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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不约而同·上》


从北军营刮出的寒风携着初选的筹备进程忙碌地穿梭在冰雪城的大街小巷,它用独有的办法告诉人们所了解的一切。

仿佛是为了不辜负寒风的用心良苦,已步人定的夜晚,这个本该休憩安眠的时辰,千家万户却不约而同地做着一件事儿。

潘府

咚咚咚——

“进来!”一句浑厚的男音由屋内传来。

推开门,一道熟悉的身影映入潘绝眼里,“父亲!”

放下手中因年深岁久而残旧断线的竹简,指示着儿子坐下,没有过多的问候,他双眸仅是在潘绝身上随意一扫就匆匆收回重新落在了竹简上。

不过仔细观察的神情,分明能感觉到他的关注点根本不是竹简,“魂不守舍”的他沉浸于自己的思绪中片言不语。

“父亲!”潘绝轻声唤道。

许久,的嘴唇终是开阖了一下,他并未理会潘绝,而是顾自道出了一则回忆里的往事。

“五年前……”

“五年前的今天,当老城主亲口通知我百城大比的人选时,我清楚的记得那天是我失去你母亲后活得最有血有肉的一天,悲痛了整整十年,再次尝到除之以外的其他情绪,高兴、振奋、希望……种种滋味这让我对即来的挑战充满了期待!”说到此处,就像回到了那天一样,双眼猛地焕发出光采。

他继续声情并茂地讲述道,“自命不凡的我怀揣着一股子信念与骄傲,毅然决然地选择了重修元力,幻想很美好,现实却狠狠地抽了我一巴掌,重修失败反倒落了一身的痛疾。出征的日子越来越近,冰雪城运势全系一人。尽管身患内伤,可侥幸和私心齐齐作祟叫我怎能甘愿放弃求之不易的机会!于是……”

挺直的腰板微微松垮,他自嘲地笑了笑,“于是我隐瞒了伤情并到韩府的丹房窃取了‘释潜丹’,你会服用该药大概就是父子间的血脉遗传吧。转眼开战之期悄然来临,背负着满城百姓堪比烈火般炽热的注目,我踏上征程。任谁也不曾想到他们心里所谓的冰雪城第一人其实已几近半废。”

“凭借着释潜丹,我一路披荆斩棘,但外力终究是外力。当百城大比进行至只剩最后六人,一番争锋我遗憾地跌入了败者组。诚然,运气也是实力的一部分,接下来的抽签,我亦无缘轮空。对手以驭气大成的境界压制得我奈何不得,毫无漏洞的攻防打法令我几次反击皆是无功而返,技逊一筹结果我又败了。”

“伴随百城大比的落幕我才知晓事情远不止这么简单,战胜我的那人竟从败者组一飞冲天夺得冠军。听闻每局拼斗他均只胜对手半招,敢情他是有意藏拙,特地跌入败者组也仅仅是为了多几场战斗的磨砺,可叹世上天才虽少却不等同绝迹,实力强劲更懂得坚忍,我输得一点儿也不冤枉。”

懊恼、悔恨使得的眼睛略显通红,“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我不是圣人,上届百城大比就是我犯的错。错其一,推荐出战滋长心浮气傲,急功近利招致内伤暗创;错其二,重担需要有能力的人去挑,而当时的我已无能力,可我仍是好大喜功一意孤行。”

看着父亲悲愤交加的模样,潘绝深受触动,心头萦绕了五年的疑惑在饱含愧疚的忏谢之辞中揭开谜团。

作为倾诉对象,潘绝无疑是称职的,自进屋起他一直缄舌闭口洗耳恭听;可身为人子,他又坐立难安,父亲一人揽下全部罪责,如此贬低自己,极不赞同的看法忍得他好不辛苦,以致其按捺不住终是打破安静,出言反驳道“父亲!您实在太过妄自菲薄了,您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百城大比有个好名次,重修元力是,服用释潜丹也是,您就算把伤情公之于众,试问选派别的参赛者就一定能取得好名次吗?!”

儿子的慰藉使的面色缓和了不少,城民百姓施与的责怪他尚且能置之不管,但唯独亲生骨肉的理解对他尤为重要。

趁着心存感喟之际,潘绝一鼓作气,不待父亲嘱托,他即奔向这次谈话的主题,斩钉截铁地应承道“父亲,今年的百城大比我势必尽全力替您雪耻,为冰雪城取个好名次!”

得到既是情理之中又是预料之外的许诺,侧目凝视着儿子稚嫩里已露三分成熟的脸庞。他笃定今夜会称愿获此答案,然而万万没猜到愿望的实现会这般突兀。

短暂分析,已有结论的恍如做梦,手背搽了搽湿润的眼眶他小心翼翼地问道“今年百城大比的规则你都知道了?”

点了点头,潘绝坦率地答道“归家途中偶遇某役张贴公告,我便凑前阅览了一番。因此缘故,即使父亲今晚不提及百城大比,我也准备主动请缨。现下您有心我有意,那大任我就担下了!”

儿子诚挚的说明彻底摒除了为人父的苦楚和有些难以名状的忧虑。深吸了口气,一扫胸中的惆怅,取而代之是满腔的欣慰。待心情稍加平复,的脚步不由自主地走近儿子身旁,并做出了一个让潘绝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的动作,只见抚了抚儿子的头随后手臂一挽将他紧紧地抱住。

打记事起,这还是父亲头一回抱着自己,潘绝显然有些不知所措,他身躯稍有僵硬,耳朵刚好贴在父亲的胸膛上,沉重有力的心跳声慢慢舒解着紧绷的四肢,渐渐地,潘绝抬起放松的手臂轻轻拍着父亲的后背。

良晌,人分。

的手搭在儿子的肩膀上,“绝儿,你能学会‘焚心御炉诀’,我真的倍觉骄傲,你做到了父亲做不到的事儿,这是个好兆头。你天资卓越,于我身上发生若可称为奇迹的事于你或许连奇怪都谈不上,顶多只能算作你一生辉煌战果里稀松平常的一个。每一回的磨炼对你皆是一次蜕变,冰莲湖底,我亲睹你历经结‘茧’,今年的百城大比乃是你面世的最佳时机,父亲期望你破茧化蝶,大放异彩!”

……

韩府

皎洁的月光倾洒在竹屋前的廊梯并蔓延向上直至铺遍整条走道,不过当它来到窗沿的位置时便再也无法进入分毫,因为屋内亮起的烛芒不留余地将其阻隔窗外。

越过窗纸间映射的黑影,烛台旁,韩纱裙衫尽褪坐落床上,光洁的脚丫子离地半尺,雪白的小腿荡来晃去;手指挑撩着床幔的一角,浅绿色的帐幔轻轻舞动,其上描绘的雀鸟羽翼翕张宛如翱翔,“娘,您洗好了没呀,我都数了十几个一百了。”

“你个没心没肺的小妮子,长这么大了洗澡还要人帮忙,眼下倒嫌弃起为娘慢了。”温润的音色由远及近,掀开珠帘,迎面好一位芙蓉出水般的女子,她浅笑嫣然,一头已经梳顺却还未完全干透的青丝披散两肩,湿漉的发尾在她身穿的亵衣上沾染了几处水渍。

“娘,谁让您穴位按的这么叫人享受呢!”韩纱跳下床,踮着光溜溜的脚丫拉着竹欣就往床边拽,将母亲按坐下后,她便顺势躺在了母亲的双腿上,随即两条手臂环抱着她的腰肢,头埋入她的腹部,嘟哝道“哇,好香啊…”

竹欣拂手把胸前的长发拢到背后,生怕有一点儿水珠滴到女儿的脸上。片刻,韩纱换了个舒适的躺姿,捏着母亲柔若无骨的纤手,侧头对着她说道“娘,我想听您讲故事。嗯…您就给我讲讲您在外行医救人时遇到的奇闻趣谈呗。”

竹欣眼角闪过一丝怜悯,嘴边泛起一阵苦涩,“在外行医,凡与我有交集的基本都是生老病死,伤残疫疾;此种种无非是人间磨难,世上不幸,个中体悟只恨苍生黎民命运多舛,又怎会有奇闻趣谈呢。”

母亲话刚讲完,韩纱立马‘噌’地坐直身体,脑袋耷拉,眉目低垂,小手捏着耳廓十分抱歉地道“娘,纱儿失言了……”

竹欣怔神一愣,想不到自己的‘实话实说’居然能给女儿带来那么大的反应,其善良纯真的本性使她甚为高兴,食指在女儿鼻梁上轻轻一刮,“奇闻趣谈尽管没有,不过今年恰逢百城大比,我这儿倒有一个关于它的传说,不知你要……?”

“要听要听!”韩纱双眸一亮,迫不及待地应道。

“好~”竹欣清了清嗓子,朱唇轻启开始了绘声绘影地叙述。

“相传千年前北冰域盘踞着一只滔天巨兽,巨兽以吞噬天地元气为瘾,其虽未直接屠戮生灵,但它的特性导致整个北冰域内元气匮乏,修炼者功力寸步不进,粮食作物颗粒无收,使得本就贫瘠的北冰域更是雪上加霜。

此番数年,北冰域哀鸿遍野,易口以食。终于有一天,来了两位大能,二人决心收服巨兽还百姓太平。当二人御空凌云释放元力,霎时以二人为源两股磅礴的元气向四面八方滚滚奔腾,完全不用寻找,受二者气机牵引,巨兽的本能让它自觉领地遭到了侵犯。

夹杂着震耳欲聋的咆哮巨兽庞大的身躯直冲天际,合二人的布防硬是被它撕开了一道口子,其狠恶暴戾的一面展露无遗。两位大能想收服巨兽,同样的巨兽对他俩也是垂涎欲滴,似这般浩荡澎湃的元气何尝不是一顿大餐。如此二人一兽遥遥相对,汹涌的战意遮天蔽日,一灰一黑相互拉扯,各据半壁苍穹。

几乎快要凝成实质的精神威压宛若蛛网束缚着北冰域的角角落落,强烈的窒息感以致万千城民百姓连仰头这个简单的动作都做得十分艰难。”

“一定要打赢啊!”跨越千年,韩纱设身处地说出了无数城民百姓的心中希求。

揉了揉女儿的脸颊,竹欣接着道“是时,所有人攥紧拳头眯着眼吃力地抬望穹顶。

轰——

巨兽前蹄勾扬,匹练的战气汇集融聚,仿佛重锤砸破鼓皮,铁蹄下踏之际虚空应声碎裂,此一击令双方积蓄已久的战意瞬间暴发,这场关乎一域生灵生死存亡的旷世大战终于拉开了序幕。

顷刻,碧空白云原有的明媚彻底被黑灰织缠的阴郁所取缔,天昏地暗的环境下,飞禽折翅哀鸣,走兽蜷尾呜嚎;北冰域内男女老少通通舌尝津苦,喉颈吞咽,心田覆盖着一层愁翳。

大战伊始,仰观苍穹,爪痕与剑影纵横交错,连绵不断。凶悍犀利的攻杀使双方的战圈逐渐缩小并愈发形似一颗圆球,黑灰纠绊的圆球迂回徘徊,飘忽上下,其行迹给青天大地留下一道道伤口沟壑。

鏖战了一个昼夜,双方战圈也是从东往西,自南到北打得难舍难分,期中各有折损,由此万里长空刮的是腥风下的是血雨。黎明拂晓,当次日的光辉薄了些许阴霾,巨兽铜铃大的眼珠竟透露出几分颇俱人性的得意,它周身黑雾席卷,吞噬元气的优势渐渐为之占据了上风。

两位大能见此情景,心知不妙,他俩相视点头,同时振臂一挥,二者袖袍里各飞出一座琉璃宫殿,双殿接触的一刹,立马光芒万丈,迎风大涨化为结界将二人一兽笼罩在内。结界镇压,界外的黑灰战意缓缓驱散消融,天地终是重现了清朗。久违的耳聪目明之感让不解战况的人们首次发出了呼叫。

对巨兽而言,吞噬无门,它怎能不气急败坏?于是它收敛黑雾,一声怒号铆足力量朝结界撞了过去。

咚——咚咚——

数次碰撞,阵阵波环漾开,不一会儿结界又恢复如初,这番景象遂了万千城民的愿,所有人长长地松了口气。趁巨兽撞击结界,那两位果决老道的大能当然不会坐失良机,两记杀招毫不犹豫地招呼在了巨兽腹背之上。巨兽本就恼火,现下吃痛,火上浇油的偷袭令它越加恐怖暴躁,旋即怒不可遏地调换目标,疾速朝二人奔杀过去,俨然是一副不死不休的场面。

嘭——

啪——

叮——

晨霞溢射,泼染着一片薄粉的结界外壁,密密麻麻的涟漪在双方接连不停的交锋中绽放。

虽被局限一方结界,或者说正因被局限一方结界,巨兽深陷逼迫,它的每招每式无疑是竭尽全力杀机毕露;对此二位大能应付起来同是屏息凝神岂敢有半点小觑。故而双方争斗的激烈程度更胜昨日,那比起雷霆之势犹要响亮几倍的炸裂音爆不绝于耳,吓得无数人提心吊胆,冷汗淋漓,身子止不住地发抖。

残阳夕照,傍晚又一次降临。远眺暮霭,怀揽孤风,冥冥之中似乎有一段旨意在万千城民心底里传达,今夜这场掌控生死存亡的大战是时候见分晓了。

结界悬空,它固定了二人一兽的战场,它亦像无形的牢狱,‘囚禁’了底下数以万计的黎民。免了先前战圈游奕,追逐躲避的麻烦,北冰域内流浪各地的人竟都不顾安危自甘朝着这座‘牢狱’聚集。

地为纸,足作笔,发若墨。临高俯瞰,迢迢长卷,有人踱,有人立,有人坐;有人嚎啕哭泣,有人手掌合十,有人依偎拥抱……固然众民的肢体行为大相径庭,但他们的视线却出奇的一致。此情此景,一双双眼睛不约而同地盯着一个目标。再凶再险,那眼白里保存的一缕希冀光泽始终不离不弃包裹着乌黑的瞳孔,哪怕瞳孔内映现的二人一兽之影像有多么的惊骇怵目。”

韩纱愤愤蹬腿,脚踝下意识地往床板上跺了跺,“凡书画也,均/切边角制规格,况乎其绘内容尽乃黎民。裁赤地为纸,押万人成图。好一轴迢迢长卷,果然是一座‘牢狱’!”沉默了小会儿,她无奈叹道“唉,特别是爹娘明知孩子性命难测,可又无法代其承受,甚至连一命抵一命都成奢求的煎熬、摧折……依我看,这等悲怆,称呼‘人间炼狱’都不过分!”

竹欣微微颔首,的确,韩纱一点就通,她精辟的解读已把母亲欲将传递的深层含义完完整整地阐释了出来。

捧起女儿的脚丫塞回被窝,竹欣的故事终近结尾,讲到了最精彩紧张的段落。

“黄昏匆逝,夜入子时。像白天一般稠密凌厉的攻势早已休歇,大能与巨兽各靠结界一隅,一边是血衫散发,一边是甲削皮翻;人眼和兽目互相警惕地观察着,皆在极力找寻对手的死穴。

寂!天地怎一个寂字了得!夜色的包庇下寂寥肆意妄为地传播,如坠泥潭的闷沉气氛让人连呼吸都不由变得粗重。山雨欲来风满楼,慢慢地,骤雨将至前的诡异寂静陆续有了响动,唯一未曾想到的便是战歌的伴奏并非雷鸣却是那此起彼伏的喘息。

咻——咚——

寒光掠影,一错即分。根本不及探看,人们只觉两眼一花,待视感再度清晰,人兽相峙的方位已然对调。这突如其来的拼杀也使得空闲多时的界壁再次爆发出厚重的嗡吟,不少母亲怀里啃着指头正酣睡香甜的婴儿骤然被吵醒,阵阵撕心裂肺的啼哭终把战歌带向高潮。

瞅准巨兽后继乏力,昭显疲态。二位大能应机立断抓住破绽。他俩嘴唇念念有词,手指频频幻化,顿时北冰域天亮了,纵览苍穹好似天河淘沙的繁星闪烁着辉煌灿烂的光华,亿兆星辰之光照耀在结界上勾勒成一幅星罗棋布的图案,斗转星移间整个结界璀璨炫目之余且迸涌出夺人魂魄的震慑。

任谁也不敢禁受星空图内蕴藏的毁天灭地的星辰威力;巨兽也不例外,它深知若遭此创八成性命难保。

彼时习惯了独霸一方的畅爽,此刻嗅到浓烈的死亡气息。恐惧令其肢体僵直,甩头低吼,末了居然口吐人言,虽生硬滞碍但句意仍是清楚地表达了出来‘汝等!…同…同…归…于尽…吗?’

它的话没有得到任何来自“人”的回应,反观是那愈加明亮刺眼的星空图毫不留情地镇压而来……

大劫临头之际巨兽已几近疯狂,伤痕累累的皮褶下脉络忽隐忽现,黑色的本源精气快速向尾巴涌流,当精气汇于尾尖;巨兽躯体扭转竭力一甩,硕大的长尾犹如一条鞭子狠狠地朝着结界抽了过去!

咻——

咔咔——

拼着尾巴断裂,肉沫横飞的下场,这以命搏命的反击,其效果自然显著,先前还坚不可摧的结界顿时被砸出了一个窟窿。强忍着尾部袭来的剧痛,巨兽后腿直立,前掌虎扑,血盆大口内一圈深黑漩涡飞速旋转,狂暴的吞噬之能即使是周围的虚空都被吸扯得扭曲开来,与此同时下方离得近的数千名无辜百姓连一声呼唤亲人名字的机会都没有,便纷纷炸成血雾顺着洞口贯入巨兽腹中。

嗷——

电光石火间,大能和巨兽的终极绝招碰撞在了一起,彷如星图里多了颗不受控制的流星,一阵坍缩塌陷过后,紧跟着亿万缕毫光自中心点爆发,结界瞬刻破碎,气浪席卷,所到之处山崩地裂,江河堵塞。

战音消弭,待一切重归寂静,在一个个用血液浇灌的泥坑内,幸存的人们颤颤巍巍地爬起,褴褛的衣袖擦掉眼皮上的血渍、尘土,依靠夜光的微亮,他们的双眸四处查看,一只带着希望,一只带着绝望;而后双脚往复疾走,双手不停地在尸堆中扒挖。一旦身旁身后忽有响动,他们会立即撇头,当发现于尸堆里钻出来的人乃是熟人,他们会冲上前去相拥而泣;如若不是他们又转头继续寻找自己的家属。逮人不管认识与否必先追询有没有看见过自己的至亲,接着扯开嗓子由父母喊到夫妇子女,又由夫妇子女喊到兄弟姐妹,直至由兄弟姐妹喊到邻居朋友……此举以幸存者的方式寻找着幸存者。

一曲终了,新曲更替。方圆百里,呼喊、呻吟、哀嚎、痛哭嘈杂混乱,而这一曲唱得是黄泉路上的亡灵熙攘,唱得是奈何桥头的魂幡飘荡,唱得是忘川河央的潺水泠泠。”

韩纱小臂交叉,十指各扣两肩,“自由的重获总是伴同着牺牲,‘劫狱’作为最直截了当的途径之一,发动它所付出的代价无疑是极其惨痛、凄楚。结界的破碎成了‘劫狱’,却也败了苍生,释放多少自由人就要有多少生命来填补…”

打了个冷颤,韩纱脖颈微微扭晃,双手按住耸立的肩膀,伤心地问道“娘,那巨兽到底是什么怪物啊?”

竹欣拾起滑落的被子沿着女儿脖子疼爱地裹绕了一圈,道“大战结束,二人一兽就像凭空消失了一般,谁也没有再见到他们,若非遍布的血泊,甚而连他们是否现世过都无法证明!至于巨兽,有人说是金猊,有人说是饕餮,更有人说是混沌……

十转轮回,千年前的先人早已入土为安,巨兽的称谓自然是无从考究,对二位大能来历的记载也同样缺漏模糊。有人言二人是兄弟,亦有人言二人乃伴侣。惟今留传的坊间闲谈只道恶战结局,巨兽伏诛受戮,二位大能换来的亦是一陨落一重伤的悲惨归宿;濒死的那位大能凭着自己残破不堪的身体将巨兽和同伴的尸首收入法器远遁而去。

匆匆百年,就在人们逐渐淡忘此事,不料大战遗址的元力波动愈发猛烈,缘由竟是那巨兽虽灭,但它吞噬元气的特性仍被保留了下来,数万生灵、巨兽的混合之血溅射四空,渗入大地遂促成了这等变故。

有道是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尔后,经过人们发掘开采,两种神奇的矿石于万众瞩目中问世,当熔炼研治完矿石的功效、作用,整个北冰域沸腾了。这两种矿石也就是珍稀宝贵的聚灵石和注灵石。

北冰域子民十之八九源溯华夏,御族外,大家必然精诚团结、同仇敌忾;涉族内,偶有分歧矛盾,然解决方法无外乎公开的商讨或公正的角逐。百城大比便是在此背景下应运而生。它既弘扬了我族循理遵礼的文化传统与拼搏奋进的尚武精神;又推崇了个人对荣誉、责任感的重视以及属地城池贡献的嘉勉鼓励。

百城大比的创立,不仅帮北冰域奠定了平稳发展良性竞争的环境基础,并且不论当代还是后世,它均给族人指引了一个能够为之追求努力的方向。包括冠军的诞生,那皆是吾辈学习的楷模典范。

华夏文明从古至今始终在浩瀚的历史长河中薪火相传,究其原因是我族有太多太多承载着文化印记的事或物。百城大比占据之一,它的功劳毋庸置疑!”

故事完结,沉静下来的竹屋,灯烛辉映,斜影摇曳,说不出的和谐安详。

韩纱听得入迷,脑海不禁想起昨晚祠堂一游。祖先神像的威严震撼加上母亲方才极富感染力的述说,视觉听觉的重重刺激,‘华夏族’三字猛地点燃她的五脏六腑,四肢百骸流淌的华夏血脉急剧沸腾,无比自豪的民族情怀令她脱口而出,“娘!我也想要参加百城大比!”

面对女儿炙热的目光,竹欣眼珠瞥往一旁,既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只是有点儿怜惜地说道“这…这个娘一人无法做主,明天和你父亲商量后再行决定吧。乖,纱儿。呐!故事听完了,你是不是该睡觉了呀。”

竹欣抱着女儿躺下,关怀备至地替她盖好被子。

一呼一吸间,韩纱悄悄入睡,似是梦见何景,她眉宇忽锁忽展,长长的睫毛在眼皮上微微颤动。突然,韩纱挠了挠鼻翼翻了个身,呓语道“我要参加百城大比。”

透过窗纸,半边线条柔美的侧脸慢慢凑近烛台,芊芊细指拢起飘落的秀发,唇瓣略张

呼——

灯,熄了

……

王府

这是一处乱石堆叠的所在,幽邃且肃穆,穿越石子曲径,越朝里深入,四周的乱石便越密集硕大,尽管它们形状高矮参差不齐,可惟有一点就是其上无一例外都錾刻了百十条横七竖八的剑痕。

啊——

一声尖锐的长啸直刺夜空,冲散了掩饰初魄的云雾,号令着天地元气极速汇合。刹时月芒骤盛,银钩婆娑,斑驳了下方块块乱石;气旋啾飕,舞弄了树桠草茎统统倒向尖啸的源头。

幽径末路,石林围绕,一老一少两道人影席地盘坐,二者正是肖和王剑这对祖孙。肖和双掌抵于王剑背部,天地元气在他的引导下绵绵不绝地灌注王剑体内。

肖和断喝道“澄心定意,抱元守一!运转元气锤炼肉身,积攒元力巩铸境界!”

此刻,王剑近乎木偶压根做不了任何动作上的应答,他只得心里诵记,不过记归记,而施行起来却是另一码事儿了。诸如今日这般的突破修炼已非首次,上次便是他尚未调整妥当就早早地臆想晋阶后的若干美妙,怎料乐极生悲,一失足成千古恨。

自食恶果的王剑终是功亏一篑,按照他去年对潘绝说的原话:‘我乃伏兵境大圆满半只脚踏入铸器境’。现今他停滞该境界已长达半年有余,为求今日之功他委实筹备良多。可王剑同样也心知肚明,恰恰是因历经的揣挫,眼下他心烦意乱相较首次有过之而无不及,上次仅是激动兴奋,此次更多了害怕惶悸。以致他运转元气吃力困难,如是下去,恐又有重蹈覆辙的危险。

查觉到王剑的异样,倒是肖和最先反应过来,总结了前一次失败的经验,他立即减缓引导的速度。肖和沉着冷静的处置给了王剑炼化的时间,情况转危为安,其内息脉象渐渐趋于稳定。二人丹田吐纳,周天循环开始通畅融合。

约摸一炷香工夫,肖和收功回掌,失了引力的天地元气冉冉升腾,放恣逃散。效仿着天地元气,肖和也默默地退开三丈。

风习习,叶簌簌,衣袂飘,纶巾浮。

遥瞻北辰,夜半子时。天寒地冻的石林里,王剑气机完全内敛,这种像是入了冬眠般的状态仅仅持续了半刻,他的发丝和眉毛便凝结攀附了一层冰碴、霜籽。

偏望王剑‘参禅悟道’的背影,肖和又踱步又晃脑,思忖半晌,他似是异常痛苦地做了某个决定,摇了摇头,松弛的眼皮颓丧地闭合,使得眼角的皱纹更显深刻,叹了口气,他含恨道“罢了!罢了!”

说完,肖和那只青筋凸起且又枯黄的左手颤巍着伸进右手袖袋,再掏出时,一座小巧玲珑的香炉已是牢牢地攥于五指之间。

透过指缝依稀可见,香炉通体光滑圆润,淡蓝的底釉漆描着闪电状的纹路,黄铜炉盖镂雕了一株盛放的花卉。

肖和捻起炉盖,小手指甲嵌入炉口边沿一撬,‘叮咛’一声脆响,一张半透明的薄瓷片儿随即揭开,当触及到外界的空气,不消一会儿,炉内点缀着丝丝星火的檀香越烧越旺,青烟袅袅升起,一股檀木固有的幽兰香气扑鼻而来,深深一闻,顿时叫人灵台清明,心旷神怡。

重新盖好炉盖,肖和将香炉置于地面,手腕翻转,掌心对准香炉暗劲一催,顺着掌劲儿的方向,不偏不倚,香炉正好稳稳地停在了王剑的腿边。

胧月西沉,繁星的每一次闪烁均代表时间的流逝,天霜寒气的侵袭令熏香趋呈氤氲之态,而王剑目前的状况恰被缭绕不明,吉凶福祸俱凭他‘意’。

眼暼缕缕熏香自下而上徐徐包覆王剑全身,肖和又移步数丈才稍微放松地站定,自己能做的都做了,是水到渠成还是功败垂成就看这个外孙的造化了。

“剑儿,修行历来荆棘丛生,自古突破实与天争。渡过,此届百城大比尔必大有作为;否则,庸碌无为矣。”

……

今夜,冰雪城的今夜,乃至北冰域的今夜注定难眠。

父子、母女、祖孙……虽各有各的组合,可统一的对话却在冰雪城千家万户不约而同地上演着。

不论是豪门府邸,或是寒门陋室。这一刻,每位父母长辈都极力鼓舞满怀期盼地征求着子女晚辈的应允,“你愿意出战百城大比吗?为了冰雪城,为了咱家,更为了你自己。接受挑战!放手一搏吧!”

而每个子女也都是无一退缩,傲然地承担起了那份忠城忠家的责任。

挺胸抬头,铿锵嘹亮,一字一顿地喊道

“我!愿!意!”

今夜,所有的大人是百城大比的推广者。

今夜,所有的少年是百城大比的参与者。

斟一杯酒,敬此时,敬此景,敬华夏族的不约而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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