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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6章 公子兰的过去


巳清三十八年,冬,暴雨。

        我做梦都想能见见父皇,如今他就在我面前,我却是笑不出来。母妃死了,死在了父皇的怀里,她看着父皇,泪水不断:“夫君,月娘想要回家。”

        这一次我没有听母妃的话,我流泪了,因为我永远也没有母妃了。

        巳清三十八年,冬,雷。

        父皇第一次看着我,眼带慈爱,我却直想流泪。他说,他要给我讲一个故事。

        二十五年前北昭与南湘因边界问题而战,为振奋士气,父皇挂帅上阵,打得南湘连连败退。他年轻气盛,不听老将军“穷寇莫追”之语,在深山中迷了方向,也就是那时,他碰上了我母妃。

        母妃说她最崇敬的便是士兵,将所有的食物和水都留给了父皇,父皇得以熬了三日,等来了寻他的北昭士兵。那之后,他虚心受教,北昭士兵越战越勇,势如破竹,而他更是亲手砍下了南湘大将军的头颅。

        战后,他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寻找那个在他陷入困境时给予帮助的美丽姑娘。他四处打听她姓甚名谁,家住何方,婚配与否。不久,传来了好消息,然而随之而来的还有一个对他称之为“噩耗”的消息。

        那女子便是我母妃,她乃南湘大将军之女,二八年华,闺中待嫁。虽是女儿身,却不爱红装爱武装,所以偷偷跟随父亲的队伍想要上阵杀敌,然而脚程慢些,故碰上了父皇。

        父皇手刃的那个将军,正是母妃的爹爹。

        父皇最后是将母妃绑回北昭的,母妃几次三番刺杀他,只为报杀父之仇,躲了六次,在第七次的时候,似是为了救赎,父皇故意撞上母妃的刀,受了重伤。也因如此,母妃看清了自己的心,背上不孝之女的骂名放下了仇恨。

        父皇母妃一直恩爱,母妃的肚子却一直没有动静,大臣不约而同上了拒绝专宠,将母妃打入冷宫之类的折子,父皇不想母妃成为众矢之的,故装作冷落了她。哪怕后宫嫔妃不断找母妃的麻烦,他也忍痛当做没有看到。

        巳清二十三年,我出生,母妃难产,父皇在御书房中来回踱步,一夜未眠,却不敢亲自前往看我母子二人。母妃并不知道他的良苦用心,已然心灰意冷,日日望着宫外那清冷孤单的月亮,思乡之情如酒一般越搁越浓。

        终于,母妃难忍宫中苦楚自杀了,遗愿便是让父皇送她回家。

        父皇称以后会好好待我,我并没有笑,没有母妃,我的世界都已黯淡无光。

        巳清三十八年,冬。

        父皇是骗子,他明明答应了母妃,却还是将她的灵魂禁锢在冰冷陌生的皇陵,他只想着自己百年归老之后能够与母妃躺在同一片土地,却不曾问过母妃愿不愿意。

        我心头涌出一股强烈的愿望,我要带母妃回家。

        入葬前一日,我支开了父皇,将母妃的尸身偷出来,就着她最爱的梅花在我们一起生活了十五年的院子用火焚了。父皇大怒,他扬起手要打我,但终究没能下得去手,我的脸,和母妃的实在太像了。

        我将母妃的骨灰用小瓶装起带在身上,我要出宫,去南湘。父皇没有阻拦,他在背后望着我,突然猛烈的咳了几声,我莫名生出一种预感,我无所不能的父皇,怕是要倒下了。但我没有回头,亦没有停下脚步。

        母妃背井离乡二十五载,至死都是在异乡,她不能完成的愿望,由我来替她完成。

        巳清三十八年,东,大雪。

        我对银子没有概念,初到南湘就被黑心老板骗了个精光,后我意识到不对劲找他理论,谁知他死不承认,还在我头上扣了顶栽赃嫁祸的帽子。他让小二将我赶出门,我不愿走,便迎来了拳打脚踢。

        挣扎时,装母亲骨灰的瓶子从怀里滚了出来,我依稀记得好像是小国进贡之物,是好东西,老板见财起意,拿了瓶子说算做我污蔑他的赔偿。

        我自然不肯,抱着他的腿哭喊着求他还我,谁知他一脚踹在我心头,我喉头一甜,当即喷出一口鲜血。我仍不放弃,告诉他此乃我母妃的骨灰,盼望能唤起他尚未泯灭的良心,谁知他竟是露出了鄙夷的目光,打开瓶塞,将骨灰倒在了地上。

        我脑子一片空白,等我恢复意识时已趴在老板的身上如疯狗一般啃咬着他,当然,得到的是更粗暴的对待。我以为我就要这样被活生生打死的时候,一个八九岁的小姑娘将我从地上扶了起来,而那些霸王竟是躲在一旁瑟瑟发抖。

        她穿着华贵,应是富贵人家的孩子,但却是不嫌脏的帮我将血渍擦干,帮我将骨灰一点点装在瓶子里,问我有没有事,当听到我肚子咕咕做响时还主动为我买了个烧饼。她将那些恶霸狠狠训斥一顿后便离开了,我捏着烧饼朝她消失的地方忘了很久。

        巳清三十九年,春,晴。

        我终于将母妃的骨灰送回了她的家乡,我没有急着离开,总是在那家店门前守着,看看能不能碰上那个小姑娘。后来我知道,她叫高春鸿,九岁,乃家中独苗,父亲官拜丞相。

        我对她了解越来越多,却没有勇气让她认识我。

        同年二月,京中传来了父皇的死讯,我不得不回宫。我以为我对这一年都见不上里面的父皇没有感情,然而我却是哭了甚至比母妃离开时哭得更为伤心。我从没叫过他父皇,开始是没资格叫,后来是不想叫,现在,是没机会再叫。

        父皇拟下诏书,将皇位给我,带着皇兄皇帝们可将人凌迟的目光,我坐上了那个赐予我一生耻辱与孤独的位置。

        这之后七年,公子兰在北昭与南湘之间奔走,一边挂心政事一边思慕一个叫高春鸿的女子。他虽未着一字,但字里行间都流露出这七年的孤寂与不易,以及,他一直在等待那个小姑娘长大。

        高春鸿叹了一声,继续读着。

        惠兰七年,春,晴。

        她来了,穿着凤冠霞披,以一个女子最美的面貌出现在我面前,模样还是我熟悉的模样,眉目间却是我陌生的哀伤。

        我和父皇不愧为父子,我们做了一样的决定。我以帝王的身份向南湘提亲,点名要她和亲,所谓破船尚有三千钉,南湘王许是怕惹怒我这傀儡,满口答应。我知道,她有心上人,但我还是用这样卑鄙龌龊的办法将她绑来我身边。

        我还有两年光景,我怕离开人世的时候会遗憾。我想一睁眼就看到她的脸,我想听到她的声音,我想同她说话,我想将天底下最美的情话都说给她听!所以我忘记了,忘记了考虑她会不会开心。

        惠兰七年,夏,暖。

        我万万没有想到,她会将那碗汤端到我的手上。

        我以为我对她的好她都能够看见,我以为就算不喜欢也能够将我看做重要的人,我以为只要我很努力很努力,她就能像我想她一样日日念着我。可是事情并没有像我预料的那样发展,甚至完全偏离了轨道,我很失望,失望得快要死掉了。

        我喝了。

        我不停在安慰自己,没关系,这药吃一次并没有作用,以后她便不会给我了,不会了。

        惠兰七年,夏,阴。

        她屋里藏了人,我知道,但我并没有戳破。她开玩笑说要后位,我答应了,毕竟那位置,一开始就是为她留着的。

        她只会伤我,可是今天依然很想她。

        惠兰七年,夏,雨。

        她再次将汤端给了我,我不想喝,因为用两年来看她已不够了,短短十日又怎么能满足呢?

        可我还是将汤喝了。

        拖着这孱弱的身体苟延残喘至今,我已经厌倦了,十日是死,两年是死,她既然想要便给她好了,不过两年,若日日见她眉目不展,怕是比死还难熬。

        我亦有担忧。

        她无疑是被人控制住了,我死了,谁来护她?她那么骄傲的人,能忍受住受尽世人唾弃的感觉么?

        或许她能,但我不能。

        惠兰七年,秋,凉。

        今日她吻了我,唇很热,心很冷。

        她说,她想要个孩子,她要保住帝王之位。她在这条不归途上越走越远了,令人痛苦的是,我并不知道怎么将她拉回正道。我拒绝她了,我爱她是毋庸置疑的,但却未想过要碰她。

        一来,我是将死之人,不想与她再有什么感情上的牵扯,我怕她哭。二来,女子的清白之身应交给值得托付终身之人,我怕她将来的夫君会因她非完璧之身而嫌她。三,我得为宝宝着想,父辈如何,他终究是无辜的,他该有一个幸福完整的家,有疼爱他的爹爹娘亲,不应该以这样的理由来到世上。

        我好想对她说,春鸿啊春鸿,别再这样自己糟蹋自己了。

        可能我死了,便不会再觉得心疼了吧。

        “砰!”

        破木盒子摔在了地上,高春鸿像是无力支撑,往后踉跄了几步,拿着信纸的手轻微颤抖了几下。

        他就是什么都知道!公子兰,你是全世界最大的傻瓜!

        高春鸿抬手摸了摸眼角,指尖湿润,泛着荧荧光泽,她苦笑着喃喃:“这是什么?眼泪么?不是说从此绝情弃爱么,为什么朕这里这么痛?”

        她的手,指着心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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