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6章 焚人

青鸾位于西凉皇城的边界处，与玉锦相隔不远，飞鸽传书仅需一日，然而洛凌天的回信却是十日之后才到洛长歌手中，也就是武林大会的前一天。

        洛长歌捏着信纸，唇色苍白的往后踉跄一步。

        “你怎么这副表情，师傅说了什么？”洛卿将褶皱的信纸抚平，虽早在看到洛长歌那失魂落魄时便知不是什么好事，看到信上的内容，还是不可避免的吃了一惊。

        “有事，故不能至，一切事物由你们小师叔决定，务必夺下盟主之位，武林大会结束后速归。”

        是洛凌天的笔迹。

        “师傅这是什么意思？”洛卿目瞪口呆的望着洛长歌。大师兄和云裳师妹还昏迷不醒，师傅不打算快些救他们么？

        “小师叔，你怎么看？”她这个小师叔虽年幼，却是最为沉着冷静，师傅既能将如此重任压在他身上，一定有他的道理。

        “师兄许是被事情缠住了，你们别多想。”蒋子琛将信折好后放入怀中收好，“如今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洛长歌点点头。

        “洛卿兄弟——”大牛高声呼喊着冲进房里，却见屋子里多出了两人，他一愣，憨笑着问候，“小师侄，小师弟，你们怎么也在洛卿兄弟的房里？”

        两人根本没有听进去，淡淡瞥了他一眼，都没有要回答他的意思，弄得大牛好不尴尬。

        洛卿出声解围：“黑小子，你找我做什么？”

        “哦！对了！”大牛这才想起了被他忘掉的事情，激动得连话都说不清楚，“俺……俺听他们说……说……说盟主要把……把人烧死！”

        “烧死？”洛长歌冷笑一声，“他就不怕激起民愤？”

        异兽林边界处没有围栏，没有陷进，却没有人能走出来，原因在于边界处栽种得异常密集的树。

        为了树木的生长，太疏不好，太密也不好，但凡有些常识的人都知道，更何况于武林盟主。他经过精确计算，确定每颗树的位置，布下阵法，入阵者犹如进入迷宫，走得越久只会迷失得越彻底，唯一的法子，便是往回走，退出这阵法。

        五日前满两月之期，武震将阵法破开，活着的人如难民一般推搡着冲了出来。有人披散着头发，有人裸露着胸膛，更有人瘦成皮包骨头，两眼混沌无神，大都没了人样。

        据统计，入异兽林的人不多不少，刚好九百十人，然而活着出来的仅余二百五十六人，疯的疯，傻的傻，吃下子灵果的连五十人都不到。历练之初，所有人都是自己走进异兽林的，脸上还带着因未知新事物而产生的刺激与好奇。然而历练之末，多数人却都惨白着脸僵着身子被人抬了出来，他们都还很年轻。

        这错，自然都该算在这“别出心裁”的武林盟主身上。

        听闻五日前，各大门派掌门带人将盟主府围得水泄不通，誓要向武林盟主讨个说法。武震以不在府中为由，避而不见，将武林人士的怒火燃到了极点，他如今自顾不暇，怎就生出了烧人的“雅兴”？

        洛长歌想不明白，这武震，到底在玩儿什么把戏？

        蒋子琛道：“什么人？”

        “不知道。”大牛摇了摇头，“俺听赶去看热闹的小哥说，好像是在异兽林给俺们指过路的前辈。”

        佘美人！

        在大牛说完话的同时，洛长歌脑子里蹦出这三字，她激动的拽住大牛的胳膊：“大师伯，在哪里，快带我去！”

        “这……”大牛看向蒋子琛，似是在征求他的意见。后者点头，他方才应允，“小师侄，跟俺来。”

        大牛将洛长歌等人带到了城主府最中央的院子里，也就是武林大会最终的比赛场地。院子中有三个高台，竖着一根两人方能合抱的石柱，柱子雕刻精美，栩栩如生，却不是什么龙凤呈祥之景，而是妖魔鬼怪之图。

        这柱子被称为“耻辱柱”，只绑危害武林之人。

        洛长歌猜错了，武震想烧死的，不是佘成君，是秦修文。那个衣衫褴褛的怪人被手臂粗的铁链捆在石柱上，双手被高高吊起，裸露的皮肤上伤痕累累，想来经过苛刑。他的嘴像是被硬生生掰开的，而后将宽布条搓成一根从大张的嘴里穿过，在脑后系了个死结。

        布条系得很紧，几乎勒入秦修文的肉里，嘴角已被磨得血肉模糊，他却固执的说着什么，然而发出的声音却无一人能够听懂。

        旁边的耻辱柱上绑着两人，都是生面孔，模样比秦修文更为凄惨，一人被剜了双眼，一人被拔了舌头。此刻，三人脚下堆成小山的木棍正熊熊燃烧着，火焰不停往上冒着，一沾上布料被放肆的侵略，不多时，三人都成了火人。

        “砰！”秦修文大力一挣，凶神恶煞的模样如同一头发狂的野兽，与奈铁链是由玄铁所铸，将他猛地拉了回来，肉体、铁链以及石柱相碰撞，发出让人胆战心惊的声音。

        “砰！”秦修文的两腿已被烧得如木炭一般，他仍旧不放弃的挣扎，吓得看台下的人连连后退。

        “天啊！”洛卿惊讶得叫出声，“这不是野狗林中的指路人么！我就说他为什么死活要让我们离开异兽林，原来是不想有人妨碍他做见不得人的勾当！”

        不是这样的。

        洛长歌几乎就要反驳，但咬咬牙便忍住了。看到秦修文的第一眼她以为他怕死，所以明知无果也苦苦挣扎，但事实，并不是这样。即便火焰已爬上身，即便已闻到烤肉的香味，他脸上始终叫人瞧不出一丝恐惧，那被额前碎发遮了的眸子更是迸发出让人胆寒的目光。

        洛长歌生出了个怪异的想法，救他。

        她望着秦修文的眼睛，渴望从他这里探求到多一点信息，好巧不巧，恶狠狠瞪着武震的秦修文突然将视线朝她的方向投了过来。他看的好像是洛长歌，不，那目光落在了她身后。

        洛长歌猛地转身，入目的，是鬼苏的侧脸，他的目光正与秦修文的纠缠在一起，似是在交流些什么。许久，鬼苏收回视线，颔首问：“你一直看着本尊做什么？”

        “他为什么看你？”洛长歌忽然很好奇，取地图那日，秦修文和鬼苏在屋里到底谈了些什么。

        “因为本尊好看。”

        “……我很严肃的在问你。”都这个时候了，这人怎么有心情开玩笑。

        鬼苏板起脸：“本尊也是很严肃的在回答。”

        “……”洛长歌叹了口气，算了，要从一个千年老怪物嘴里套话，她还嫩了些。

        大火焚了近半个时辰秦修文才去了，这时的他面目全非，血肉之躯被烧成了黑炭，很脆，轻轻一碰便会折成两截。绑住他嘴的布条已被焚成了灰烬，他的嘴却仍保持着大张着的动作，眼也没有闭上，瞧上去如鬼魅一般。

        围观者皆道他是鬼怪，毕竟如果是一般人，哪能在烈火烧焚下活那么久且不吭一声？

        看到炭黑的尸体被取下，杨清修挥舞着拳头直说“爽”，“死得好”，人群渐渐散开，他正欲打道回府，却在不远处瞧到了熟面孔，连忙兴冲冲的跑了过去：“小子琛！你们也在这里啊！”

        “你在这儿多久了？”洛长歌先蒋子琛一步开口问他。

        “老夫一开始就来了。”杨清修捋了捋小胡子，得意的挑眉。

        “他犯了什么事？”洛长歌皱着眉头，指着被几百人放肆踩踏成灰的秦修文的尸体。

        杨清修瞪大了混浊的老眼：“这么大的事情你们都不知道！”

        “知道还问你？”洛卿不耐烦道，“要说就快说，别扯东扯西的！”

        “既然你们都想知道，那老夫便大发慈悲的告诉……诶！你们别走啊！老夫说还不成么！”

        杨清修先前还摆出一副救世主的姿态，现在屁颠屁颠的跟在几人身后的模样可不就是一个小跟班？他不打自招：“老夫一直不明白，好端端的历练，为何会死这么多人？原来啊，都是这个叫秦修文的捣的鬼！”

        洛长歌脚下一顿，杨清修差点撞她背上，正想以长辈的身份教训教训这个后生要好好走路，她却是转过身来，脸色不佳：“说清楚。”

        杨清修摸了摸鼻子，将他所知道的都全盘托出。

        原来，武震称，与秦修文交手过后，便再不能碰到像他那样优秀的对手，登上盟主之位后不久，他专程去寻他，只为再来一次巅峰对决。然而他没想到的是，秦修文竟穷困潦倒到靠打铁铸剑为生，他赏识他，不忍看一代武林豪杰落如此下场，别后一直思虑着能助他一臂之力的法子。

        异兽林的指路人，武震第一个就想到了秦修文。那些凶兽都是武震学着古法制造出的，担任“指路人”者，一定不能为兽所伤，这就需要他与兽有着深厚的感情，所以，三年前他便让秦修文住了进去。

        俗话说，“人之初，性本善”，兽亦如此，武震完全没有想到秦修文面上满口答应，暗地里却训练异兽吃人以答到报他夺走武林盟主之位的仇。那和秦修文一同被烧死的两人是他的走狗，每次武震入异兽林查看情况，二人便通风报信，好让他不露出马脚。

        说着，武震竟还痛哭流涕起来，声称是自己没有识人心，那些有梦的年轻人之所以会死，都是他的过错。众人的怒火已在秦修文身上得到了发泄，竟还反过头安慰起他来。

        “鬼苏，好不好笑？”

        “恩。”鬼苏点头，“很好笑。”

        洛长歌轻笑着，眼底却冰冷如霜：“我好像，都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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