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两道影子

警局大厅中，一个高壮的男人歪歪扭扭躺趴在凳子上，口鼻发出轻微的鼾声。

        “你小子！睡得还挺香！”一只运动鞋踹向睡熟中的人。

        凳上的男人从梦中惊醒，刚想发火，在看清身前人之后，立马变了态度。他恭恭敬敬从凳子底下抽出一把散发异味的砍刀，“九哥，你可算出来了！给，你的道具我可都帮你留好了！现在接你回家。”

        石九斤接到孟毕的电话后，以为对方遇到了什么急事，匆忙赶到两人同住的宿舍。

        谁成想，刚一进门就被埋伏已久的警方逮了正着。还没等石九斤开口说话，屋内蹲守的几个警察就一齐把他扑倒在地，迅速抽走了他腰间的砍刀。

        孟毕心知理亏，被他踹醒也不生气，满脸堆着笑，讨好道：“我的好师哥，当时的场景你没看见，我快吓死了！一堆警察敲门来找你，还告诉我涂曼被人砍死了！团里都知道涂曼和你不对付，但是我坚决相信你！”

        孟毕眼馋地又摸了一把石九斤自制的道具砍刀。

        “九哥你做的道具可真逼真，别说警察，就连我这个专业道具师第一眼都被骗过去了。《连环绝境》演出的时候借给我们道具组吧！”

        “别乱讲！警方说，涂导只是重伤昏迷不醒。”

        在警方询问期间，石九斤大致摸清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在他和涂曼先后离开中心剧院不久，涂曼就在家中遭到歹人袭击。

        当时他正在开往斜木路的车上，黑车司机可以为他作证。

        “九哥！你你你！你的声音！”

        石九斤嗓子受伤的事情，身边众人皆知，见到孟毕这副反应，他强压下心中的情绪，面上淡然，嘴上胡说八道乱说一气，“我前阵子不是离开了几个月吗，就是去治嗓子，今晚突然好了。”

        听到他毫无根据的解释，孟毕没有丝毫怀疑，就像他自己说的那样，对石九斤保持着绝对的信任。

        夜色越来越深，孟毕强撑睡意，打着哈欠往外走，一时没留神，迎面被一对神色慌张的夫妻撞了个正着。左手肘撞在墙壁上发出巨大的嗵声，孟毕一个大男人，抱着手臂疼得呲牙咧嘴，瞌睡全无。

        “喂！——“

        孟毕正想讨个说法，可是那两夫妻步伐匆忙，就像什么都没看见似的直接离开。

        “他们应该有急事。“石九斤皱眉，看着夫妻二人冲向警局值班室，二人手上还提着一个书包和一件校服。

        “报警！我们要报警！孩子丢了，孩子丢了！“

        丈夫一副懊悔的模样，一个劲敲打大理石桌面，相比之下，他的妻子看起来倒镇静许多，快速回答警察的每一个问题，甚至不忘补充详细细节。

        听到人家丢了孩子，孟毕也没再上前和二人理论撞人的事儿，像是在顾及些什么，偷偷瞅了眼站在身旁神色晦暗的石九斤，夜风从大开的门吹进屋里，他浑身打了个轻颤，“九哥，咱走吧。”

        石九斤盯着女人手上的校服，校服左胸口处，别了一枚麦穗型的胸针，精巧别致的麦穗围成一颗圆形，圆圈中间镶嵌了一颗暗红色的宝石，在灯光的照射下流转着珠宝特有的色泽。看起来价值不菲的胸针，与宽大朴素的校服格格不入。

        夫妻二人在值班警察的带领下，走进一间招待室。

        “我儿子叫韩木，水木年华的木，对！松城市第三中学的学生。”

        石九斤听到了他们关门前的最后一句话。

        [失踪的孩子，是松城第三中学的学生。]

        脑中突然闪现一个画面。

        [我见过这个圆形图案。录制面试场景中，挂在那个短袖学生脖子上的金属条，也印有这个麦穗图案！]

        回到员工公寓，石九斤立即上网开始搜索两夫妻口中的“松城第三中学”。

        根据学校官网介绍，松城第三中学位于中水区，前身是上世纪的一所私立院办，松城市开发新区以后，教育部融并了当地的体校，将其规划为中水区唯一一所有专业体校部的公立中学。

        网页上只刊登了寥寥几张松城第三中学的校园照片，石九斤点开其中一张校园鸟瞰图，与面试时遇到的校园场景并不相同。

        “难道不是这所学校？”石九斤思索着，翻开本子简单记录下今天发生的一切。

        83号的面试、不存在的学校、遇险的涂曼、便利店的夜班员工……

        “明天还是去第三中学实地检查一番吧”

        石九斤一直以来都有随手记录的习惯。通过对日常生活的不断观察和模仿，增加演戏时的细节，能够让演技更生动自然。

        好不容易回到久别的宿舍，石九斤第一次觉得床铺如此柔软。

        浴室门被人从内推开，孟毕一手端着洗澡盆走进来，另一只手举着一只旧款手机。

        “九哥，你被警察带走的时候，手机落在地上……有个电话，我……我本来想帮你挂了。”

        孟毕支支吾吾的样子，让石九斤有一丝不好的预感。

        “你是不是在外面找了新工作，不想再搞话剧了？”孟毕还不知道涂曼已经拒绝石九斤重回话剧团工作的申请。

        没等孟毕继续说下去，石九斤就明白了他话中的意思。

        手掌紧紧捏住孟毕递来的老款智能机，上面的两条短信令他心神不安。

        ——恭喜，您的面试成绩合格。回复1，立即入职；回复2，放弃入职。请于三十分钟内回复短信。

        ——由于长时间未收到您的回复，系统默认回复1，正在为您办理入职。

        短信发送过来时，石九斤正在警局做笔录，根本无法回复。

        “这可能是83号计划好的。早不发晚不发，偏偏在我无法回复的时间发送短信。”

        今晚经历的一切超出石九斤前二十多年的所有认知，在遇到与83号有关的事情时，不得不往最坏的方向考虑。

        见他面色不好，孟毕以为是自己说错了话，赶忙坐到下铺，戴上耳机，假装上线打游戏。

        宿舍灯光瞬间暗去，整间房间只剩下手机屏幕散发的灯光。

        灯刚关，新的短信又发送到信箱。

        ——欢迎新员工，首次工作将于一周内发布，酬劳：黑色的眼睛。回复1，确认接收拍摄任务；回复2，拒绝本次拍摄任务。友情提示：拒绝任务，将触发随机剧本。请于12小时内回复短信。

        扫了眼手机短信，石九斤想也没想，果断回复2。

        “黑色的眼睛？这算什么酬劳？我已经靠面试的报酬治好嗓子，83号的工作过于离奇，没必要再去冒险。”

        发出去的短信很快收到新的回复。

        ——经验值不足，拒绝任务失败。触发一星难度随机剧本《内鬼》【你站在地球纬线的黑暗圆弧中点，注视着自己的影子慢慢缩短，影子……逃去哪儿了？】请于天亮前，完成以下表演录制：在有两道相同影子的地方，踩住影子三十秒，记住，千万不要让它消失！

        ——新员工礼包已发放至账户，请于今日23：30至斜木路83号领取。

        石九斤看着这两条短信，反复思考。

        第一次接到83号来电时，曾经要求自己“找到斜木路83号”，寻找真正的83号的任务限时20多分钟。加上看剧本的时间，完成诡异校园场景面试耗时31分钟。或许任务难度与时间长短有关。

        随机剧本《内鬼》的任务时长只有三十秒，难度必然不大。

        “什么地方会出现有两道相同影子？”

        “哥们你会不会玩啊！…我呸！就你还有脸叫全服第一刚…赶紧撒泡尿照照自己！”下铺的孟毕正全情投入游戏，激动之余时不时蹦出几句问候语。

        石九斤猛地从床上坐起来，“我知道在哪了！“

        感受到上铺的动静，孟毕摘下耳机，冲着石九斤飞速开门离开的身影喊道，“九哥，不好意思啊吵到你了！我忘记你也在宿舍里，你去哪啊九哥！“

        空荡的房间内，一束微热的灯光直直打在地上，无数细小的灰尘在光束中漂浮。

        跑步声由远及近，最终停留在房门前。

        房门没有上锁，单手一推，厚重的木板在地面拖出一道长长的弧线。

        房间里，一扇一模一样的木门，也正在慢慢被人从里面推开。

        石九斤打开门，屋内最大的一面墙壁上，镶嵌着一面巨大的镜子，镜子前固定了一排及腰的练功杆。

        站在练功房，石九斤不由自主地端正体态，收腹挺胸沉肩。在学习阶段，老师经常在练功房对着镜子“压迫”他们。毕业后，剧团排演话剧期间，演员们往往会站在镜子前，反复琢磨自己的动作。长期以来的习惯，导致中心剧院的演员一站到练功房这面大镜子前，几乎都能形成昂头挺胸调整站姿的条件反射。

        一扇巨大的镜子，既能将清晰地映出人与背景，也能完完整整地复制一个影子。站在练功房的镜子前，完全符合83号对于两道相同影子的要求。

        石九斤将手机支在墙角，确保手机摄像头能够同时拍到自己与镜中的画面。

        虽然知道83号的所谓“录制”根本不需要摄像机，但是为了以防万一，他还是做了两手准备，用自己的手机录下即将发生的画面。

        站在镜子前，石九斤立于灯光下，调整好角度。

        在光的照射下，地面拖出一道长长的影子。

        黑色的影子，镜子外一道，镜子里一道。深沉浓烈、黑魆魆的夜色在屋外越压越低，屋内的青年站在原地，任由思绪飘散。

        石九斤手臂垂在身侧，感受着自己脉搏的跳动，只有身体节奏才能反应出最真实的时间变化。

        更深夜静，他已经快一天一夜没有合眼，屋子里什么声音都没有，石九斤放松身体，一阵疲乏感接踵袭来。

        一秒……两秒……

        等到第三秒时，练功房中一道响起细碎的摩擦声，听起来就像有人在用废旧的报纸擦拭窗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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