的走廊上自言自语。

        ……

        莉莉端着茶杯离开后，其余人也陆续接到诸如“请为玫瑰花园修剪枝叶”“巡视城堡里仆人的工作情况”之类的任务。

        说来也怪，偌大的城堡里除了他们这些玩家，几乎没有多少仆人，仅有的几个也都呆板僵滞，无论问什么都一言不发。

        进来游戏测评之前，玩家们也都做过功课，况且原著是个相当有名的鬼故事，续集、翻拍作品无数，大致剧情他们耳熟能详。

        “凶宅”副本最关键的地方，就是女主角变鬼，在此之前副本的灾害性并不大。根据玩家的判断，如果那个强大的女鬼已经存在，这所宅邸不应该像现在这样平静，他们进入的时间点是剧情开始之前的可能性很大。当然，最好等到莉莉回来，或者他们和伯爵夫人见面后进行判断。

        他们旁敲侧击打听伯爵白天都在哪里、伯爵和夫人是不是有个孩子、城堡里是不是有饲养小宠物等等，其实他们还想问问城堡里有没有常来的男性访客——因为原著中妻子鬼化的原因之一就是丈夫怀疑她出轨，因而虐待她，甚至怀疑自己孩子的血缘。

        只可惜，面对着一个个木人石人，任凭他们舌灿莲花还是威逼利诱都没用，完全打探不到任何消息。达文斯利用自己作为管家的职权命令，却连一个眼神也没有得到。

        “他们都是机器人吗？只会干活的ai？”达文斯气得圆润的脸庞红的充血。他的皮肤薄，稍稍一激动整张脸就变得粉红，而他最爱的莉莉不在身边，叫他想要立刻投入温香软玉之中抚慰一下心灵都做不到。

        垂头丧气的他并未注意身后的动静，亦或是来人脚步很轻，被粗心大意的他忽略。

        “达文斯！”

        “是，夫人！”

        达文斯的身体一个激灵，下意识转身鞠躬，问候的话语脱口而出，“您今日依旧这么美丽！”

        这是怎么回事！

        达文斯的鼻尖紧张的窜出汗珠。这一系列动作都是这具身体的条件反射，绝非出自他本人意愿！

        伯爵夫人气势汹汹：“你在这里做什么？这儿不允许佣人随意踏入。”

        “我……我……”达文斯眼珠乱转，在瞥到他身后同样弯腰行礼的仆人后灵光一闪，“夫人，我当然知道这里不允许佣人进入。这人私自闯入这里，我正在狠狠训斥他。”

        说完，他回过头，语气恶狠狠道：“记住了吗？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身后的仆人果然一点反应也没有。

        伯爵夫人半眯着眼打量着他，也不知信是不信，半晌，从鼻腔里哼出一声。

        她径直往前走，达文斯很有眼力劲儿的闪开，只看到一个裙摆飞扬、摇曳生姿的背影。

        “哇，应该是个美人。”达文斯喃喃自语，完全没有理会身后默不作声的仆人，“就是脾气有点凶。”

        他的直播间很多观众并没有见过伯爵夫人，此时从莉莉的直播间散出来的观众一副捡到宝的样子，激烈刷屏。

        【啊！！！夫人！！！】

        【没想到在这里又见到了！】

        【啊啊啊背影鲨我】

        【可爱，想太阳】

        【这群人怎么回事，疯了？】

        【你们不知道她有多好看】

        【但我知道她骂人有多凶】

        【嘿嘿，只要是那张脸，做什么我都能s】

        【双手打字以示清白】

        【舌头打字以示清白】

        【脑电波打字以示清白】

        【打字以示清白】

        【兄dei，能打字已经不清不白了吧】

        【观众因网络用语不文明已被河蟹，请各位网民维护社会公序良俗，做文明星际人】

        达文斯没有见过伯爵夫人正脸，很快就收了心，开始观察他随便找的地方。

        “我只是随便找了个人少隐蔽的地方讯问，嘿，没想到上来就是禁地，真他妈刺激！”

        久留是不可能的，但是在走之前好好观察、尽可能多的收集线索，是每个玩家的本能反应。

        达文斯身处二楼的楼梯拐角，左右两边长长的走廊汇集到中间，沿阶梯而下直通中央大厅，而这上面的墙壁悬挂着诸多装饰画，虽然达文斯不懂这些老古董，却也有一点审美，知道这些画一定是名作。

        单看这些温馨美丽的风景画没什么异样，他往前走了几步，却看见几幅熟悉的风景画——上面正是这座城堡里的玫瑰园。

        这些画和先前几幅相比画技略显拙劣，按照达文斯的眼光就是看着比之前几幅普通了许多。但是每幅画的中心都依稀有一个人影，被玫瑰团团簇拥。画家刻意忽略了人物的特征，包括样貌、服饰等等，只是个剪影，但是莫名让人想象画里站着一个俊美男性。

        这些画都没有署名，不知道出自谁手，画中模特也不得而知。再往前，没有篝火照明，只有一扇小窗，向斜下方投射进来光线。

        紧邻着的两幅画像，右边挨着窗子的是一副男性坐像，画中男人衣着简约大气，色彩厚重，不似前面看到的那些精雕细琢、绚丽多彩的画风，而是寥寥几笔勾勒出他凌厉的线条、威严的气势，一手持一根象征权势的宝石短杖，华丽非凡；另一手抚摸着置于矮桌上的宝剑，寒光熠熠，剑鞘被丢在一旁。

        【这人就是伯爵了吧】

        【天啊！这是画像？！怎么可以这么帅！】

        【这画像好逼真，我差点以为伯爵在画中活过来，他在瞪我！】

        【我也觉得，他仿佛在凝视我】

        【我明知道我们隔着次元，隔着一个全息仓，甚至我是通过别人的眼睛看着他，可我依然对他的注视感到发自灵魂的颤抖！】

        可是真当达文斯挪开视线的时候，弹幕又疯狂尖叫阻止，可惜达文斯一句也看不见。他对这幅画像并不敏感，转而去看左边被他忽视的另一幅，竟是不由得呆住了。

        画上是一个骑在马上飞驰的俊俏少年，或者说是穿着干练骑装、英姿勃发的少女。她一头卷曲乌色短发，手中高高扬起马鞭，冲着画外人挑起得意的笑容。

        最为点睛之笔的就是她的一双红眸，画师似乎格外钟爱这对眸子，整幅画作色彩虽然明丽，却不惹眼，只要注视着画中人的一双火焰一样热烈的红眸，就再也无法看到其他色彩，眼中所见、心中所想全是这对活过来的眼睛。

        “旁边是伯爵，那她就是伯爵夫人了吧？”达文斯甚至不敢眨眼，生怕下一秒眼前的美人儿就变成幻觉，变成蝴蝶从画中扇动着翅膀飞走了。

        即便是早就跟着莉莉看过伯爵夫人真颜的观众，此刻也被画家精妙的笔法和栩栩如生的画像所震撼。不过，他们很快反应过来，在弹幕里催促达文斯快点离开这个禁地，小心惹上什么灾祸。

        当然，达文斯注定是听不到也看不到他们的告诫。他足足欣赏了好一会儿，才眯着眼睛心满意足的离开。

        “唉，还是先找到莉莉再说吧。”

        “您如果要找莉莉，她现在应该在夫人的房间打扫。”他身后的仆人亦步亦趋跟着他，从头到尾没有半句话，直到此时才开口。

        “哦！是、是吗。咳咳，那么，就由你引路吧。”达文斯被吓了一跳，却要强装镇定，摆起管家的架子，同时挺了挺他被勒出一个圈的肚子。

        两人的身影和声音渐渐消失。

        走廊拐角处的小窗，阳光照射在右边画像上面，却没有一丝分在左边的画中。光影明暗之间，右边画像中男子深蓝色眼眸中的高光被光线反射，看起来像是在注视着达文斯离去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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