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青玲篇（三）

汤商外表看上去放荡不羁，实则是个笨蛋，他总是说我不谙世事，就像是个孩子。其实，不管是不谙世事还是像孩子，都说的是他自己。

        单纯是他，看不透也是他。而我，不过是个戏子。

        我总是很开心很开心的在笑，实则心中早已泪流成河。我也不想表里不一，可是汤商他喜欢看我笑。

        随着年龄的增长，我已褪去了孩子的青涩，拥有了少女的丰腴。姑父看我的眼神很怪，就像是贪婪的狼瞧着垂涎已久的猎物那般。吃饭的时候，他的脚极不安分，不知是不小心还是故意，总是会碰到我，他的眼睛，也时不时往我这边瞟。

        姑父的好色是当地出了名的，我很怕他将主意打到我的身旁。可后来也便不怕了，因为，他是我的父亲啊！

        十七岁这年，汤商向我提亲，我与正常女儿家一般羞红了脸。

        这一句话，我已不知等了多久，我没有犹豫就想答应，但姑娘家总归是要矜持些好，我怕我这迫不及待的模样会吓跑了他。况且婚姻大事，要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姑父是我的爹爹，虽不管他作何决定我都会出嫁，但出于尊重，我总是要告诉他。

        所以我咬着牙说要回家同姑父商量，商汤没有多想，笑着答应了。

        我没想到的是，命运给我开了一个这么大的玩笑。

        “不行！”姑父当即就摔了杯子，面目有些狰狞。

        我不解：“为什么？”

        姑父忽然怪异的大笑起来，那模样就像是刚从地狱里爬起的恶魔，看得我头皮发麻。我下意识的就想要逃跑，然而刚刚转身，只觉脖子一痛，便两眼一黑，朝地上栽倒下去。

        迷迷糊糊间听见耳旁响起姑父的声音：“青玲小美人儿，因为姑父爱你啊。哈哈哈……”

        醒来的时候姑父正在穿衣服，他像是发觉到了什么，朝我这边看来，我闭上眼睛装睡。他满意的轻笑几声，便离开了屋子。

        衣服散落一地，我明白昨夜到底是发生了什么，然而我却只是想笑。

        丰青玲，你可真脏。

        谭智，是我的父亲，然而他却对我做出了这种猪狗不如的事情。人在做，天在看，他会下地狱吧！如果真是这样，倒是件大快人心的事情！

        可是丰青玲该怎么办？

        汤商他俊秀、善良、聪明，美好的不像话，如果可以，我真想将世界上最美好的一切都给他！可是我不能，甚至如今连最宝贵的贞洁都失掉了，我是个肮脏的女人！我如何配得上他？

        一想到那个笑魇如花的少年我就想要流泪，我配不上他……

        也许，这就是所谓的哀莫大于心死。此时此刻，我竟是忘记了哭泣，忘记了捡起地方那残破的衣服包裹我残破不堪的身体。我只是呆呆的望着房梁，好像被掏空了脑袋，抽干了灵魂。

        汤商来了，可是，他却是来迟了。

        他抱着我，两眼遍布血丝，成了如野兽一般血红色。我忽然咧嘴对他笑，因为他喜欢见我笑，不是么？

        他该高兴的，可此时他却是哭了。

        看到他顺着脸颊流淌而下的泪水，我受了刺激，慌乱的拉起被子蒙住脑袋。那受惊的模样，就像是个疯子。我不能让他看到这样的我，不能让他看到这么脏的我！

        不能！

        汤商点中我的睡穴，我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等到我醒来的时候，他正坐在床头，细心的用帕子为我擦拭着脸上的汗水。他身上散发出浓重的血腥味，那张惊为天人的脸上尽是血污，因为他穿着红衣，所以自然看不出血迹。

        我知道他杀了谁，所以我笑了，笑得像是嗜血的魔鬼。

        对女子来说，贞洁比性命还要重要。我失了清白，按理说需要以死谢罪，然而我却想要活着。即便我已是那么污秽不堪，我仍旧还是痴心妄想着。

        我的汤商，我如何能舍得下他？

        可是，我却是怀孕了。是谭智的孩子，是我父亲的孩子！

        一个谭智，毁了我和我母亲两个女人的一生。然而我却是同我母亲犯了一样的错误，我该死的舍不得打掉她！

        他只是个无辜的孩子，他是个小生命，他正在我的肚子里茁壮的成长，等他出生了会用软软糯糯的嗓音唤我作“娘亲”。一想到这里，我便不忍心喝下那碗熬过无数次的打胎药。

        于是我开始自欺欺人，告诉自己，这是我和汤商的孩子。他长得会很像汤商，汤商会很疼很疼他，他会很乖很聪明，我们一家三口会很幸福很幸福……

        即便这样想着，我却还是不敢告诉汤商我怀孕的事实。最近我怕得越来越多，最怕的，是他不要我。

        身体的反应已越来越明显，我闻到油气便会作呕，越来越嗜睡，肚子也是大了一圈。终于，汤商瞧出了端倪，非要拉着我去看大夫。

        我坚持不去，却终究拗不过他。当看到为我看诊的是个已近古稀之年的老人家时，我不由得高兴起来，暗暗祈祷他已老眼昏花。然而，那不过是我自己的奢望罢了。

        老中医摸着雪白的胡须向我和汤商道喜，汤商身子明显一僵，脸上写满了不可置信。我苦涩一笑，脸色煞白，几近透明。

        只怕，他是要嫌我了。

        然而那以后，汤商却是更加无微不至的关怀我，每时每刻都将我看得紧紧的，像是怕我就此轻生似的。甚至，他还把他身体不大好的奶奶接到了我们的住处，他不在时，便让奶奶看着我。

        他果然是傻子，我此生已赖定他了，怎会有勇气选择去死？

        本以为奶奶会是个看起来凶神恶煞之人，却未曾想竟是如此和蔼可亲。但我没有想到，这仅仅是表象。

        那一日汤商离开了家半日，奶奶拉着我的手陪着我，与我聊着家常。

        她说：“青玲啊，离开汤商吧，他是我唯一的孙儿，奶奶不能再任你拖累他了。”

        “为什么？”她的脸变得如此之快，倒让我有些不明白了，“奶奶，我与汤商是真心想爱啊，您怎可做出拆散我们的事情呢？”

        “我知道。”她身上透露出了我从未见过的霸气，“我年纪大了，却不是瞎子。汤商那傻小子爱的并不是你，只不过他以为是你罢了。况且，他是天之骄子，而你，不过是一个残花败柳，你有什么资格伴他左右？”

        汤商***话，如针扎在我的心头，我的每一次呼吸，心都在痛。她像是很满意我此时的表情，嘴角牵起一丝冷笑，“趁他还没有厌倦你之前便离开罢。如此，说不定他还能记你一辈子。”

        不得不说，我有些心动了。但八年的感情，我不想如此轻易就说放弃：“我走了，汤商会去找我的。”

        “那你便去死罢。”汤商***表情波澜不惊，像是在说一句无关痛痒的话，“你死了，他便也就幸福了。”

        你死了，他便也就幸福了……

        汤商总是温柔的同我说话，贴心的照顾着我的起居，那双比大家闺秀的皮肤还要娇嫩的手为我烹饪着各种美食。他为我，真的付出了很多很多。可是他的幸福，却是被我牵绊住了。

        丰青玲，若你再自私点就好了。

        我终究还是做出了决定。

        我说我要吃糖葫芦，只吃城南李阿婆做的，汤商让奶奶帮忙照顾我，穿了件薄薄的单衣便连夜往城南去了。他前脚出门，奶奶后脚就走了，我赤脚下床，打破了十岁生辰时汤商送我做礼物的瓷瓶，右手捏起一块尖利的碎瓷片，全身上下都在颤抖。

        我闭上眼睛，用瓷片在左手手腕上一下又一下的划着，感受着异物刺入肉体的疼痛感，而后披散着头发坐在地上，倾听着鲜血从身体中渗出再滴落在地上的美妙声音。

        我蘸着血，写下了一段话。

        无非是要让汤商答应我，要记住我一辈子，再不可爱上别的女人。我终究还是自私的，我选择死，不完全是为了他的幸福。因为我知道若我死去并留下这遗言，我心爱的汤商便不会负我。

        血好似已经流干，我的身子不堪重负，“砰”的一声倒在地上，却是感觉不到丝毫疼痛。我睁眼看着门口的方向，汤商离开时就是站在那里，冲着我傻傻的笑着。

        他见我有了胃口心里高兴，以为我已从悲哀中走出。却不知道，我是要走出他的生命。

        我好遗憾，好想再看看他。一眼，哪怕是一眼也便足够了。

        那个伴我青春年少，伴我从不谙世事到情窦初开的少年，我已不能再站在他身边同他放肆狂笑。这一世，我并未给他留下些美好的什么，甚是连离开，我都是带着他的泪水。

        我不是个合格的爱人。

        汤商，我的少年，莫要忘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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