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再见父亲

山道幽静，屐声清脆，令人感觉无比的轻松和惬意，

        午后阳光斑斑点点地照射在人的身上，闪烁着奇异的光点。温幼仪和萧菁芬穿着高齿屐在细碎光斑里缓步慢行，一个娴静如仕女，一个精美如瓷娃娃。

        母女二人相依相偎徐徐行来，宛若人在画中。

        进山的香客，皆含笑看着，更有敷粉薰香，风度翩翩的士家子弟在道旁作揖，用洛音询问是谁家的女郎。

        萧菁芬浅笑颌首，并不作答，尽显阀门贵女风度。温幼仪偎在母亲身边，巧笑倩兮，方桃譬李。

        士子们看着伊人远去，无不怅然，挥动着麈尾吟道：“静女其姝，俟我于城隅。爱而不见，搔首踟蹰。”

        吟哦之声抑扬顿挫，随着天际白云舒展，飘荡到九天之外。

        见到主母和小女郎被人如此思慕，驾车的来福得意洋洋，将手中的鞭子甩得叭叭作响。

        ……

        萧菁芬乃是兰陵萧氏之后，郡望是很显赫。

        西晋末年，五胡乱华。萧望之十四世孙淮阴县令萧整带领整个家族渡江南迁，寓晋陵武进。晋于此地侨置兰陵郡，称南兰陵，故萧氏遂为南兰陵（今常州）人。

        萧氏与王谢袁并称为四大侨望，即南朝四大望族：琅琊王氏、陈郡谢氏、陈郡袁氏、兰陵萧氏。

        而温家，不过是北魏温子升的旁系，本无缘能娶得上萧氏女儿。只是现在吴兴郡的这一支萧氏，因几十年前得罪了萧氏的家主，日渐式微。族中的子弟女儿已不能在阀门的旁支中寻找姻亲，若是想在四大阀门中嫁女，便只能自降为妾，萧纥不得不自降身份将眼光放在了庶族中。

        温幼仪的父亲温长蘅字孟举，人品俊逸，才华不凡，雅有风气，曾得到吴兴太守汝南周峤的赞誉。

        萧菁芬之父萧纥心悦他风采，便将嫡长女下嫁，一时之间郡中震惊。

        温家因娶了吴兴郡萧氏嫡女，声望大涨。

        温长蘅得到周太守的赞誉，名声节节提高，而萧家的郡望却因无法与真正的阀门联姻而节节降低。

        祖母夏氏为此十分轻视萧菁芬，曾数次要长子温长蘅休妻。

        然而萧菁芬与温长蘅伉俪情深，而且萧菁芬美貌无比，楚楚动人，有吴兴郡第一名媛之称。温长蘅不忍负萧菁芬又不敢违抗母亲的意思，便在母亲和妻子两处虚与委蛇，避实就虚。

        后来，温长蘅在野外中了蛇毒而亡，萧菁芬痛失爱子后神智已经有些不清，得知丈夫死讯时便碰棺而亡。

        从此后，温幼仪便由祖母抚养。

        想到祖母，温幼仪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

        “吁——”车外的来福发出一声悠长的声音，提醒牛车内的主母此时已经到了家门。

        牛车在正门前停下，一张年轻的脸笑着掀起了车帘。“阿瓠，出去了半日有没有想阿爹？”

        温幼仪眼看着面前这个穿着月白色细葛大袖衫，头戴小冠，褒衣博带的俊美男子，一时之间只觉得恍惚。若是他能果绝坚毅，早早看透祖母夏氏的伎俩，怎会落得在野外中毒而亡？

        若是他能肩负起父亲的责任，弟弟丑儿怎会突然身亡？

        若是……

        想到这里，温幼仪转过了头，初见父亲的喜悦完全消失，取而代之的全是伤感。

        温长蘅一向宝贝此女，见到女儿不理她，脸上便带了丝哀怨，嗔道：“莫不是阿瓠见到阿爹不能陪着你去灵隐寺，心有戚戚蔫？阿爹今日是应周太守之请去太守府中参玄去了，真不是故意不去的。”

        一边说一边露出委屈的神情，状极伤心。

        温幼仪已经十几年未曾见父亲了，此时见到父亲一如往常般对她疼爱，心头那一份不满早已经烟消云散。

        然而抬首一看，胸中又涌起了怒火。

        如墨画般的秀眉轻轻一挑，反手抓住了温长蘅的手指，冷然道：“阿爹怎生让小夏氏和莜[you]娘子都来院外迎接？”

        小夏氏姓夏名金枝，乃是祖母夏氏的远房侄女，当年夏氏想将金枝嫁给温长蘅。可是温长蘅之父温亨觉得夏家不过是不入流庶族门楣太低，娶一女足矣，便不肯再让夏女进门。

        然而，南北朝没有礼教之说，男女之间本无大妨。

        夏金枝有一日来温家探望姑母夏氏，却不小心和温长蘅走到一起。温长蘅少年心性，便多嘴和她多说了几句话。

        然后俩人便有了男女之情……

        温长蘅之父温享知道后，极为震怒，严令下人将夏金枝送出庄园去。

        可是，纸终究竟包不住火。一月后，夏金枝竟然身有孕。

        此时，温长蘅刚刚和吴兴郡萧氏定下了亲事……

        温享将温长蘅打得死去活来，若不是夏氏苦苦哀求，只怕要打断他的腿。

        士族之间讲得便是一个坦然相对，高风亮节。温享乃是谦谦君子，第二日便备礼物身背荆条去了吴兴郡萧氏院，将此事从头到尾说明。他没有败坏夏金枝名声，只说是少年初懂情事，情窦初开之际难免会做错事。

        既是夏女已有身孕，便只能接进家中。若是萧氏觉得受到羞侮，他愿长跪在萧氏门前为儿子赔罪。

        萧纥哈哈大笑，说自家嫡女出嫁之时家中也会有两个滕妾，叫温享莫放在心上。

        夏金枝便被一辆牛车从侧门迎进了府中，几个月后生下一女，名莜仪。

        莜仪生下温享便重病，幼仪出世后，温享去世，临去世前留下遗命，夏家人不可越温府大门一步。温家也不许和夏家的亲戚走动，只当从此没有这门姻亲。

        莜仪已八岁，尚未入族谱，祖母夏氏想让她入族谱，温长蘅言道庶女岂有入族谱的道理，待她出嫁之前再入既可。

        祖母夏氏一生气，便假托温享之名，替温幼仪起了一个幼仪的名字，和莜仪读音一样。

        温长蘅纯孝，只得无可奈何的应了。

        从此，温家便有了两个读音相似的小姑子。

        今天他将这母女俩人带了出来，不是明摆着在打萧菁芬的脸吗？

        温幼仪仗着年幼小，童音无忌，便直接了当的说出来。

        温长蘅听到女儿的话，只觉得面上一阵尴尬，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来。

        温幼仪看着他的神情，只觉得一阵阵灰心。

        祖母夏氏知道萧菁芬有晕车的毛病，特意叫了夏金枝和庶女出来迎接，便是要气她的意思。可恨的是温长蘅，难道你就不知道你的妻子有什么毛病吗？

        温幼仪的脸，一点一点地冷了下来，犹如冰霜。

        温长蘅只觉得面前的女儿变得突然不认识了，她周身笼罩在一层寒霜之中，竟令人不寒而栗，可是转瞬间，那种阴冷又消失了。

        因为，萧菁芬笑了。

        “叫小夏氏和莜娘子坐板舆随妾一起进院吧。”

        温长蘅听了萧菁芬的话，脸上的笑意加深了几分，冲着身边的人打了个手势，然后便径自坐进了牛车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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