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7章 与采薇私下谈话

回到主客厅时，温幼仪脸色如常。柳瑾茜跟在她身后，却有些窘然。

        萧若眉本来正和窦妙刘娥平聊得正好，见到她们进来了，微微侧了侧身。

        “眉表妹。”柳瑾茜敛衽一礼。

        萧若眉对她却很冷淡，只是唤了她一声柳表姊就不再理她，而是转首和温幼仪说话，“怎去了这么久？我刚和平姊姊聊到年糕，你是不知道，平姊姊居然知道四种做法，真是太厉害了。我想拿笔来记下，回头咱们做给祖母吃好不好。”

        柳瑾茜脸上一红，尴尬地站在那里。

        窦妙和刘娥平互视了一眼，却识趣的没有开口询问。

        “真的？那还不叫人准备笔墨来？”温幼仪抬脚上榻，笑着坐在萧若眉身边和她们攀谈了起来。

        将柳瑾茜闪在一旁。

        眼见得无人理站在矮榻前的人，窦妙眼珠子骨骨溜溜直转，一会看柳瑾茜，一会看温幼仪。

        倒是刘娥平稳重，借着端茶的间隙悄悄向她使个眼色。

        被刘娥平这么一看，窦妙居然难得地乖巧起来。

        就在这时，从主客厅两侧纱帐后响起丝竹之声。一队身着绿色轻纱的舞ji伸展云袖，扭动着腰肢，款款自厅外转入。

        舞ji身材窈窕，婀娜多姿，如同一片树影随风婆娑。

        然而，随着乐声响起，主客厅里也开始喧哗了起来。诸人纷纷站起，寻找知交好友聊天。

        温幼仪这张矮榻上也聚拢了好几位姑子。

        她抬眼一看，不知在何时柳瑾茜已离开，回到属于她自己的席面上。似是感觉到温幼仪在看她，柳瑾茜转首，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温幼仪遥遥一笑，而后垂下眼帘。

        萧若眉却笑着在扯她的衣袖，让她留神听一个姑子讲的笑话。

        很快的，温幼仪就和诸位姑子溶入到了一体。

        就在这时，有一人慢慢走来，站定在矮榻旁。

        “瓠儿……”王采薇的声音略有些低沉，看着温幼仪的目光复杂无比。

        她使尽了百计千方也没有阻止王拙之和萧菁芬在一起，甚至为了反抗家族的压力，王拙之不惜自残。他的这个行为，把整个王氏家族给吓坏了。大宗的嫡长子居然做出如此激烈之事，整个大宗的传承就完全断绝。

        她的娘亲袁君雅听到后当场晕了过去，醒来之后做了决定……

        眼见面前的这个人成了她大兄的继女，她颇有些不知如何面对。

        温幼仪慢慢抬起头来。

        王采薇的脸略有些苍白，没有当年在钱塘时所见的神采飞扬。她紧紧抿着唇，两条法令线深深刻在脸上，令表情无比严肃。

        几个正在谈笑的姑子蓦地止住了声音，用敬畏和尊重的眼光看着王采薇。

        温幼仪却是轻声一叹--

        乌衣巷把一朵鲜花活生生地摧残！王采薇明明是大宗嫡长女，是天之娇女，可是现在却如同迟暮的老妪般。

        “有事寻你，我们出去谈谈可否？”

        听到这满是商量语气的问话，所有的姑子都转首看向温幼仪。

        在诸姑子的注视下，温幼仪缓缓起身，向着王采薇敛衽一礼。

        王采薇微微颌首，也不再和她说话，当先转身向外走去。

        出了主客厅，王采薇左右看了看，似乎想要寻一处能说话的去处。温幼仪想了想，便将她领到刚刚去的那处亭子那里。

        王采薇白衣翩然，在路上走着时只看背影会觉得依然美好，可此时坐在她面前被她用目光一瞧，会觉得身上有股刻骨的寒意。

        温幼仪微微垂头，将目光落在身下的苇席上。

        王采薇却有些痴了！想当初，她也是容貌如花，青春正好。曾几何时，她变成了这个模样？

        她快三十了啊……

        想着想着，她面上的表情变得柔和了起来。

        “我大兄现在好吗？”她低头看着温幼仪，声音清和，“好久没见了，也不知他现在过得好不好。”

        听到她在问王拙之，温幼仪慢慢抬起头，笑了笑，“继父很好……”只说了这四个字后，她便住口，用一双清澈透明的眸子望着王采薇。

        王采薇对上这双静如秋水，宛若洞明一切的目光，不由颤了一颤。

        藏在袖中的右手握紧了左手，指甲轻轻掐进肉里。

        她面前的温幼仪只是穿着皂衣曲踞，明明是一件不甚出彩的礼服，在她的身上却有股倾国倾城的风华。

        四目相对，温幼仪展颜而笑，用字正腔圆的洛音和她说话，“大姑若是想见继父，儿可代为通传。”她的声音清亮，如同冰敲玉壶。

        却令王采薇一阵恍惚。

        她仿佛觉得面前的人换成了另一个……

        令人高山仰止，如清风明露，高远飘渺。

        想到这里，她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他在躲我吗？”

        可偏偏，温幼仪仿佛知道她说的是谁，简洁而明了的回答：“是。”

        听到这一个‘是’字，王采薇浑身一震，直直地看着温幼仪。

        “我早就该知道……你是他的弟子……他又如此宠你……自然是什么话都会告诉你……”袖底的手，拼命绞在了一起，掌心被指甲刺得生疼。

        “你不该去找他。”温幼仪没有看她，将头转向了亭外。亭外绿草茵茵，燕舞晴空。

        清风如水，吹得令人断肠。

        王采薇静静地盯着温幼仪，片刻后，默然一笑，她低头，“知道了，是我的错。”

        若不是她去找姚思谦，姚思谦也不会躲起来。

        这一躲就是数年，生死不肯相见。

        可她只是为了王拙之不娶萧菁芬而已，难道自己堂堂王氏嫡长女还配不上姚思谦吗？

        只要娶了她，姚思谦要什么就有什么……

        可他偏偏拒而不见，甚至当天夜里就躲了起来。

        王采薇长叹一声，徐徐站起身子。向着温幼仪轻颌下巴，缓缓向亭外走去。

        她的背影如此萧索，就好像是经历了许多人生苦难的老者一般。

        令温幼仪的心，猛地柔软下来。

        “大姑……”

        听到温幼仪唤她，王采薇止住了身形，慢慢转了过来。

        脸是似是惊喜，又似是激动！

        “师尊他……很好！”温幼仪犹豫半晌，终是说出了下一句，“也许，你可以试着给师尊写信……你知道的，我家每隔几日就会给师尊送些东西去。”

        王采薇双眼明亮，目光黑不见底，却隐隐有水气浮动。她长吸了一口气，压制住了满腔激动，以一种平静而近乎无情的声音开口，“只要他过得好便好，信……不写也罢……终是无缘，何必执着。”

        她终究是骄傲的王氏嫡女，一生也不曾低下高贵的头颅。

        望着她越走越远的身影，温幼仪不由满眼泪水。

        前世，王采薇就是在家庙中渡过一生，不到四十岁便香消玉殒。

        王拙之一辈子没有回过乌衣巷，她一辈子没出过家庙。

        这一世，王拙之回了乌衣巷子，可她的命运却依旧是没有多少改变。

        也许，前一世，她也是爱上了姚思谦，这才导致了她苦难的后半生。

        可是姚思谦爱的……又是谁呢？他孤独一生，到死也只有闻十八他们陪伴着。

        这感情的事情没有谁对谁错。

        更何况姚思谦最恨别人挟持他，当他知道王采薇为了阻止萧菁芬嫁给王拙之，选择屈尊下嫁他。

        就冲这一条，他也绝对不肯娶的。

        哪怕她是王氏嫡长女……

        温幼仪长长地叹息，缓缓往主客厅走去。

        还未走到主客厅，却迎面撞见几个人说笑着往她的方向而来。

        她左右看了看，四处并没有可藏身的地方，只得站在道旁，双手笼在袖中，垂首站好。

        “表妹，你怎么没在主客厅？”萧浩昌穿着月白色襦衫，头戴小冠，看到温幼仪被婢仆簇拥着站在道旁，不由微笑。

        温幼仪微微抬眼，见到萧浩昌和任伯维并排走在最前面陪着几位公子哥，萧浩歌和沈约走在后面，最后面则是周尚之和周坦之，还有几个不认识的庶族士子随在诸人身后，一行人足足十几人。

        显然是往小亭子而去。

        “我觉得闷了就出来转转，这就准备回去呢。表兄不必管我，你们只管玩你们的。”温幼仪福了一福，就准备转身离去。

        “这位……是你的表妹？可是温家的女儿？”恰在这时，一个人从萧浩昌身后转出。

        却是一个颀长白晳的少年公子，头戴无耳的介帻，褒衣大袖，飘然若仙。

        就连温幼仪这个前世曾见过无数美男的人，也小小的失神了一下。

        “这位是宣城王太守之子，名道琰；道琰兄，这位是我的表妹，姓温……”萧浩昌眉头微皱，可是一贯的教养还是令他向王道琰介绍了温幼仪。

        王道琰的眼一下子亮了起来，“原来是温表妹！”按理说，他应该唤温幼仪为从堂妹，可是王拙之并没有让温幼仪和丑儿改姓，所以他便跟着萧浩昌那边来称呼。

        他在家里时就曾听爹娘私下议论过萧府的外孙女，他虽觉得爹娘私下议论人不太好，却是将温幼仪暗记在心底。

        今日果然见到了真人，只觉得和传说中一样的美好。

        她虽然年幼青涩，却是眉如墨画，皓齿内鲜，明眸善睐，说不出来的温柔恬静。

        任伯维看了萧浩昌一眼，轻轻咳了声。

        萧浩昌不动声色的向前一步，恰好遮住王道琰的目光。

        “道琰兄，咱们刚刚说到哪里了？”说到这里，他像是想起什么似的一拍额头，“哎呀，我才想起快到申时末了（17点），劳烦表妹回主客厅一下，催促祖母歇息歇息吧……”

        温幼仪闻弦歌而知雅意，矮身福了一福，便告辞离去。

        眼见着她慢慢走远了，身影湮灭在众婢仆群中，王道琰的目光依旧追寻着。

        眸子明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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